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买卖(下,提前更新一章)
寂静雅院之内,坦胸露乳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黄梨木椅之上,眯着眼,手里拿的是刚由府内门生快马加鞭寄送而来的信笺,一旁的女婢手摇竹扇,为身前的男人扇风驱热,自己额间却是早已汗珠粒粒,燥热不堪,可硬也是没坑一声,不敢怠慢。
男人一目十行地翻看这封墨水初干不久的书信,读至一半,眉头紧皱,挥手退下了这位摇扇婢女。
这名范家女婢转头轻手轻脚远去,当下实在不敢再惹自家主子生气,怕再招来一顿痛打与臭骂!
女子走出院落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如获大赦,伸出手来轻揉脸颊,真的疼。女子赶忙收回手,不再去触碰脸上的伤口,内心委屈至极,自己也不就是与那姬家小公子小有过节,咬定是人家有错在先,欺辱了小姐,老爷您怎就把气撒在了我的头上,先是劈头盖脸一顿大骂,随后便是毫不留情的五六个耳光,打得范芸险些晕厥,许久才缓过气啦!
女子终归只是这偌大范氏祖族里的一名丫鬟婢女,自然不知晓这其中的道理,想不通那姓姬的度支尚书官帽子虽不是芝麻大小,可也没大到天上去,自家老爷还真会十分忌惮?
婢女范芸苦着一张脸,来到自己起居的小屋内,重重关上了门。先前,女子一路走来,迎面碰上了府内三三两两的婢女仆役,使得范芸只能低头不语,收敛以往的盛气凌人,加快步伐前行,那些人与女子似有隔阂,也不会主动出言嘘寒问暖。
范芸本非生来姓范,也无奈爹娘早逝,五岁便流落街头,成了吃一顿没下一顿的小乞丐,好在被府内上街购置家具的管事瞧见,实在不忍心,就带回来了府中,收留成了丫鬟,赐范姓,单名一个芸字,先不说与范家沾亲带故之人,就连门内几十号仆从,都一一改姓为范。说来也不奇怪,女子十几年下来,真就忘了自己原本姓甚名谁,勤勤恳恳,这才升为府内一等丫鬟,服侍小姐起居,实打实的贴身奴婢,自然不需向那些同为下人的奴仆低眉顺眼,骨子里透的就是一股傲气,可今日,却也是怕她们瞧见了自己一脸伤势而暗地嘲笑,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范芸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情,所以一回屋就从床榻底下抽出了那只沉重的梳妆盒,想要照照镜子,怕就怕自己破了相,女子皆有爱美之心,最爱面容!梳妆盒少有尘埃沾染,因此就一把将其抱到了床榻之上,轻轻推开盖子,其间是大把的胭脂水粉、碧玉簪子、金银配饰等物,都是女子靠着那每月五两银钱的工钱省吃俭用近十年才从小镇各式店铺中购买而来的宝贝。东西太多,范芸心烦意乱,从中抛开一只玉如意,这才看到那面铜镜,捧在手心,往自己脸上一照,不照不打紧,这仔细一看,就让这位天天都要偷偷对镜贴花黄的年轻女子心悸,看着自己紫一块青一块的脸蛋,实在与美这个词不沾边,就有些嗔怒,将手中铜镜往被褥上一摔,爬上床榻躺下身,只觉一阵酸麻。范芸闷闷不乐,掐指出神,想起山上那两少年的不屑嘴脸,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突感疼痛,才停止。
范雨露是哭爹喊娘地跑回府内的,一路下山,把婢女范芸远远地落在后头。这红袍女娃娃飞奔进大宅院里头,就赶着去投胎般找自己的爹诉苦,要他替自己做主,派些下人打手杀上山去讨回一个公道,将山上那两个纨绔子弟狠狠教训一顿。
那时的范金山正坐在院子里吃着瓜,喝着茶乘凉,好一个闲情舒适,远远听到自家闺女震天般的哭声,委实也吓了一跳,迅速起身出院,恰巧撞见自家女儿,看着自己的心头肉梨花带雨的可怜人模样,那叫一个心疼,百般安慰都是无济于事,大声吆喝来三五个健壮汉子,就等着女娃娃报上哪家兔崽子的姓名,只要男人一声令下,这些汉子便真的可能会去上门抄家。
小雨露语无伦次地好一阵子哭诉,搞得那中年男人一头雾水,却也是火冒三丈,想不出还有哪家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拉过一旁的婢女范芸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敢欺负我家闺女!”
往日里自家老爷脾气火爆,碎碎杂事小事要是办得不妥,成了罪愆,传入他的耳中,定会遭来雷霆震怒,被饿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身心俱损,女子自觉是自己照顾不周,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不敢直视身前那个硕大的身影,吞吞吐吐说道:“小姐!今日小姐出府,与一行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上山游历,遭到了为首的一名少年的欺凌,奴婢我毅然要护小姐一个周全,见到后就上前说理,望他们赔礼道歉,没成想!没成想遭到其中一人的拳脚相加,好在不曾伤及小姐,可那带头的野孩子依旧不识好歹,在奴婢我自报家门后仍是不罢休,还出言调戏小姐。再后来,那群人中有一个戴刀侍卫,竟拔刀相向,奴婢我见状只好逃命要紧,拉着小姐就往自家跑,这才没了性命之忧,不然!”
“不然如何?”
女子娇躯更加低垂,鼻尖快要触及地面,哭着答道:“不然,就算是奴婢我当时保全了这条贱命,小姐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只好以死谢罪!”
男人压抑心中怒气,要眼前的女子将此事再一五一十的详细复述一遍,本想弄清楚事情缘由后亲自带人去上门寻仇,可听到范芸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经过全盘脱出后,这位万分恼怒的范家家主竟吩咐下人一一退下。
臃肿男人脸色阴晴不定,要婢女范芸先将自家闺女送回屋中,可这小女娃娃迟迟不愿离去,想必是难以言下这口恶气,对着男人说道:“爹,你可千万要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范金山心如乱麻,女儿啊,这哪是丢不丢脸的事,这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要你爹去填补呀!男人故作正色道:“闺女呀!你可放心嘞,你爹我一定抄他全家,刨他祖坟!”
范金山恨就很这名女婢有眼无珠,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一大一小两尊佛陀。
婢女范芸将自家小姐送回屋内休息之后,又进了庭院之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前有一位长袂飘飘的紫裙女子,女子身材高挑、体态妖娆,尽显二十出头女子的年轻貌美,真是一个风华绝代悄佳人,看得范芸有些自惭形秽。
范芸微微做了一个万福,恭声道:“夫人!”
这名已为人妇的女人对此视而不见,立在一旁假装镇定,一脸忧愁暴露无遗。
肥胖男人在庭院内来回彳亍,犹如一位倥偬不定的田农,心中生出一团烈火,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怦然作响,瓷杯碎裂,吓得院中其余二人均是慌忙地连退数步。
男人跨步向前走到婢女跟前,急挥大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女子右脸颊之上。男人出手太过迅速,没半点拖泥带水,范芸就来不及躲闪,其实也不敢闪躲。
范金山愤愤说道:“你可知道,你出口辱骂之人是谁?是那执掌扬州财政要务官员的侄子,比亲儿子还亲的侄子!你说你,骂就骂了,还大言不惭要动手伤人,身为女子也不嫌害臊。唉!这些也就算了,你可知另外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的来历?姓严,东越姓严!和那姬家少爷从小就是亲如兄弟!你倒好,仗着自己有范家撑腰就蹬鼻子上脸谁都不怕了?竟敢到小吴王面前去撒野!万一这要是惹来龙颜大怒,那人有朝一日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陛下,记起此事,不光是你的向上人头,这范家千百号人都要被抹脖子!愚昧无知、惹祸上身的晦气贱种,早死早投胎!”
说完,又是三四记耳光砸在那婢女脸上,狂扇得她满脸红肿,嘴角丝丝血迹,随后又是腿脚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地上的女子实在想不通,那人怎就是前朝皇子,一代帝王不该有这般德行才对!这下完了,身跻万人之上的皇帝要是跋扈专横,自己偶有得罪,哪怕就一次,十有八九便是命不久矣!
范金山继续大骂:“你真以为我范家能绊倒姬远这棵大树?就算将其连根拔起,对范家的百年基业有何裨益?范家世代经商,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商贾之家,免不了要与那姓姬的打交道!老子巴结还......”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美妇人终于出声咳嗽,打断了男人的话语。
紫裙夫人缓缓靠近肥胖男人,右手伸进左手袖,轻轻掏出一封信笺,递到范金山手中,哀声叹气道:“好事不成双,坏事接连至!”
男人大口喘息不止,将手中书信胡乱扯开,摊放在桌上,又愣了愣,往倒在一边的婢女范芸身边走去,一手扯住女子的手袖,突然用力一拉,便将这位烂泥一般的婢女提了起来,大力往院旁一丢,女子正好撞在院墙之上,一声闷响,叫那范芸惨叫声连连。男人犹不罢休,走上前去,正要一脚踹向地上那摊烂泥,却听到背后一声带有微微怒气的叫喝。
可臃肿男人并未收回脚来,这家还轮不到一个妇人做主。
一脚踹于女子小腹正中,疼得她躬着腰蜷缩在角落里,一旁的美妇人一手捂住眼睛,实在不忍直视。
“赶紧滚蛋!”
婢女只好咬牙起身,一手手揉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背走出了院落,竟还隐约听到院内之人吩咐自己去府内寻一把竹扇,再来院里帮男人驱热。
天气的确有些燥热,男人体态肥硕,赘肉累累,再加上这么一闹腾,早已大汗淋漓、胸襟湿透。男人一把抹过头上的汗水,走回原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那壶茶水猛灌下肚。
站立妇人轻声道:“我说老爷呀老爷!你一个大老爷们与那见识短浅的女婢较什么劲,非要把气撒在这可怜的小丫鬟身上,传到外人耳里有违身份,也难免被人嚼舌根、遭白眼!还是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骨可是不值得! ”
范金山重重一句:“我范金山还没老呢!身子骨硬朗得很!妇人家的,叽叽歪歪,真是耳根不清净,是不是盼着老子早日入土为安呐?”
显然,男人还在气头上,就有些声色俱厉。
妇人讥笑:“啧啧啧!真是热脸贴冷屁股!”
这美妇人柳眉微蹙,眯起那双好看的丹凤眸子,有些不高兴,尖声细语继续嘲笑自家男人:“你和我呕什么气,你有种的就去和那姬远犟。几十年摸爬滚打空悟得那经营之道,却没有封官进爵之能,终求不来官商二字。自古以官压商,屡见不鲜。池中之鲤,怎翻得起滔天巨浪?说白了,还是你没本事,没半点男人的......”
男人猛地转头瞪向妇人,一脸凶煞之气,吓得这位长相不俗,言语间却尽透尖酸刻薄、挖苦人心的妇人娇躯猛地一颤,连忙打住嘴。
范金山微微一移那肥大身躯,抖动赘肉,呵斥道:“毋思楠,你可别得寸进尺,老人忍你许久了,心中憋了一肚子怨气!你我二人十年夫妻,外人看来是相敬如宾,实则如何,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你可记得,若不是我范金山大发慈悲收留了你,你早已横尸街头,也生不出雨露这丫头!你往后要是再敢口轻舌薄,或是在外人面前口无遮拦,我定当不留情面,写封休书将你赶出范府,再次流落街头,或是将你送入镇上的金宵楼,让你去做那遭人唾弃的勾栏女,好让你门母女不得相见!论你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老子都不吃那一套,老子只爱钱,可有的是男人觊觎你的美色!你大可放心,我早已将小雨露视如己出,定会悉心照料!好好记住了,有名无实这个词是怎么写的!”
男人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大财迷,当初将这毋姓女子娶进门,起先是看中此人的倾城之姿,可这妇人性情冷淡,连小手都不愿给范金山碰一下,只同床不同被,不同枕、更不同头。范金山也没赶鸭子上架,不吃强扭的瓜,不甜反苦。男人想来想去,就是觉得女人没钱重要,要是谁愿意出个一万两黄金买自家夫人,这范金山也未必不会答应。在说起来,家产繁多,男人劳神费力,上了年纪就没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旺盛精力,悲哉!
这名叫毋思楠的范家夫人万分惊愕,眼眶湿润,险些哭出声来。
妇人用那青葱玉指捂住嘴唇,没有半点试图出言反驳的欲望,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娇滴滴一副二八年华的女子作派,娇声道:“是奴家的错,奴家知错了!往后,我全听老爷您的,雨露还小,她可不能没娘疼、没娘爱,只要老爷不拆散我母女二人,我绝对管住自己的这张臭嘴!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骂船尾和。老爷宅心仁厚,绕过奴家这一次,就当贱妻是胡说八道,老爷你莫要当真!”
女人看着眼前那位铁石心肠的肥硕汉子,眼神迫切,抬起一手,就要往自己嘴上扇去,可那范金山依旧无动于衷,果真只爱财不爱女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性情。
妇人毋思楠只好悻悻然收回手,抹去泪水,笑着说道:“老爷,你不看看那信笺之上说的啥?这可是老爷您亲自安插在诡宗东部掌事人范彪身边的眼线传来的消息!那范东二十万火急遣人送来此信,一定是有要事禀报!”
范金山冷冷一笑置之,自己怎会不知眼前之人的秉性,想必早就偷偷翻看过了,这才送入庭院之中交于自己之手!
凭着可换取千金之物的情报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龌龊勾当,也算是大桩的生意买卖,范家更添家财,更为重要的意义便是作为能与朝廷叫板一分的筹码,范家最后的顶梁柱可不能说倒就倒,男人自然极其重视,先前实在过于震怒,这才一时间搁置了此封书信,想起此事,男人心中有一丝迫切,还是正事要紧,也不知那将宗门事务打理得如日中天的范彪又惹出了什么幺蛾子。几年下来,此人出谷迁乔,出身虽低微,可心之坚毅、思之慎远,范金山不敢否决,这也是范彪扶摇直上的主要原因,可令这位家主头疼的便是这人在宗门内的权势过于大了些,危及那位与范金山相伴打拼数十载的手足兄弟范弥的宗主之位,加上范彪行事专横,私心、反心俱全,已成祸害,范金山这才安插眼线在其身边,成了自己的千里眼顺风耳。
肥胖男人重重叹息一声,今非昔比,重农抑商的政策愈演愈烈,半年之前,姬远颁商税新法,盈率上升二成,使得范金山一时间愁眉不展,天天为此事劳心劳力,以往逢年过节送入姬府的是春茶秋果、鸡鸭鱼豚,可如今却是名书字画、健仆美婢,再这么下去,难不成拉着整车整箱的白花花银子,毫不避讳地送进人家门中?
男人为有表诚意,孤身步行拜访那度支尚书的次数愈来愈多,次次阿谀献媚,那层薄如轻纱的窗户纸,范金山还没蠢到自己先将其捅破,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受制于人,岂不画地为牢?那姬远明只范金山心中猫腻,送礼皆收,可就是想牵着这位富家翁的鼻子走,吊着他的胃口,半句不提为其开后门减税降税的事情!
范金山想起身边妇人不久前的那句,“好事不成双,坏事接连至!”就说:“若是我猜的没错,你已经看过这东二书信内容了吧!你讲来,我听着!我倒是想知道怎么一个恶事接踵!”
毋思楠说道:“东一在信上说。”
男人突兀地打断了夫人的言语:“臭娘们,是东二。”
妇人敢怒不敢言,老娘管你东几,东一、东二、东三自己哪能分得清。她接住说:“前些日子,豫章郡来了一位年轻剑客,东部诸多门生均不与他相识,可人家却深知宗门除祸的规矩门道,没有自报家门,那门内子弟循规蹈矩自然不越雷池!”
范金山有些不耐烦,斜眼瞥了自己内人一眼,意思很明白,就是说,你个妇人说事就是啰里啰嗦,装成什么细致入微,实际上就不抓重点,快点说要紧的,不然老子可就要大发雷霆了!
貌美妇人尴尬一笑,快言快语:“那年轻人有的是钱,大把银票揣在兜里也不怕走豫章山路遭遇山匪打劫或是上街被小偷小摸顺手捋走!此人花了重金一万两只取一人性命!”
“何人的七尺身躯值得上这般高价?”
“温梓庆!”
男人大惊失色,吓得屁股赶忙从黄梨椅子上挪开,瞠目结舌道:“那范彪?”
毋思楠点头道:“表面上嫌出价太低,没个好脾气,暗地里则是笑得不亦乐乎!”
好一个见钱眼开了!一万两可不值此人性命,不是多了,恰恰相反,是少了!那温圣贤是何人?先不说此人弹指间禁锢外者、挥手间翻江倒海的法术高超,论其身份地位,也是国师左处机的同门师弟,是先皇遗孤、有朝一日必坐龙椅的严氏皇子的半个师父,更是位居圣贤高位的儒教大才,怎杀得?要换作自己是那范彪,再怎么惜财爱钱,借来一百个胆,也不会眼馋这烫手的山芋,嗯!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真有比自己还贪财之人!看来那宗门东部掌事也有失足落水之时,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真是狗熊一怒为黄白,全然不顾自身性命安忧的“大才”!
片刻,男人放声大笑,心想今非昔比,可也时来运转,那范彪赚得盆满钵满不假,可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送了范金山一件大礼,对着自己夫人说道:“久旱逢甘霖,何来的祸事连连一说?”
范金山眼见夫人没有说话,院落深深,除了夫妻二人再无第三者,也不知那女婢范芸是否寻得一把趁手的大竹扇,远去良久不回,可想而知,定是办事不牢靠,可当下,男人怎么也生气不起来,对着女人吩咐道:“快快嘱咐下人备马车,我迅速前往姬府!”
妇人踯躅,一脸疑惑,西施皱眉,低声自语:“马车?备马车?我不去!”
这年近三十的妇人竟嘟囔起了嘴,作态娇柔,出奇的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你可别恶心我了!都说了老子不吃这一套,范金山一脸厌恶样,朝着身前妇人翻白眼!
毋思楠踏步行至男人身前,缓缓开口:“现今,府内就一辆马车了。江南第一富贵人家,竟......不说不说,有车厢没马匹,都出门拉货了。这仅剩的一辆可得送我母女二人去那灵隐寺烧高香、拜佛祈愿,求那佛祖保佑我家小雨露一生平安!”
一旁的范金山烦躁不堪,望了望天色道:“蠢娘们!烧香拜佛这种事情岂能于傍晚时分,你去了也要被那群光头僧人劝离寺庙、谢绝参观。再者,当下时段正值阳气较弱,福报难求!你妇人家要虔诚信佛就罢了,哪天去不是去,偏偏要选在今日,别坏了老子的大事!你就改日前往便可,莫要多说!”
妇人毋思楠被男人一顿数落后也不敢揪着此事不放,转移话题问道:“老爷这是要与那姓姬的做买卖?”
范金山摇头答道:“现已引火烧身,货物难免不成灰烬,只能从远处挑水救火!”
有求于人,上门送礼自然要的,恋财男人熟识经商之道,可也不能成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买卖交易赚取银钱的势利贩子,懂得人情世故才能结交善缘,更是做买卖的必要前提!万一此去过后,有个礼尚往来,岂不美事一桩!
女人继续问道:“那是为何?”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说了也不会懂,范金山懒得解释,望了望桌上厚厚的信笺,自知其中的细枝末节仍需自己亲眼翻看,正要将此要信捧于手心细读一遍,却听闻妇人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没了这解燃眉之急的信件,老爷你要是真斗不过那姓姬的白眼狼,还真要同那姬家小少爷所说的那般,我家雨露真成了那野孩子的媳妇?”
范金山默不作声,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男人觉得这也算不得是卖女儿的下等行径,反倒认为是明智之举!
绝美妇人追问:“凤凰非梧桐不栖,金蟾非财地不居。为何是姬应寒,而不是严,一代帝王!”
男人冷笑一声,随后有些戚戚然,叹声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哪有生女儿不嫁人的道理,富贵门庭更是如此,只是东越蛮夷,鲜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数年之后,闺女绝对留不住!唉,你也太看得起你,呃!咱闺女了,也是,闺女长得随你,自古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但你可否仔细想过,梧桐与财地可否兼得?再者,雨露范氏,皇姓为严!往后还有东越范家的百年家业吗?”
“可两全,怎就不能兼得?可那小子也不姓范,姓姬!”
范金山觉得可笑之极,头发长果真见识短,自家妇人不知这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道理,范金山经商多年,一贯的作风便是脚踏实地,杜绝冒进。另外的道理,也就是明摆着了!
毋思楠不再多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庭院,找来马夫,嘱咐其驱车于府门外等候,这位貌若天仙、声名远播的绝色美妇便一路走入自家闺女的雅间。女人见自己闺女睡得正香,不忍心将其唤醒,于是轻脚行至其床榻边,缓缓坐下,抬起纤纤玉手,伸至小雨露的脸颊之上,轻抚无声,好一个娇艳欲滴,与自己较为年轻之时一般无二,再过上几年,还不迷倒大把江南儿郎?
妇人轻声呢喃:“娘苦命便罢了,闺女你可吃不得苦!”
妇人想起一事,收回手来,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温梓庆呀温梓庆,梓楠草堂温梓庆!梓于此地抽新芽,楠在何处埋深根?”
羊肠蹊径,主侍二人一前一后相伴而行。严廷阳不愿再由这个高自己一个辈分男人搀扶而走,这位小吴王性子倔,不愿将软弱之面示人,另外,他也觉得没这个必要,自己只不过是被那宋家小人暗中偷袭所伤,只是擦皮流血罢了,先由刚才那司马长安的点穴手法止血,再回到那窑主许桐的屋内用纱布简单包扎,已无大碍。
往日里,这堂堂一代帝王从来都不愿暴露身份,也算不上是微服私访,更像是哪家富贵人家里的蛮横公子,走起路来尽显无遗,说起做这九五至尊,少年还真没想过要如何改掉这一身毛病,顺其自然不是更好?等到过了这茬,去许师傅那里要两只春宫瓷,那玩意讨喜,自己一只,也送小寒子一只,那小子一定面红耳赤,违背着心意拒绝自己,想想白衣少年那窘态,小吴王就忍俊不禁!
小吴王怕就怕那一身阴煞气的杨大个不怀好意,把自己的小寒子抓到哪个僻静的角落里谋害了。
严廷阳渐渐加快步伐,低头走出三丈开外,身侧一股劲风刮过,少年猛地抬头观望,眼前便是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少年一旁掠过。
严廷阳吓了一大跳,缓过神,以为白衣少年定是被那宋家奴役给挟持了,这是要跑路的节奏。严廷阳一转身,一大一小两人早已飞得没人踪影,唯有满地黄沙飞扬,裹挟起败落枝叶。小吴王这才发现,连紧随自己身后的矮小刀客也没了人影,少年这才将那憋了好久的气从口中吐出,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姬应寒被杨大个一手抱着腰疾行进入那许家草屋,屋子里头许家父子见到这一幕,两眼直愣愣的盯着面前二人。
姓杨的尴尬一笑,这才放下少年,再将系挂腰间的佩刀往屋中那张木桌上一放,咧嘴冲着少年笑了笑。这位境界不俗的纯粹武夫不光体魄强横,精力也是远超一般武者。男人一路近飞奔而来,快如离弦之箭,完事还大气不喘,不愧是真武境初期的好手,毕竟习武之人一旦成了二境武夫,即入了上武之境,人的体格与精气神均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常人的数倍之多!
姬应寒右手紧握,捏着一块上等和田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辟邪,古有云,“一角者或为天鹿,二角者或为辟邪。”辟邪可除群凶,被世人视为神兽。而少年手中的羊脂美玉便是二角辟邪样式,少年初见此物,还以为是那龙生九子一员、大肚无肛只进不出的招财貔貅,仔细观摩,记起古书所述,那貔貅乃独角,这才了然。
姬应寒已将其收为囊中之物,自然就与眼前的黑衣男子达成协议。少年轻轻摩挲手中那块入手微凉、光滑圆润的玉辟邪,虽称不上心爱至极,却也是内心喜悦,拿此物去当铺里出售,不用想,一定可以换取大把金银,这往后,自己岂不是成了小富翁,这趟回家就请严廷阳去那金宵楼里大吃一顿,少年想着要花些银钱求镇上的木雕师傅替自己也雕刻一把上等的木剑,还想着去那吴家书楼里买一本完好无缺的侠客小说,那些可都是孤本古本,被那吴家老爷子珍藏至今,用的都是上等帘纸,自然价格高昂,没个二三十两银子根本买不来,自己叔叔也不会花这钱替少年去买这类闲杂书籍,等等等等。
在少年看来,表面上家境殷实,吃喝不愁只能算得上是假富贵,身上真能掏出一大沓银票,说话就花,才算得上是真富贵!
待那位称得上是刀法宗师的男人速速赶来,姬应寒已将三眼蛇妖在内的两幅画卷绘就呈上,另一幅便是借与许家父子,少年挥笔沾料绘就此画时较为专心致志,下笔之前无意间想起自己那床锦绸棉被之上的峭崖寒松、两鸟相望之图,于是就懒得多费脑筋,差不多样子地画了出来,一笔一墨,看似简单,到了将近完图时再看,还真有几分小家画师风采。一旁驻足观望的健壮汉子许桐出乎那鼻涕娃娃的意料,竟笑意真诚,不吝口水地将少年一顿夸奖,然后伸手接过那墨料都没完全干却的花鸟画,喜笑颜开地大步出屋,再次进屋之时,许桐双手捧着一只绿紫琉璃二色盏,晶莹剔透、清新亮泽,足称的上是面圣所需的皇家供品,看得屋内的白衣少年两眼放光!
一时间,许鲲鹏恍然,想必那画是真的好,不然自己父亲怎会出手阔绰到这地步,可是,真要送出这千金之物了吗?
挂着鼻涕的胖墩有些着急,这种世俗罕见之物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再说了,自己分明听到眼前少年先前说这所作之画可不会送人,只是借与老爹许桐几天临摹。许鲲鹏现在想起来就高兴不起来,那宋玉慈咋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只是姬应寒不久过后的举动,就有些打脸了!
许鲲鹏走到汉子身边,望着面色平静的姬应寒,正试图用手扯自己爹的衣角,触及之处却是强健的光溜腰腹,这才想起来身旁之人早已褪去上衣。孩子只好一把扯住汉子裤子,眼巴巴地望着男人。
许桐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你懂什么!”
男人推开孩子,做足了表现功夫,开始笼络关系,对着姬应寒赔笑道:“小少爷,你看,我手中的这方琉璃小盏如何?要是你喜欢,就大方取走,就当是公子你赠画的回礼!”
少年将汉子手中之物仔细打量过后,露出一个笑脸,心里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已全然不顾自己师父的叮嘱,今天真是好运连连,这宝贝一个接着一个往自个手里塞,只要是个人都会生出占为己有之心,而少年所表现的举止言谈却是水波不兴,只是摇头不语!
许桐收敛笑意,疑疑惑惑,轻声问道:“咦!如此倾心宝物,难不成不合小公子心意?不说钱源县,就连钱塘郡都找不出第二个二色琉璃盏了!”
少年漠然置之,将桌上的另一幅画交与宋家仆役之手,顺势要拿桌上的那把二尺佩刀。
少年手中的玉辟邪早已揣入兜中,也算这位三境武夫阔气,原路返回之前就递交了称少年心、如少年意的辟邪宝玉,可当做事前预付的订金,而当下事成,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称得上是做成一桩两厢情愿的好买卖!
高大男子手持画卷,脸色一变,想要上前阻拦少年取刀之举,可少年出手迅速,拿来吧你!夺过此刀,男人只好作罢,对着人家笑道:“行!你看那斗鸡眼小儿该如何?”
少年默不作声,还真没想好,许久不愿作答,等得高大男人实在不耐烦了,此地也是不想多呆片刻,出声说:“小子,话不多说、人不多留,以后有缘再见!”
姬应寒依旧不说一字!
杨大个便转头挥了挥手,走出了屋门,只是迎面撞上了同为一身黑衣可个头却要比自己矮上一节的司马长安,他右手握刀,双臂环抱前胸,瞥了一眼杨大个腰间,发现早已没了那柄随身携带的利刃,笑而不语,转观屋内白衣少年,这孩子心里一定乐开了花,只是回到那草堂之内,免不了圣贤的一度臭骂!
高大男人脚步一顿,抱拳道:“在下先告辞一步,日后定有机会与长安兄再相见!”
杨大个脚步加快离去,只是走到一半就又微笑着回头,指着司马长安胸前的宝刀:“长安兄,是把好刀!”这才一闪而逝!
姬应寒握刀作提刀,这起码也得五六斤的重量,咋就这般不称手呢?少年不急着拔刀出鞘一探究竟,对着那健壮汉子伸出两根手指。
许桐一阵心酸,颤抖着声音说道:“要两只?”
可少年却是摇头,汉子这才如释重负,自己手里也正好两只,不凑巧还不是一对,不然许桐也不会拆散鸳鸯般拿出一只与姬应寒交换,若是两只一并拿去,他还真有些舍不得,虽一眼瞧出了那画的端倪,可用两只琉璃盏与眼前这个“小膏粱”交换画卷,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就算哪天这两只奇珍异宝不再属于自己,要是被男人得知姬应寒大手大脚打碎了宝贝或是磕磕碰碰有了残损,那就真欲哭无泪了!再说了,那另一只不曾示人的琉璃盏可是红、绿、紫三色一体,简直妙不可言、世间独有,许桐自然不会轻易出手!
这时,许鲲鹏捏了捏许桐的手掌解释:“爹呀!小少爷是想你再送一个别的给他的朋友!”
姬应寒微微点头,想必严廷阳也快到了,天色渐晚,虫噪鸟啼,还是早早下山为妙!
光着膀子的汉子用力一扭自己孩子的耳朵,疼得这十来岁的许鲲鹏苦叫声不断。
许桐佯装发火,一阵咆哮:“老子是你爹!要你来教老子做事?你爹我怎会看不出小公子的意思,两位公子都是显赫一身,莅临寒舍,自然枉不得白来一趟!老子是在想送啥好!咋就不要斟酌思量片刻?”
语毕,许桐果真一手摸着下巴,两眼打转,装作沉思样!
姬应寒上前拉过许桐,示意其坐下说话。
男人缓缓落座,少年这才脑袋一歪,往许桐耳边凑了凑,说起只容二人能听闻的细语,不许一旁的鼻涕虫偷听。
只是少年轻言轻语说到一半,这健壮汉子扑哧一下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男人朝姬应寒点了点头后,就大步走出屋子,身后的少年还不停大声絮叨,让这位制瓷巨匠多挑些好的过来,方便让那人到了之后能选中一个喜爱的。
男人身形进入隔壁屋子,里头尽是盆罐壶瓶、青瓷釉陶,布满整个屋子,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男人平日里不拘小节,可这会却是蹑手蹑脚地猫腰前行,实在是怕自己壮硕的身躯挨着了两边货架上的器物,这其中哪怕任意一个不慎落地,可是必碎无疑,到时候男人免不了心疼好几个日夜。
虽说不得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可这满屋子的器具林林总总,换作他人,一定是难以下手挑拣,好在许桐在陈列这些精致玩意的时候苦费心思,每个货架都贴有专属的标签,赏瓷、祭器、实用陶具都是一一分门别类。
许桐走到了屋子最里头的一个角落处,这边没有木架陈设,唯有三个方形木箱,二尺宽高。
男人撬开木箱顶板,里头的瓷器具是由黄纸包裹,以此来避免沾染尘埃。三箱具开,男人各自从中挑选出一件上等美瓷,扯开包裹于外的黄纸,春光乍泄,所描述的景象不尽相同,可也是各有各的韵味,男人笑而不语,正准备捧瓷身退而出,可又是想起了啥似得微微皱眉,随后自言自语道:“得用纸包上,千万别让自己孩子瞧见了!”
于是,男人如履如临地用原来的黄纸将地上的春宫瓷一一包上,真是谨小慎微,似是给自己心爱女子披上衣裳。
完毕,男人这才又猫着腰缓缓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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