第60章 第60章
“回来就回来嘛！前阵子早就已经知会过，连院子都给他收拾停当好几天了，捱到今日才回来……”薛青青不满地嗔怪着，“他回来你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无咎似乎没料到薛青青听到慕容瑭回来的消息竟然是这种反应，无助地抱紧了怀中的剑，直到她怨怼的碎碎念结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还是继续忙手头实务好了，公子那边他勉强能伺候好。
然而薛青青走回方才的人群中，将记到一半的小册子合起来装入袖袋中，歉意地笑笑：“对不住了各位，我家中临时有要紧事，得赶紧回去，今日未毕的事情我们延到明日继续。”
说罢，她便匆匆转身往村子西头的家中走去，甚至都忘了喊上无咎一起。
这下无咎更捉摸不透了，下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剑，嘟囔道：“方才还好大的不乐意，仿佛公子回来成了碍事精一样，怎么又说回家就回家了？”
靳三嫚抬手拍了一下无咎的后脑勺：“真是个呆瓜，她那是嫌王唐回来嘛。明明是嫌他回来晚了！”
无咎：……
这边薛青青三步并作两步，一霎儿工夫就赶了回来，却没进自己的家门，而是直愣愣地冲进了隔壁的院子，直到那抹熟悉又陌生的颀长身影撞入眼帘，她才立刻刹住脚，直挺挺地立在半丈开外。
“无、无咎说你回来了。”
“嗯。”
薛青青抬起胳膊可劲儿划拉了一圈：“这院子还合心意吗？”
“嗯。”慕容瑭这才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所有目光都凝在了她身上，“这厨房一看就是你的手笔吧，除了你没人敢这么弄。”
薛青青侧头看一眼几乎赶上一间正厅大小的厨房，点点头：“你遇到新鲜食材便喜欢做饭，我把它弄大些，你在里面更趁手……”
慕容瑭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她说话时一颤一颤地侧脸，几乎出了神。
薛青青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异常，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含情脉脉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该不会是……你如今其实不喜欢做饭了？”她脸上悄然浮现几分失落，“也对，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我一会儿跟无咎说一声，让他改了。”
说曹操曹操到，无咎正好赶来了。
“无咎，这院子有一处没弄好，你把这厨房——”
“厨房很好，不用动。”慕容瑭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薛青青脸上移开，沉沉地盯了无咎一瞬。
薛青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瞪了他一眼：“那你方才一直沉默，我当然以为是这院子弄得不好。”
“我只是在想，这厨房修得很好，却有另一处没弄好。”
薛青青与无咎异口同声：
“在哪儿？”
“哪里？”
慕容瑭却没明说，只用眸子凉飕飕地盯着无咎：“你再仔细看看。”
这大概是无咎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了，先是莫名见识了薛青青的脾气，如今连慕容瑭的心思也搞不明白了，这可是他追随多年的竹子啊。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剑，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这个焕然一新的院子。
这平整的地面、笔直的墙线、玲珑有致的屋脊兽、檐下雅致的盆栽……
一切都多么完美。
要非说那里不完美的话，也就是东边那道院墙了，可薛青青说那是慕容瑭当年亲手砌起来的，万万拆不得——
无咎瞬间一道激灵闪过，他想起来了，这院子惟一的不完美可不就是这道墙嘛！
慕容瑭：“知道了？”
“想起来了，小的马上就办。”
慕容瑭点了点头，无咎便领了命令匆匆去了。
薛青青趁他们说话的工夫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他们所谓的瑕疵，反倒是觉得这院子收拾地太妥当太规整了，就像21世纪售楼处的样板间，干净亮堂却没有什么烟火气，让她有点待不下去了。
“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你走后不久村头就来了个早点摊子，味道还不错，去尝尝？尝完保管你吓一跳。”
“哦？”慕容瑭有了几分兴致，“怎么吓一跳？”
“我在那小摊上吃出来几分你手艺的味道，虽然仔细一咂摸就知道比起你还差了一大截，可也十分难得了！”
“这么说，还算合你胃口？”
薛青青诚实地点点头：“这大半年的早饭基本都是在哪儿吃的。”
慕容瑭脸上起初有些许欣慰，而后见薛青青如此推崇那小摊子，有有些忿忿不甘了。
他讲袖子绾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支使薛青青：“去把你家围裙拿过来。”
“你才刚回来就动手下厨？”
“试试这厨房称不称手。快去拿。”慕容瑭一边说着，一边翻箱开屉地产看有无缺漏。
“不用看啦，一应俱全，为了装配你的厨房我都把自己家的搬空了。”
“这可未必。”慕容瑭关上橱屉，像个终于逮住学生纰漏的老夫子，指着水缸道：“这里怎么是空的？拿完围裙之后，给我担两桶水来。”
薛青青拎着两只笨重的木桶出了他家门，嘴中不住地嘟囔着：“人生无常啊，当初赖在自家卖力干活儿的长工，到京城去睡了一阵儿龙床、做了几天龙椅回来，一下金贵起来了，如今连一桶水都得差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去担。”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不小，足以顺着风哼哼歪歪地飘进慕容瑭的耳朵。
她故意拎着空桶慢慢走，等着他出声喊住自己。
然而那人的脸皮大概比永阳县的城墙还要厚，竟然任凭她嘟囔着去，还不忘催问一声“水怎了还没担来”。
初闻他回来的喜悦已经消散殆尽了，薛青青此刻恨不得将木桶扣到他头上，只是到底忌惮着欺君之罪，哼哧哼哧拱进自己院子。
幸好无咎每日清晨都会给她院子的大水瓮里担满水，她只需回自己院子灌两桶给慕容瑭担过去就行。
“一、二、走——”
薛青青咬牙挺身一撑，五官都跟着发力变得牛成一团，然而地上两只满满的水桶纹丝未动。
她浑身卸了劲儿，机警地往四周看了看，尤其是仔细审视了隔着慕容瑭院子的那道墙，确定没人看到方才那不光彩的一幕，才松了一口，抓过瓢子来将木桶里的水往瓮里舀。
舀到每只水桶只有一半的水，她重新搭上扁担试了试。
这次能挑起来了。
她扶着肩上沉重却摇晃乱摆的扁担，又得从自家院门出去绕一圈进到送到慕容瑭家里。
院墙那边传来慕容瑭逗弄八年的声音，听着仿佛是咫尺之隔。
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是神异故事里那种会穿墙而过的狐狸精，能省下不少力气呢。
累出了一头汗，薛青青才终于咬着牙灌满了他的水缸，扭头就走。
她得回去四仰八叉地瘫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别走，趁我做饭的工夫，我们说说话。”
“可以不说吗，我这张嘴现在只顾得上喘气了。”
慕容瑭指了指横在檐下的矮榻：“那你歇着听我说。”
薛青青已经浑身酸软顾不上客套便往矮榻上一歪，伸了伸腰，抻了抻腿，耳朵里听着慕容瑭在案板上嘎吱嘎吱有规律的揉面声，朦胧的睡意便袭来了。
她强撑着眼皮，没话找话：“这次又是擀面条？”
“做扁食，村头的小摊儿上总不能连这个也做过吧？”
薛青青不禁翘起了嘴角：“你跟人家小摊儿较什么劲？不过你做扁食也好，这东西费工夫，我正好眯一会儿。”
说罢，她就松了眼皮，酣然入梦。
依稀睡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身后有个硬硬的物件儿硌着腰，薛青青才不情愿地醒来，胡乱地往身后摆着手：“起开起开，顶得我难受。”
然而丝毫不管用。
薛青青嚯地睁开眼，翻身起来，低头一看，是慕容瑭执着擀面杖捣她，不等她开口，就往她手里塞了两头蒜：
“扁食就要煮好了，起来剥蒜。”
薛青青脸上轰地一下就红透了。
按黄石村的习俗，吃扁食一定要搭配浇透了醋的蒜泥下饭。谁家吃扁食，那家中的妇人往往鸡叫头遍就得起床和面、调馅、包制，忙前忙后一大通，却往往不敢动手剥蒜捣泥，得喊男人来。
因为蒜与算同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人不管多勤劳多聪慧，都没资格拿得了蒜了。
若只是这一层，薛青青自然没什么好脸红的，她从来就不将这些约束男尊女卑的习俗放在眼里。
脸红是因为他们一个煮扁食，一个剥蒜，歪打正着地配合着干了夫妻该干的事。
慕容瑭饶有兴味地盛好两碗扁食，从她手里接过捣好的蒜泥进小碟子里，浇上几勺香醋，又滴了两滴香油进去，往两人中间一摆。
“吃吧，趁热吃最香。”
直到一碗扁食吃进肚里，薛青青还隐约觉得脸上红通通的，甚至连慕容瑭问她喜不喜欢这次的馅儿时，她竟回味不出方才扁食里包的什么馅儿。
“噢呀——”
靳三嫚从大门外掀开一条缝儿，撅着鼻子往里嗅了嗅，揶揄道：“青青呀我从县城回来为了给你送消息来跑得饥肠辘辘，没想到你们两个凑到一对儿就把扁食给煮了！”
“三、三嫚姐，你乱说什么呢……”
薛青青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两颊又飞红了，奔过去开门将靳三嫚引进屋坐下，将自己晾好尚未喝过的茶端给靳三嫚。
靳三嫚也奔波地焦渴了，一仰脖子喝得精光，喝完继续像看好戏一样看着面前这对璧人。
薛青青被打量得不好意思了，埋头继续吸溜着吃扁食。
慕容瑭往薛青青手边推了一杯茶，转过脸来问靳三嫚：“县城那边来了什么消息？”
靳三嫚这才恍然想起来找薛青青的目的，赶忙道：“县城里孙大捎话给你，京城姜丞相派人来找青青问话呢，似乎说你私自捅了什么，孙大人说得飞快我没听清，总之让你尽快到县城走一趟。”
薛青青惊得咕咚一口囫囵吞下了整个扁食，心口跟着堵了一下。
才刚打发走他的孝顺女儿红绢，这会儿这渣爹又派人来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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