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第章 第三十一章
家里炼猪油, 味道简直香翻天了。
明玉一回到家就蹲在煤炉子前说要帮忙看火，小鼻子不时的耸动，满脸的陶醉, 明成和蔡小华倒是还有点自制力，捧着课本在那朗读，但是读着读着就忍不住去抹一下嘴巴。
这年头的孩子哪有不馋的，明珠多少也是能理解的。
猪油练好后, 明珠在敖干的油渣中捡出十来粒, 撒上白糖送到炕桌上, 剩下的油渣全给单独存放起来，下次做白菜的时候放上几颗, 也算是沾了点荤。
三小孩已经能吃上油渣就已经很满足了，自发的将油渣分成四份, 取了自己的那份放在手心里小口小口的抿着吃。
明玉年纪小, 在煤炉子边蹲的时间久了, 早就累了，一颗油渣才抿了一小半，就靠在炕边睡着了。
不过小丫头做的梦应该是挺美的，就算睡着了，嘴巴还时不时的唧两下。
明成和蔡小华拿着小人书跑到门外去玩，明珠拿起给小明玉的小被子给她盖上，家里有个懂事听话的小孩就是这样, 大孩子们都会忍不住多疼着点，生怕这小不点受了半分委屈。
明珠给小家伙盖好被子，又将她手心里的油渣给放到小碟子里，开始写自己的东西，她根据教导陆小妹的经验自己摸索着写了一些工人扫盲的教材, 如果陆小妹给力的话，说不定她这些教材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明珠写了几页后，家里的棉布帘子被人拉开。
赵婶子探头进来，看着熟睡的明玉小声道：“睡着呢？”
明珠点了点头，擦了擦小家伙脑门上睡出的细汗：“可不是嘛，一大早跟两个哥哥跑出去买肉，回来后又蹲在煤炉子前帮我看火，这会儿刚练好的油渣都没吃上一颗就给累睡着了。”
“这小丫头，可真招人疼啊！”赵婶子看着明玉那样，也是欢喜的不得了。
明珠起身准备给赵婶子倒水。
“别别别！”赵婶子赶紧拦住明珠：“我锅里蒸着捞饭呢，一会儿还得回去看火，我来就是帮忙传句话的，街道办的人来看老太太了，让你去老太太那一趟，说是有事找你。”
街道办的？
明珠一愣，还是点了点头：“行，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黄老太太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中年时期帮着打鬼子给战士们送过粮，鼓励自家男丁上战场保卫国家，结果丈夫儿子孙子一个继一个的全牺牲在了战场，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
像她这样的烈士家属，上面都会给予适当的照顾，做到保住、保吃、保穿、保医、保丧，使他们生老病死都有依靠。不仅如此，上面还会安排街道办和附近工厂领导们逢年过节的拎着米面粮油过来探望。
有工厂领导和街道办给做脸，黄老太太的威严也就此树立起来，慢慢的成为了院子里老祖宗一般的存在。
蒋母生前也是打心眼里尊敬老人家，每逢团圆佳节就会让明珠带着弟弟妹妹过去陪陪老太太，因此明珠对于老太太也是非常的熟悉。
明珠想了想，捡了三个鸡蛋敲开了老太太的房门。
屋内黄老太太正拉着街道办的韩主任唠家常，见明珠过来了，立刻笑眯眯的招手道：“明珠丫头来了，快进来，坐我边上来。”
“哟！”韩主任笑着道：“老太太这是嫌弃我老了，就喜欢挨着漂亮姑娘姑娘坐。”
“浑话，你拿我老太太逗乐呢？”老太太转头看向明珠的手里：“你这丫头，来就来了，还拿什么鸡蛋？快拿走，留着给明成明玉吃。”
明珠把鸡蛋放到老太太的炕桌上的空碗里：“老太太，这就是特地给您留的，我工友给的蛋票都快临了期，我拿去换了两斤鸡蛋，明成明玉现在可不缺这嘴。”
“那过年我给两个小家伙发个大点的红包，你可甭跟我客气。”黄老太太把碗扒拉过来一看：“个儿挺大的，一看特意留出来的，这蛋指定好吃。”
老太太喜欢孩子，每年过年都会给院里的孩子发压岁钱，明珠小时候可没少拿那钱买糖吃。
“嗯，您发，我不拦着。”明珠看着老人家又要将东西塞到橱柜底下藏着，笑道：“老太太，这东西好不好吃，还是得自个儿吃了才知道，一会儿我给您炖个蛋羹，您好好尝尝。”
明珠话还没说话，黄老太太就摇了摇头：“天儿太冷，东西都放的住，等过年我给弄一锅蛋汤，让孩子们来拜年都能分上几口。”
“不差您这口。”韩主任劝说道：“回头您给孩子们的鸡蛋汤，咱们街道办给出了，您就穿好新衣裳等着孩子们给您磕头就成。”
“多给几个，桂家那几个孩子太瘦了。”黄老太太忍不住补充道：“见天就换白薯捡烂菜叶子吃，那小胳膊小腿细的，去给人家当小力笨儿都没人收，咱们整个街道就没有比他们家更瘦的孩子。”
韩主任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好，回头我让街道办给送几斤棒子面过去，让他们多补补！”
“多送点，让孩子们大年夜能吃上顿饱的，实在不行就拿我老太太的口粮去。”
本来明珠也想着开口要捐点二合面意思意思，但被老太太使了眼色劝住，明珠心下了然，老太太这话是说给街道办的人听，她老人家很清楚街道办的人是不可能真拿了她的口粮。
韩主任也清楚这个理，嘴角无奈的苦笑，像桂家四个孤儿都是符合五保供养条件的，当年管这块的是王主任，王主任认为桂家四孩子人口数量太多，需要补贴的数目不少，所以就“大义炳然”的拒绝了，转头就给自己娘家侄子申请上了。
虽然王主任现在被发配去了扫大街，可这件事情毕竟已经犯下了，算是街道办的一大丑闻，上边领导好面子把事情给瞒下来了，该给的政策却不能补偿给桂家四孩子，归根结底是他们街道办欠了那四个孩子的，所以街道办偶尔出出血那也是应该的事情。
韩主任也很同情那四个孩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许诺了不少东西出去，黄老太太这才放过了她。
韩主任微微松了口气，无奈道：“其实这事就算您老太太不开口，我无论如何也要帮着申请。”
“申请了你也得给个结果啊！”黄老太太可太知道当官那些人的德行了，也就她老太太有着烈属身份，又上过战场，那些人才不敢糊弄她。
不然换做是其他孤儿老太试试？
“老太太，我既然答应您的，那就一定给您办到，小年之前这申请要是下不来，那我自个人掏腰包给孩子们买了！”韩主任拍着胸口保证道。
黄老太太立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小年之前就能送到？那敢情好啊，能过个好年。”
明珠顿时噗嗤一笑，老太太这是装糊涂呢，只要她不想提的事儿，她都可以选择性的忽略掉。
“您老人家”韩主任也是拿老太太没法了。
黄老太太抬起头看她：“没事了吗？这响午饭可以吃了，立秋那会儿我老太太刚腌了一坛子咸菜，里边那块石头我用了十几年，压出来的咸菜都比别家的好吃。”
“得，用完人就赶，要说我见过最精的人，您算这个！”韩主任笑着道，她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心里也不会计较。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道：“那回头你们都拿上一碗走，炒熟了，就着窝头吃。”
“那敢情好啊，我早就想吃您老人家腌的咸菜了。”明珠十分捧场。
“家里那几个天天嚷着煮白菜吃腻了，正好给他们换换口。”韩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外边，然后起身关上门，递给了明珠一卷大团结：“小丫头，这钱你收着。”
“这是”明珠看着那卷钱有些无措，想把钱塞回去。
这没来由的钱，谁敢要啊？
韩主任按住明珠的手道：“这就是你之前上交的那一百九十块钱证物，不过李桂兰和她婆婆都不承认这是自家的钱，所以上边就判定这钱还是归你们家。你也别怕苏家人找你麻烦，老太太让我们把这钱给你都换成新的，这事也没告诉过其他人，你就当闷声发个财就成。”
明珠听完后，大大方方的把钱接了过去，苏家欠了自家一条人命，以往也没少占自家便宜，所以她拿这钱丝毫都没有心虚，甚至心里都想好了要怎么用这笔钱。
明成翻了年都要十一岁了，来年夏天就该是个初中生了，这都已经算是大小伙子了，再和她们姐妹睡一个炕也不像话，明珠瞧中了他们家旁边那间无人入住的小杂物间，到时候把里边好好收拾一番，再放张床和书桌，弄一个痰盂进去，那就是一个很好的小卧室。
不过那杂物间是经租房，归街道办和房管所管，要想住进去还得跟街道办申请住房，明珠一开始还琢磨着怎么找人帮忙，如今看这新上任的韩主任也算好说话，索性就装作不经意之间打探了一下这杂物间的事情。
这杂物间也算街道办的一个“老大难”了，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拢共也就四五平米，只能塞得下一张小床和一个书桌，够得着分配条件的工人宁愿再等等也不愿意住进这小屋子里，那些够不着条件，家里住房又紧张的，也没想到主动去问街道办，这杂物间也就这么空了下来。
明珠一问，韩主任就立刻来了兴趣：“怎么了，是有人要租那房子？”
“我就问问，那屋空了这么多年也怪可惜的。”
明珠看韩主任那样就像是有戏，但也不确定韩主任会不会把房租给她，毕竟这年头有很多人家都住房紧张，祖孙四代挤在一张炕上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大多数人家都是乖乖等着单位分房，鲜少有主动跟街道办提议要租房住的。
韩主任一听这话就知道明珠八成是有这个意思的，一拍腿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是能租下来，还帮我解决了个麻烦呢。这房子都空着好多年了，上边也觉得空着不太好，前些日子还规定我们在这个月要想办法把房子分配给工人。”
“分配？”明珠犹豫道：“可我的资历也不够啊。”
分房也是需要资历的，明珠这才进厂不到一个月，要分也轮不到她。
“怕啥，你是顶替的工位，加上你爸妈的工龄的不就够了？而且就这房子的情况哪个领导不清楚？我能应付过去。”韩主任眼咕噜一转，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你要是想租，一会儿来街道办签个字，回头我跟你们领导打声招呼，你直接搬进去就成。”
明珠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每月的房钱？”
“咱街道办做事你放心。”韩主任比划道：“一块，以后这钱你交给街道办就成，你们这院离机械厂和菜站都近，房租还贵点，像正房租出去都得四块多，厢房差不多也要三块。”
现在工人分配的房子大部分都是上边征收再出租给他们的，每月都得向房管所交房租，明珠也跟着打听过租金，就没有比这还低的房租了。
就连黄老太太也道：“这租金还真划算。”
韩主任乐道：“可不是嘛，也就是那帮人不识货，我不瞒您，要不是上边规定这房只能分配给机械厂工人，我都想把自家儿子塞进去住。”
够得着分配条件的工人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老资历，工资自然是不低的，各个都吵吵嚷嚷的就要分配大房间，这街道办就算降低了房租，也没人愿意搬进去。
明珠也清楚这一点，从口袋里抽出一块钱递给韩主任：“那这房租我先交上，一会儿就去街道办签字。”
这解决了一项难题，韩主任也爽快：“行，回头我给开个单，你这电费怎么着，包灯还是按度？”
“还是按度。”
明珠想着家里已经包灯了，还是让明成写作业什么都在她们屋里，等睡觉的时候再回小杂物间去，这样的话明成也就起夜的时候开开灯，一个月也用不了一度电。
一度电一毛八，包灯用户一个月一块八分，算下来也能省不少钱。
“也行。”韩主任将手中的茶水闷干：“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黄老太太坐在炕上眯着眼道：“咸菜记得带上。”
“忘不了。”韩主任说着从布袋子里摸出个饭盒，毫不客气的捞了了一把咸菜走人。
韩主任走后，明珠又陪着老太太闲聊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晌午，才起身离开。
刚一掀开布帘子，明珠就撞上了苏来丹带着两个弟弟捧着一双布鞋站在门口。
看见明珠，三人均是抖了抖一抖，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明珠淡淡的瞥了三人一眼，迈腿大步的离开，没走几步余光就瞥见苏家三姐弟掀开布帘子进了老太太屋里，紧接着屋内传来亲昵的喊声：“老太太，给您做了一双布鞋，您看看这鞋样子喜欢不”
明珠轻笑一声，苏来丹的心思连她都能看明白，还想着去算计老太太？
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蠢还是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经租房：城市私人房屋通过征收，由房管部门或街道办经租。
那时候单位分配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这种经租房，每个月都是需要向房管局缴纳租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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