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之三
古往今来,迁客骚人写下太多太多的传闻逸事,现世的人们也都学会了冷静地,淡漠地读书,透过漆黑的墨迹感受千年前的风起云涌铁马冰河他们不会为了某人的死而悲痛不已,髭切亦不会审神者则不然,面对着白纸黑字亦能真情实意地表达自己的情绪那些故事中的人物千年前是确实活过的人类,那他们怎会没有喜怒哀乐离愁别绪她读千年前的故事,亦在幻想时人的悲喜,那么作为亲历者的髭切又怎会没有感情于是她便问他,会高兴吗,会难过吗可对方却敷衍地用问句来回答她的问题
审神者便壮起胆子,轻轻地抬手碰了下他的胸口这是她头一次主动触碰他,可刚摸到衣襟她就反悔了,一边懊恼自己胆大包天,一边弱弱地把手缩回去可是髭切没有放过她,抓住那只颤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审神者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下,他那颗心正在砰砰跳动,翻涌的情绪顺着血液从心脏中泵出,流遍周身
他便亲昵地热切地抚摸那只手,雪白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与隆起的筋骨尽收眼底他肆意玩弄少女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得圆润的指尖像海棠的花蕊那般柔弱垂落,指缝中还泛着微弱的清香,兴许是少女在他来之前已经折过花了他想辨别一下是什么花如此芬芳馥郁,便把少女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鼻尖细细闻嗅不出意料的,那只手瞬间僵硬起来他的动作太过明目张胆,以至于审神者事后形容他是“得寸进尺的家伙,怕不是想在手合场里躺上三天三夜”髭切这么我行我素的刀可顾不得这些,他于是变本加厉,大胆又露骨地吻了少女温润的指尖,随后顶着一脸清爽的笑容开口
——家主会阴阳术吗或者类似的妖术
——啊
那少女被他这个无厘头的问题问的摸不着头脑,只能茫然又无奈地反复打量他
——您太高估我了,那自然是不会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妖术啊你说成巫术也好啊!诶不对,巫术也太……不过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我的灵力还做不到使用阴阳术,妖术,巫术
似乎被他那句妖术刺激到了,反应过来的少女恼羞成怒,嗖的一下把被他握着的手抽回去
——因为,如果不是家主使用了什么邪术的话,这里怎么会如此的乱呢一直怦怦乱跳,有点烦人呢
他说着指指自己的心口与做刀时的冷静淡漠不同,自从遇到审神者,自从拥有了这人身,此处便时常会有莫名其妙的悸动,时而给予他“满足”,时而给予他“悲伤”而审神者的那个问题,又恰到好处地引起这颗心一阵兴奋的搏动这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难得地诚实地向审神者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并寄希望于这个已然做了十五年人类的家主,希望对方能给予他一个可靠的答案
——这样啊,但是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少女听完他的话,回给他一个了然的表情,笃定地点了点头
——人不都这样吗人会有不同的情绪,这很正常啊倒不如说不悲不喜的人类才很可怕吧!
人都是这样他在别的事情上尚且可以给审神者出谋划策,不过只有做人这一件事上审神者的话语有着绝对的权威她既这么说,那髭切就没有质疑的权力然而少女虽是如此断言,他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削减
——嗯,人类大概都是这样可我并不是人类哦
听了他的话,审神者突然笑了那是一个狡黠的笑颜,像是前辈指导不知所措的后生那般胸有成竹,也像是强者面对弱者时那般游刃有余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髭切的胸口,轻快地开口
——你怎么不是这里,在跳动吧这是活着的人类的证明哦
她柔声细语,像是哄着孩童一般髭切低头去看她的指尖,粉嫩的指甲抵在他的心口审神者并没有用力,可是他看到少女的手指,只觉得那圆润的甲盖撕裂了胸前的血肉,穿透了坚固的肋骨,直直地抵着他那颗脆弱的毫无防护的心活着的人类的证明一触即碎的,无论多少脂肪与肌肉都在刀面前形同虚设,因而无比脆弱的,活着的人类的证明审神者告诉他,现在他有了这样东西,所以也是人类他愕然了一阵,随后爽朗地大笑起来
这大抵就是人们常说的当局者迷他曾经冷眼旁观,而今为了源氏的昌盛而意气洋洋,亦为源氏自相残杀而痛心不已他不知自己的转变从何而来,甚至认真地思考起了审神者会使些邪门歪术动摇他的内心的这个可能然后审神者跟他说,你是人,所以会有悲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一直都忽视了这一点他拥有的已不再是冰冷的钢铁之躯,审神者给予他这具温热的人类的身躯,以及这颗砰砰直跳的心,以及……应运而生的人类的情感付丧神的灵魂寄宿于人类的躯壳中,因而自然而然地获得了人类的心与情感,就像他会战斗一样,这是人的本能,伴随着呼吸,情感便从心中满溢而出他现在是刀,是付丧神,但他更是人,所以他看到审神者时会感到高兴,看到她受伤生病会感到悲伤,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由此,他的困惑便烟消云散了
他屈从于人心涌现的强烈情感,笑眯眯地说了一声“哎呀,手滑了”,便伸手把少女捞过来,紧紧地圈入怀中少女被他囚得动弹不得,只得小幅度地用软绵绵的手去推他的肩,却不想她所造成的细痒的触感更激发了眼前人的狂热
从髭切的视角看下来,审神者露在和服外面的一截白皙的后颈秀色可餐,几缕从发髻中垂落的青丝覆盖其上,如薄纱一般更添几分神秘之感她的发间飘来幽雅的香气,不似用化工制品勾兑而成的香水那般气势汹汹,而是一股清淡的浑然天成的醇香髭切又仔细一闻,陡然想起那是什么味道
是丁香,扎根于中庭,在付丧神和审神者都没有留意的角落中悄然绽放暗自留香的丁香前几日他看到歌仙兼定在房间里修习花道,手中持的正是丁香审神者是否也随着风雅的付丧神一道研修花术,以至于她的青丝与玉指都沾染了花香髭切颇有些恋恋不舍地从审神者的肩上抬起头,少女的整体轮廓又清晰地映在他的眼中
她身着一件米白色的振袖,和柄是大朵盛放的艳红的椿十五岁的审神者也和椿一样,明眸皓齿闭月羞花,正是最美好最璀璨的年纪,那份一成不变的天真幼稚之余又添了几分雍容华贵这和服与她甚是相称,把少女的美好娇柔称得不可方物,但髭切仍不愿把山茶花当作审神者的代名词她不应在最热烈的季节悄然死去,人活着时花团锦簇轰轰烈烈,死后凄凄惨惨冷冷清清,这不是审神者该有的活法她亦不是向日葵,尽管审神者自称甘愿做追随着光的“tournesol”
那日纵马回来,审神者给他看了一本杂志,关于花与花语她指着一张油画,画面中三株开得正旺的向日葵插在绿色的花瓶中,据说是现世的某位鼎鼎有名的大画家的杰作她说望日莲这种东西,象征着光辉,忠诚,信念,是光明磊落的化身这是一份沉默的爱,默默地为恋人奉献出最美好无缺的自己,不管是种在地里开花结籽还是摆在花瓶中供人欣赏亵玩,都无怨无悔葵永远是美的,它永远光明,那些阴暗的东西,烂在泥土里就好,永远不要被人发现听起来相当大义凛然呢但是他不喜欢这样沉默的付出,他更希望看到少女能坦诚地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胸襟,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露出掩在繁重华美的十二单之下的软肋,露出那颗敏感脆弱的心不要一个人沉默地努力,不要缄默着对光伸出手,对太阳呐喊吧,请来照耀我于是他摒弃了把审神者比作向日葵的想法
那么审神者是什么呢他被馥郁的芳香包围,忽然有了答案对了,审神者是丁香花歌仙说那插花要送到天守阁,因为那是与审神者相称的花勤勉谦恭,素雅平和,纯洁善良,忧伤凄婉,这些都是审神者的特质他嗅着和煦的春风送来的淡雅香气,满意地点点头是了,是丁香不会招摇过市盛气凌人,而是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可她赏心悦目的容颜与质朴清雅的气息最终会引人注目,博得注意到的人们一阵怜惜称赞
现在,拥有了人身和人心的髭切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那束丁香的芬芳他抱紧了怀中的柔花,似要把对方的容颜气息光辉都刻在他的魂中他的手指划过少女微微颤抖的脊梁,感受她背部的肌肉随着这个挑衅的动作而绷紧,她的手又绵软地推着他的肩,细软呢喃的话语无力地表达她的抗议髭切面上纹丝不动,内心中却如万马奔腾,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吞没了他的身心满足,愉悦,期待,悲伤,愤懑,这些他已经深有体会的情感尚不足以盖过眼下这份沸腾的情绪他心中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发痒,尤其是看着少女洁白的后颈,闻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听着她轻软的语调,髭切只觉得一个清晰到难以置信的命令蓦地出现在他的脑海要保护她,要怜惜她,要告诉她,我在看着你家主,我在看着您哦,我会一直看着您的
这份感情名唤“怜爱”原本冰冷无情的神明获得了人身,以及随之而来的那颗人类的心以及人的情感,于是神便沉沦了,那颗心准许他爱惜那少女,他要保护她,要陪伴她,他有义务在人类短暂的旅途中陪她看千山万水锦绣江河盛放的也好,枯萎的也罢,就让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朵花,把她揣进怀中,让她的味道永远留存于神的魂魄之中吧
被气势汹涌的樱吹雪淹没的少女不知所措,只觉得满园海棠与丁香都在这阵猛烈的樱雨中黯然失色髭切捏了捏审神者的脸庞,心情大好地说道
——家主身上好香呢,是我喜欢的,丁香的味道
少女闻言眨眨眼睛,抬起手闻了闻
——可惜不是是我昨天在万屋新买的玫瑰身体乳喜欢吗可以借你用用哦
……髭切无语多么不解风情啊,还是一如既往的,他那位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审神者小姐他没有多言,只是以轻柔的吻落在少女的面颊
好香啊,果然是丁香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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