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八8章 第二十八章

红烧狮子头面的味道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屋子,  明成明玉还有蔡小华三个孩子捧起饭碗就呼呼大吃。

        这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城里肉票供应太少了，每人每月半斤的猪肉,  像明成这么大的孩子,  要是敞开了吃,  一顿就能吃完全家的定量，所以每次买了肉,  明珠都得加上大量的白菜做成白菜饺子或者白菜炖肉，这样才能保证一家子隔三差五都能吃上一顿荤腥。

        若是像这样做成纯肉的狮子头,  就算是院里最阔绰的刘家也不敢这么吃。

        难得吃上这么一顿,  明玉简直美的冒泡，嘬着筷子道：“姐，这是明玉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了!”

        蔡小华闻言，从碗里抬起头委屈道：“可你之前还说我家的鸽子蛋是你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噗！

        明珠和明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全都一副要看好戏的嘴脸。

        小明玉年纪小记性差，甭管是白薯还是猪肉，只要吃着好吃的都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这话他们自家人听听就过去了，偏偏蔡小华这孩子是个实心眼,  一听小明玉说鸽子蛋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就天天去他爷的鸽子窝里掏蛋给明玉吃。

        小家伙当然是有吃的就张嘴，仗着可爱和嘴甜去哄着蔡小华这个实心眼的，蔡家爷爷养的鸽子半个月才下一窝蛋,  这些鸽子蛋全被蔡小华塞进了明玉的肚子里，连明珠这个姐姐都感觉不好意思,  一有好吃的就喊上这小家伙。

        小明玉眼珠子左右转转，四处缥缈就是不敢看蔡小华的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啃着指甲道：“我我没说谎,  是都很好吃！”

        小家伙又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下，然后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加重语气道：“都是明玉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真的！”

        蔡小华啃着肉丸子，也说不出来肉丸子比鸽子蛋差的话，纠结道：“那那行，以后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鸽子蛋和肉丸子都是最好吃的知道吗？不然我爷爷会很没面子的!”

        “嗯!”小明玉用力的点了点头，嘴角向上裂开。

        蔡小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碗里的肉丸子夹了一半到明玉碗里，有些肉疼的说道：“明玉，你吃！”

        那么多肉！小家伙兴奋的都快蹦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肉丸子夹回到了蔡小华碗里：“哥哥吃，明玉还有好多呢。”

        蔡小华的肉丸子失而复得，忍不住眯眼一笑，朝着明成感慨道：“明成，还是咱妹心疼我，给我吃肉！”

        明成有些吃醋：“那是我妹妹!”

        “都一样，我妈说了，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咱们跟亲兄弟没差！”蔡小华咧着小嘴笑道。

        饭桌上的童言童语，让明珠忍不住舒眉，忘却了苏家带来的种种不愉快。

        相较之下，苏家就很是压抑。

        打从明珠和陆小妹离开后，苏来丹就没摆出个好脸，将脾气全撒在了两个弟弟身上，把苏家小哥俩给用麻绳捆了起来，抄起火钩子就是一顿招呼。

        一直等到院子里的机械厂工人全都热起了肉菜，满院子飘着肉味的时候，苏来丹才将将歇手，盯着屋外的方向道：“吃吃吃，吃不死你们！”

        “姐，你少说两句，小心被人听见！”听到哭嚎声停止，苏招丹掀开里屋的布帘，出去扶起两个弟弟，轻轻的抚着两个弟弟身上的红痕道：“姐，你也太不讲理，明明是你让建国建军这么做的，怎么现在还动手打起他们来了，而且你这下手也太重了，看把建国建军给打的，咱妈咱奶知道了得心疼死。”

        “你在这装什么好人？”苏来丹白了她一眼：“你要是心疼的话，我打的时候怎么不上来拦一下？蒋明珠打上咱家的时候，你怎么就缩在屋里不知道出来帮着我点？怎么着，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也不看看有没有人拿你蘸酱使！”

        苏招丹小脸一白，低着头站那又不吭声了。

        苏来丹因为爱漂亮的性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脾气也暴躁了许多，一看苏招丹这样的她就着急，忍不住抄起一个茶杯丢了过去：“咱家又没死人，你摆出来这幅死样给谁看？”

        苏招丹吓得后退了几步，躲过了那个茶杯。

        苏来丹斜眼看她：“招丹，我劝你最好收起那点鬼心思，咱妈咱奶进去了，咱家以后就是我当家了，别怪我丑话不说在先头，下回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摆出这幅死样，我手里头有什么我就砸什么！”

        苏招丹顿时脸色大变，吓得缩回了里屋去。

        苏来丹冷哼一声，摸了摸饿扁的肚子，冲着院子的方向轻声道：“一群土狼投胎，不就是吃个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机械厂杀了猪，我家可不缺这口的，等管大鹏这傻厨子回来了，我们姐弟几个想吃啥就吃啥。”

        被苏来丹寄予厚望的管大鹏可不知道那两头大肥猪全都上了锅的事情，这时的他还躺在徒弟家中翘着二郎腿唱着：“任他四路刀兵起～冲锋破敌把功成～”

        边上的大徒弟张狗道围着他捶腿倒茶，还不忘拍着马屁道：“师傅，群英会的词儿还是您唱的好啊，旁的人都唱不出你这味儿来！”

        管大鹏幽幽的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开腔道：“张狗道，你知道你爹娘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狗道吗？”

        “为什么啊？”张狗道一愣，捶腿的速度都慢了一下。

        “因为你这人连拍个马屁都拍不到位，眼里就看不见正道！”管大鹏往地上吐了口茶叶沫子道：“我问你，我在这儿唱这出戏，你听到的就是我唱的好不好吗？里边的词儿，你怎么都不留心着听？”

        “师傅，这里边的词还有什么说法吗？”张狗道听了那么多年的群英会，也没觉得这词儿有什么特别的。

        边上给管大鹏捶肩的二徒弟马中兴倒是很上道，直接翻了个白眼道：“废话，这任他四路刀兵起，冲锋破敌把功成，说的就是咱们师傅现在的处境啊！咱们师傅这可是准备给全厂上下那些嘲笑咱们师徒几个的一个下马威，甭管你信不信，今儿咱师傅只要一回他那个院子，咱们厂长一定叫人候在师傅家门口，三催四请的等着咱师傅回去炖肉。”

        “还是你小子懂我！”管大鹏赞同的点了点头，给几个徒弟上课道：“我问你们，就咱们厂后厨这些人，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谁能收拾得了那两头大肥猪的，到最后还不是得靠我管大鹏嘛？再说了，就今儿那场景，他姓高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我台阶下，我能受得了嘛？”

        “等晚上我休息够了，我一回院子，姓高那老小子再跟我说几句软话，我这不就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吗？回头我再跟厂里提提要求，我这几年没动的工级不就更上一步了吗？”

        “也是啊！”张狗道一脸崇拜的看着管大鹏道：“师傅，还是您聪明。”

        “废话，要不怎么说我是师傅你是徒弟呢？”管大鹏摸着下巴琢磨道：“不过这两头猪回头该怎么分，我还没给想好，苏家那两小丫头回来了，怎么着我都得给她两好好补补。”

        “师傅，您和桂兰姐那事还没吹啊？”张狗道一脸吃惊的看着管大鹏。

        “吹什么，对外就说我两没好过！”管大鹏叹了口气道：“她命不好啊，跟我没这个缘，你就说这人，她傍上了我，要什么没有啊？就是想不开，非要顾忌老的顾忌小的，把自己送进去了不说，还把我给耽误了！”

        “那您这是不等她了？”张狗道试探着问道。

        “五年！我等得起嘛我？”管大鹏灌了口茶道：“等她出来后我这都四十三四了，就算我能生，她还能给我下崽吗？我总不至于为了她一个劳改犯害得自己做个绝户？”

        “说的也是。”马中兴眼咕噜一转，笑着贴近管大鹏道：“师傅，我有个表姨年纪也就三十出头，正好没了男人，带着一个闺女”

        “去去去！”管大鹏一把推开马中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傻子，这帮别人养孩子的事情我不稀罕。”

        边上的几个徒弟齐齐沉默，心想您老人家不稀罕，不稀罕您能帮着李桂兰养那么多年的孩子？

        管大鹏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还在那里琢磨着要扣下哪几块肉比较好。

        这猪耳朵他肯定得给自己留一只的，回头卤起来下酒喝，还有猪肝也得留一副，建国建军哥俩最喜欢吃的就是熘肝尖了，猪蹄也得留一只，两个丫头在牢里受了苦，得用猪蹄和黄豆炖着好好给她们补补身体，还有这猪板油和排骨这些都得留个五六斤

        管大鹏丝毫没觉得自己拿的有些多了，老话说得好，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偷的厨子，没道理那些当官的吃的膘肥体壮的，他一个厨子还不能跟着吸点血了？

        管大鹏心里正盘算美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

        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三徒弟杨新满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我说师傅，这大事不好了，咱们厂的两头大肥猪全给下锅煮了！”

        管大鹏一听，坐不住了：“什么情况这是？我人还在这呢，谁给煮的？”

        杨新满大口的喘着气：“是皮鞋厂的吴厂长，他们厂厨子有个侄子都学出师了，今儿就是他们帮着做的菜。我还说怎么一进厂里就一股子肉味，结果一打听，这肉全让那几个皮鞋厂的厨子给做了，咱们厂的工人还说那个厨子手艺比比您好，脾气也比您好，集体上书要求把那个厨子给换到咱们厂来。”

        管大鹏瞬间就呆了，他能在厂里横着走，不就是靠的那门手艺吗？

        以前的他想撂担子不干就不敢，想不给谁面子就不给谁面子，但是这以后要真是来了个手艺比他好脾气比他好的，厂里还能容得下他吗？

        他还抱着些许期望，安慰几个徒弟道：“没事，你们师傅我在机械厂混了这么多年，厂里上下谁敢不给我面子啊，咱们高厂长不可能调个厨子来咱们食堂的，要真有这事，福根还在食堂呢，他难道不会第一时间过来通知我们？”

        他话音刚落，就见杨新满吞吞吐吐的来了一句：“师傅，高厂长真的把人给调来了，那文件都贴在咱们厂门口了，说是以后红组的事情就让新厨子负责，咱们就负责在白组捏馒头，还有梁福根他今天给新来的厨子打了下手，那厨子刚出师手里没人直接就收了他当徒弟，以后红组的切墩活全交给他安排。”

        “这欺师灭祖的王八蛋，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管大鹏气的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往外冲。

        “师傅，没用的！”杨新满死死的抱住了管大鹏的腰，大喊道：“高厂长说了，新人新事新国家，您那老一套都是封建思想，您要是再敢动梁福根一根手指头，那就是殴打工友，厂里可以直接把你给撵出去！”

        管大鹏一脚踹开杨新满，破口大骂道：“我去他八辈祖宗!新人新事新国家怎么了？老祖宗的规矩都不懂了是，当年求着我管大鹏掌小灶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幅嘴脸！我呸，姓高的这王八蛋有了新厨子就想甩开老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就他那败家厂长当的，再过个五年六年的还指不定在哪个街道扫大街呢！”

        旁边的马中兴听着，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道：“师傅，您小点声，别让人给听到了。”

        管大鹏瞪着眼道：“听到怎么了，他姓高的有本事就把我开除厂籍!”

        几个徒弟忙上前哄道：“那指定是不能够啊，可我们这不是怕外人听了说闲话，往您头上扣屎盆子吗？”

        管大鹏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菜刀往桌子上一丢，指着几个徒弟：“梁福根要滚趁早滚，老子还不稀罕了，你们几个要是敢给我来这一出，看我不打折你们的腿！”

        几个徒弟忙应声称是，管大鹏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张狗道家中摸出一瓶西凤，顶着寒风独自往高厂长家走去。

        其实他心里也慌，想着找高厂长去求求情。

        他想着只要自己低下头来好好道个歉，这高厂长再不济也得让他掌管红组？否则他一个八级厨师，以后只能带着徒弟在后厨捏窝头，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在后厨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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