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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3|之二


他曾看到审神者在“春天会开好多漂亮的花但是现在不太精神”的万叶樱下跟短刀们玩耍彼时的他初来乍到,本丸还是隆冬时节粟田口的短刀们拽着审神者打雪仗,那女子也不推脱,披了一件斗篷便跟着乱藤四郎走下楼去,和粟田口一派斗作一团庭院中瞬间热闹起来,审神者和短刀们爽朗的笑声顺着北风传遍本丸的每个角落一阵喧嚣过后,粉头发的短刀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而她则娴熟地接过毛巾反手按在短刀的头上,冻得通红的手指隔着毛巾去揉付丧神的头髭切就坐在屋子里远远地看着,心中有些疑惑

        她为什么要和他们玩他们又为何和她玩

        前者是他觉得对于“家主”而言,他们是刀剑,没有玩耍的需求,自然也没有必要陪伴靠着玩耍来拉拢家臣,实在是失格的举动后者则是不解同僚为何缠着家主他们的任务是出阵,远征,内番余下的就是睡眠和餐食但是无论是人身还是刃身都没有玩耍这项任务,那这多余的举动有何目的

        虽然心存疑虑,但他不会说,也不会问因为那女子属实笑的开心,是他喜欢的笑容眉眼弯弯,唇角轻扬,那湿润的幼鹿一般的眼眸熠熠生辉他正看的有几分出神,却见那蹲在粟田口的短刀之间的女子突然站起身,伸手把垂落的青丝拢回耳后她仿佛在寻找什么一般,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看过来的时候,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撞进了他的眼中审神者先是一怔,随后笑了斜阳把她的身影镀成金色,配上纯洁无瑕的笑颜和那身沾了雪后折射出金光的巫女服,她看上去缥缈了许多,不似个人类,倒像是他的同类

        不食人间烟火可她又最热衷于人间烟火她跟方才给她擦头发的秋田藤四郎耳语几句,便拎着裙摆小跑过来她跑到附近,逐渐放缓脚步,似有什么顾虑一般,踟蹰片刻才终于在他的房前站定,随后轻轻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初次相遇的时候便伸出的手她好像还有点害怕,用一种谨慎得堪称祈求的语气对着他她说,您也要一起吗,请跟这些孩子一起玩一会吧

        他回了一个软绵绵的笑容不用了,我看着家主玩就好了

        审神者又回到了短刀之间,却一步三回头,时不时看他一眼在想什么呢,家主好像很在意我这边呢

        被拒绝这件事似乎让她有几分介怀,髭切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介怀的事情,何况他拒绝的事情本身就是他认为没有必要的但是审神者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却勾起了他的“新奇”感她在想什么,在意什么呢而他看着那个人跟短刀游戏的时候,胸中涌起的比喜悦更强烈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也许是满足喝茶的时候,三日月宗近跟他说,看着小姑娘笑起来,会有满足的感觉,手里的团子都会变甜呢髭切闻言尝了一个,就着和短刀玩的尽兴的审神者的笑脸咽下去还是原来的味道,好像没变不过心中却舒服了些,不再被情感的波涛左右

        如果说看着她笑的时候产生的情感唤作“满足”,那看到她毫无遮掩的冒失又幼稚的模样所产生的感情应该被称为什么他找不到比“愉悦”更合适的词语,尽管他觉得这个词太宽泛,不能完美地描述那种想要捉弄她的心情

        那棵“春天会开好多漂亮的花但是现在不太精神”的万叶樱终于精神了繁花似锦,清香缕缕,千朵万朵压枝低粉色的樱海笼着庭院的上空,地面也铺满了繁樱的花瓣他走过去,穿过那片花海去正门口当真是春暖花开了,和煦的微风吹落花瓣,把它们粘在他的头上和肩上

        门口围了一些短刀,髭切本以为他们在赏樱,走近一瞧却发现他们都看着门口,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看他走过来,长头发的乱藤四郎跑过来,有些激动地跟他说第一部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振新的太刀嗯嗯,是新的同伴呢

        随后大门传来吱呀一声,想必是去开审神者例会的主回来了门口立刻变得更热闹了

        他拨开里三层外三层把门口堵得结实的短刀走上前,只见到惊讶地看着薄绿发色的付丧神激动得差点给对方来个土下座的审神者以及惊讶地看着他激动得差点给他来个土下座的弟弟

        两个人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呢哎呀,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不太好呢……这样说家主好像也不太好

        他又挂着髭切招牌笑容走过去,一手搀着审神者一手搀着弟弟,把两人都扭向了自己这边,然后左看看右看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嗯弟弟和家主很般配哦!都很傻乎乎的呢

        然后顶着审神者“你仿佛有什么大病”的眼神笑哈哈地走远,没有给审神者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给弟弟相认的机会

        弟弟呀,几千年没见面了呢他作为兄长应该说点什么,应该做点什么呢那孩子好像有点忐忑,是在害怕自己已经不记得他了吗哎呀,他的忘性不小,但也不至于连弟弟都忘了呢虽然名字确实不记得了

        反正待会弟弟也会来房间,干脆先准备点什么等着他好了

        这么想着,他直接拐进天守阁,端起了桌子上少女还没吃的蛋糕,回到源氏的房间

        反正家主也会过来招待弟弟吧,一起吃不过分吧

        擅自拿家主的东西实属僭越之举,可他就是想这么做会生气吗还是说,还是在畏惧他,因而敢怒不敢言

        等审神者带着膝丸进来的时候,她果然盯着茶几上的蛋糕仔细端详,似乎在辨认这蛋糕是打哪来的髭切看着那少女几乎要打结的眉,觉得有些好笑那副掺着怀疑,怒意,无奈,纠结以及不可思议的表情并不狰狞,她连生气的时候都是可爱的

        不过她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了蛋糕她坐在两人中间,却不自觉地往膝丸那边挪动

        还在害怕呢髭切看着她自认为不明显的小动作,出乎意料地有点不爽有什么好怕的怕自己的刀吗怕的话就不要进来,何必勉强自己

        他不懂那少女为何总是逼迫自己,既然害怕他,那就远离就是了,何必邀请他一起玩,何必把弟弟带回来,又何必走进这间房间那敛声屏气的样子让他莫名其妙地心烦如果她实在是畏惧源氏重宝,他也不会要求什么审神者的工作范围本来就不包括“和下属搞好关系”只要她还有灵力,只要君臣关系尚且存在,他便会把她当作家主,即使她一无是处

        他又看向了弟弟这千年的分隔已使两人都改变了太多,可是他却仍能感受到跨越时空的羁绊,以及亘古不变的思念源氏一族同室操戈,他和弟弟从此相背而驰做刀的时候没有选择的权力,不能选自己的主人,不能选自己想去哪里,也不能选自己的敌人他并非没有跟弟弟敌对的时候如果那时候痛恨源义经的源赖朝用他斩断了弟弟会怎么样呢他会伤心吗不知道呢,但他隐约感觉不会刀是没有选择权的,不管砍谁都一样砍平氏的武将也好,砍源九郎义经也好,砍弟弟也好,砍什么都是握住刀柄的人说了算,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坚固一些,不要轻易地折断了那么伤心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拿着刀的人可不会因为他伤心而手软手足相残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他无可奈何即使是他髭切,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而现在则不同了,审神者赐予的人身给了他选择的自由,以及人类的心和情感他见到弟弟的时候很高兴呢从这点上来说,应该好好地感谢审神者哪怕只是用灵力让他们显形,让他们这对分离了千年的兄弟重聚这一件事就值得郑重其事的道谢

        真奇妙,这个人有那么多他看不起的地方,可是做的事情却是对他有利的,真是麻烦的女人

        他便倏地一下接近她,在少女惊愕的眼神中把勺子塞进她的嘴里

        谢谢你哦,家主

        谢谢你给予我的这具身躯,谢谢你把弟弟带回来,谢谢你让我们兄弟重聚以及,谢谢你带给我的新奇感啊,这副傻乎乎的表情很适合你呢,想多看几次,怎么办呢

        他伸手去戳少女被蛋糕塞得鼓鼓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唤起了“满足”而那副又生气又不敢生气只能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可怜楚楚的表情又唤起了什么大概是愉悦吧

        做个吉祥物也不错呢天真又幼稚的你很适合做吉祥物嗯……给你起个名字怎么用就叫吉丸吧!诶什么,你叫这个名字这么轻易地把真名说出来可真是毫无防备呢会被神隐哦

        虽然你现在还没有神隐的价值明明谨慎多疑,总是猜忌旁人,却在大事上马马虎虎果然,没有价值呢

        那时候的髭切一口咬定她是没有价值的,或者说为数不多的价值就是让他和膝丸维持人形,以及给他找点乐子他知道审神者的年龄后更是坚定了这种想法

        付丧神对年龄并不在意神的世界没有时间,他知道那个人类女孩度过的时间抵不过他存在年限的零头,但他还是打听了一下

        弟弟来本丸之后没过多久的某天,同僚们串通一气,背着审神者准备了很多东西他看了看加州清光手里的小盒子,以及桌子上长船派准备的蛋糕,似懂非懂地问跟着他的膝丸弟弟呀,这是在做什么呢膝丸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他一阵这是在给家主过生日,兄长不知道吗嗯嗯生日呀,家主多大了呢膝丸犹豫一下,问家主的年龄是不是有点失礼哎呀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家主还是小孩子最终他从粟田口的短刀口中得知了那个年龄十四那个弱不禁风一无是处的家主只有十四岁

        十四要是放在平安战国时代,这个年龄早就该建功立业了十四岁的静御前已是远近闻名的绝世舞女,十四岁的北政所已是丰臣秀吉的正妻十四岁的审神者又该当如何髭切对这个没有经历过战火纷飞的年代的幼女不抱任何幻想十四岁,怪不得呢以现世人类的年龄来说,她还太小,一知半解的年纪就做起了审神者,做起了他源氏重宝的家主就做安德天皇吧,或者想活的久一点可以做高仓天皇髭切想着不要做后鸟羽天皇,无谓挣扎只会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主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对他而言是这样,对审神者而言亦是如此反正他髭切也不是弑主的刀,只要审神者活着一天,他就会保护她一天刀和主的关系本该如此,也确实如此她存在的价值仅是家主这一个头衔,外加审神者与生俱来的能让他们维持人身的灵力

        外加她给他带来的那么多新鲜的感觉人身做出的每一个动作,皮肤感受到的每一缕微风,眼睛捕捉到的每一米阳光,都是做刀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而在审神者身边更是能体会到那种新奇她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类,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若非是刀与主之间的灵力感应,他是绝不会从人群中找到她的可是髭切又隐约感觉审神者有些与众不同,不仅是出于主从之间的灵力感应,而是出于她本身的某种特质对了,是“活着”的感觉,和那些他曾经侍奉的源氏武将不同,那是鲜活的温热的血肉

        审神者会哭会笑,会洋洋得意也会妄自菲薄但是她的每个表情,或悲或喜,都是活人才有的表情死人不论生前高低贵贱,不论弥留之际是安宁还是畏惧,最终都是惨白僵硬的他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而且有印象的活人现在也是灰都不剩了审神者是与众不同的,她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她的情感是真心实意的,她的温度是真真切切的髭切每一次看到她,触摸她,跟她说话,都会产生新奇的心情不仅是新奇,有时候还会伴随着一些他还无法定义的情感目前他知道了“满足”和“愉悦”,他也会知道期待,悲伤,愤懑,以及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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