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夜深，北风呼呼的吹着，吹打着树枝，发出哗哗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蒋明珠把抽屉里的钱倒出来数了一遍，加上母亲的四百块抚恤金和孙红霞塞的一百块钱，一共有八百七十八块四毛五，这么多钱可谓是一笔巨款了。

        蒋明珠掏出母亲遗留下来的记账本，将所有开支和收入一一计入在册，心里计划着等过了年，就给全家人都扯一身新衣服，再花个八毛五买它一斤猪肉，混上土豆或者萝卜，那味道准能香的两个小家伙走不开道。

        乡下的老太太和农村的大伯夫妇也不能忘，得给他们带上洗头膏和肥皂等日用品，还有老太太爱穿的尼龙袜，回头也得给准备几双。

        细细的盘算下来，这过个年差不多得花去近三十块钱，看上去几块几毛的，加上去就差不多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了。

        “姐，你怎么还没睡啊！”明成揉了揉眼睛，从炕上支起声来。

        “在算账呢，这快过年了，姐得先把要买的东西给列起来，省的到时候两眼一抹黑，要买什么都不知道。”蒋明珠扬了扬手里的本子：“你呢，怎么又醒了，是不是姐把电灯打开晃着你了？”

        蒋明珠说着就要去关掉电灯，家里也是今天刚续上的电灯费，十五瓦的灯泡能照亮整个屋子，比蜡烛和煤油灯好用多了。

        “没呢！”明成拦住了姐姐，有些害羞的说道：“我刚刚做了梦，梦见饭锅里蒸了白花花的大米饭，盘里放了满当当的羊蝎子，羊蝎子上面撒了芝麻粒，看上去就特香。”

        蒋明珠笑了：“还羊蝎子呢，你知道羊蝎子长什么样嘛你？”

        明成憨憨一笑：“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盘里放的就是羊蝎子，我看着就嘴馋，但是我够不着，我就急哭了，一屁股摔到了一个水坑里。”

        听见水坑两个字，蒋明珠扯了扯嘴角：“赶紧起来，把妹妹也抱起来。”

        说完，她转身走到床上，果不其然，明成睡的那一块印着一大片的水迹。

        明成忙不迭的开口：“姐，不是我尿的，我裤子都是干的。”

        明珠当然知道罪魁祸首就是那闭着眼睛装睡的小明玉了，小丫头那眼皮子一颤一颤的，明显就是醒了的，还以为自己滚到边上去睡就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不去摸摸自己那湿漉漉的开裆裤。

        明珠也不惯着她这臭毛病，叫醒了妹妹，就一边帮忙换裤子一边好声好气的给她讲道理。

        小孩子尿床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犯了错还推卸责任这一举动。

        明玉也不是听不进话的孩子，当即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哭哭唧唧的说道：“姐，我错了，我不应该在床上尿尿,可是我实在忍不住。”

        “还有呢？”

        “还有我不应该尿在哥哥身上。”明玉脸上挂着泪痕，小脸都哭红了。

        明珠把小家伙抱到炕上，盖上新铺的被子：“你现在还小，睡觉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那是正常的，哥哥姐姐都不会怪你。但是你不能把责任推卸给哥哥姐姐，人都是相互的，你这样甩锅给哥哥，哥哥也是会伤心的，哥哥要是被你伤透了心，万一不要你这个妹妹了怎么办？”

        “不行!”小丫头赶紧摇头，抱着明成的胳膊哀求道：“哥哥，我错了，你不要不要明玉好不好？”

        明成见妹妹这样心都软了，拍着胸脯保证道：“不会的，天塌了哥也不会不要你的。”

        明珠听到弟弟妹妹这么要好，心里也是很欣慰。

        明成换好裤子后也跟着爬上了炕，将大半个脑袋包在被窝里，打着哆嗦道：“姐，你也赶紧睡吧，这炕都快凉了。”

        明珠闻言，重新点燃一个煤饼放入小地炉中，将其推入炕的炉道：“行了，你先睡吧，姐把账记完就睡。”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炕和屋子就暖和了起来，在这暖洋洋的热意之中，两个小的头靠着头，又陷入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明珠早早起来做好早饭，就催着两个小的起床。

        “姐，有臭豆腐！”明玉率先睁开眼睛，一眼就瞅见炕桌上的白面馒头和青方（腐乳），开心在炕上蹦着走。

        “小心点，别把炕桌给弄翻了。”明珠一把抓住小家伙，三两下给套上衣服，又给抓了两个小辫子。

        “姐，太紧了!”明成小声提醒道。

        明珠把小明玉翻过来一看，顿时有些心虚起来，这小圆眼都变成丹凤眼了，可不是太紧了嘛。

        “还真是有些紧了，我给松松就成。”明珠说着就重新给抓了小辫，小丫头倒是没有半句怨言，光顾着盯炕桌上的馒头臭豆腐去了，小手朝着炕桌方向一抓一抓的。

        “好了，让姐看看抓的怎么样？”明珠再次将小明玉翻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一下：“还成，看上去精精神神一小姑娘，明玉，你也看看，姐抓的好不好看。”

        明珠说着就递上镜子。

        小明玉可不在乎什么美丑，她就想着吃去了，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炕桌，表情还有些着急了。

        “行了姐，你就别招她了，她眼里就只有吃的。”明成说着就夺过明珠手里的镜子，臭美了一番：“姐，你说我和明玉谁长得好看些。”

        “都好看，咱家就没有丑的。”明珠给小丫头递了馒头，又端了三碗棒渣粥放在炕桌上。

        “不对，我们班的女同学说我看起来就不像和你两一家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

        “那你，你就是我帮着妈一块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明珠没好气的说道。

        明成摇头道：“我才不信呢，我肯定是亲生的，咱妈和爸长得都不好看，可你两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你胡扯什么呢!”明珠狠狠揉了一把小家伙的头发：“咱爸妈年轻的时候漂亮着呢，咱们三都是取了他两的长处，你仔细瞅瞅咱们姊妹三的眉眼，那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呀，就是太淘了，都黑成一块炭了，这要是养的白胖些，肯定也招人稀罕。”

        明成一脸不屑：“那我才不要呢，真要养的跟苏建国苏建军似的，跟猪八戒似的，我们班男生就不听我管了。”

        “那你就别怨人姑娘说你丑。”明珠直接翻了个白眼道。

        “不怨就不怨。”明成拿着馒头蘸了一点臭豆腐，眼睛登时一亮：“姐，这臭豆腐也太好吃了，你上哪买的？”

        “大清早的我上哪给你买臭豆腐去，这是人家刘叔给送的，听说是原来前门大栅栏那家给做的，那可是两百多年的老字号了，能不好吃吗？”

        明成疯狂点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馒头。

        明珠见他一口气都快吃下了大半个馒头了，将粥碗推了推：“明成，喝点粥就就。”

        明成点点头，半稀半稠的一碗粥被他三两下就给闷干了，又拿上馒头刮着粥底，吃的那叫一个干净。

        明玉见状，也嗷嗷叫起来，急着要跟哥哥一起去上学。

        明珠也将自己的那份给吃完了，拿起勺子喂小明玉，小家伙吃什么都香，大半碗粥没几下就被她给干完了。

        明珠将明玉给放了下来，嘱咐明成道：“赶紧带妹妹去把脸给擦了。”

        明成嘿嘿一笑，将袖子往明玉脸上糊弄了一下就算了事。

        “你平时就这样照顾妹妹的？”明珠瞪了明成一眼。

        明成摆出笑脸：“姐，我这不是着急去学校嘛,我都请了快一个礼拜的假了。”

        “下回再被我抓到，你抽屉里那几颗羊拐我就全给你丢了，你就跟人玩桃杏核的去。”明珠威胁道。

        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玩抓骨骨，但因为很少吃肉，所以都是拿桃杏核的来代替骨头，明成那几颗是货真价实的羊膝盖骨，是刘长贵专门给明珠和思琴带的，两个姑娘一直保存着很好，见明成喜欢就留给了他，小家伙也是一直很宝贝这几颗羊拐，特地放进抽屉里用锁锁上。

        一提到自己宝贝的羊拐，明成就老实了，小嘴撅的老高：“姐，你怎么跟我们何老师一样，跟个强盗似的，你就不能对人家思琴姐，她对刘思琪刘思书都可温柔了。”

        “温柔那也得分人，对待咱们家小明玉，姐肯定温柔，对待你，还真得来点硬的。”明珠一边说着一边又掏出两个热乎乎的饭盒递给明成，让他装进挎包里：“到了学校先把饭盒放饭笼子里，别光顾着跟同学傻淘，知道吗？”

        明成笑着点头：“知道了，姐。”

        明珠又塞了几颗红虾酥给明成：“明珠要是坐不住了，就给她吃上一点，别一整颗的喂，呛着就不好了。”

        明成笑眯眯的点头，他知道这里边有大半的最后都得进自己的嘴。

        送走了两个小的后，明珠将屋子收拾干净，带上自己的挎包，锁门出去。

        刚好遇上出来洗衣的李桂兰，李桂兰见着明珠这幅打扮一愣，笑着打招呼道：“哟，这么早是要去厂里报道吗？”

        “李婶，您有事？”明珠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李桂兰捋了捋散落的碎发，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听说厂车间的活又重又累，连男人都吃不消，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不得被压垮身子？”

        李桂兰个子娇小，明珠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受曾经当过兵的父亲影响，又有挺胸抬头的习惯，两人四目相对，倒显得明珠有些居高临下了。

        李桂兰喉头微紧，照往常，这小姑娘脸皮子薄性格软，面对院子里的长辈都是一副谦虚恭顺的模样，不仅会主动弯下一点跟她讲话，眼神里也会带着尊敬。

        而一切，从昨天开始就变样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明珠冷冷的说道：“谢谢李婶关心了，扛不扛得住，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李桂兰被噎了一下，厚着脸皮道：“我这也关心你，毕竟都是一个院子的。”

        明珠烦不可耐，冷声道：“既然都是一个院子的，您要是真闲得慌没事做，那就去把咱们院子的厕所给掏了，别一天到晚盯着我家的名额看，再馋那也轮不着您!”

        说完就转身离开，离去时明珠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出息了，对待不喜欢的人也敢出口反击，这对一向腼腆的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突破。

        李桂兰瞪大眼睛愣在那半天没回过神来，待明珠走远了，她才铁青着脸回屋。

        “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苏李氏一边啃着窝头一边斜眼看她。

        “被那死丫头给指着鼻子骂了！”李桂兰气的摔盆。

        “你气归气，跟咱家盆过不去看什么！”苏李氏心疼的捡起盆仔细打量了一番：“你看看，好好的盆被你摔了个豁口，建国建军，你两放学了去同学家看看有没有牙膏皮，带回来给奶补盆子使。”

        “您就别使唤他俩去人家寻摸东西了，还嫌咱家的名声不够好听是吧？”李桂兰满脸不耐的在炕上躺了片刻，又起身道：“不行，这好好的工作可不能就这么泡汤了，我得去厂里找一下管大鹏。”

        “妈，你不吃饭啊！”苏建国从粥碗里抬起头问道。

        “吃不下，你们吃吧！”李桂兰说着就匆匆离去。

        苏建国眼前一亮，将剩下的半碗粥全倒进自己的碗里：“正好，那这粥就全给我吃了。”

        “我也要！”苏建军一见哥哥吃独食，就开始抢了起来。

        “我的小祖宗哟，都别抢了！”苏李氏把自己和两个孙女碗里的粥给兜一兜，全倒进苏建军的碗里：“这还有半碗呢，奶奶和你姐都吃不了，就把这个给你吃，来，你两每人半碗。”

        苏建军毫不客气的端起碗往嘴里倒，苏李氏一脸慈爱的看着他：“慢着，别噎着了。”

        苏来丹看着这温馨画面，心中冷笑，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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