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点墨生（三）

　　“我家娘子给我留了信的。”点墨生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妾先行，君代看万里风光。”短短十字，怕是早就刻到了点墨生骨子里，抹不掉，剃不出。

　　“我便离了京城，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画。等到每年开春，我便赶回去，将好看的山山水水，黛瓦青砖烧给她看。”点墨生苦涩的笑笑：“也不知她可还欢喜？若是我当年有这般脚程，也不会只隔着一条街……”

　　言小幼同情的看着他，心里叹息。他娘子留下信的本意，大约是怕这痴儿随她去了吧。她只想给他留个生的念想，却不知她自己就像是绽放的礼花，给他留下了最绚烂的美好，却又在他最舍不得的时候最快的消失了。

　　可惜相思入骨，便已经是万劫不复了。年复一年，他跑遍了山，看遍了水，身上的书生气也渐渐淹没在风尘之中了。

　　“你还记得你自己么？”言小幼问。

　　“不知道，不记得了又如何呢，我记得她就够了。”点墨生道，刻骨铭心值得他赴汤蹈火。

　　“罢了，随你。”又有谁能唤醒一个痴儿呢，又有谁忍心唤醒一个痴儿呢？“天色已晚，楼上天字号房，夜眠好梦，小心烛火啊！”言小幼伸了个懒腰，打发人走，熄灯无话。

　　是日天晴，言小幼执一把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扫着院子。

　　点墨生大约真的做了个好梦，一大早收拾妥当便来辞行。

　　“老板娘这扫把好生眼熟。”点墨生瞥了一眼绑扫把的棍子。

　　言小幼也看了一眼手中的扫把，心道这些人的眼毒的赛草原上的鹰了。她都把拐子李铁棍上嵌的宝石撬下来了才绑扫把的，这些人依旧能看得出来。

　　“在下劝老板娘一句，还是换一根棍子吧。”点墨生道。

　　“为何？”

　　“因为……”

　　还不待点墨生说完，大门外路过了一群山匪模样的人，边走边聊。

　　“听说了没，北拐死了。”

　　“可不是，听说死的时候还带着点心江湖的两盒糕点，嘴里还匆匆忙忙塞了两块。”

　　“天呐，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被糕点给毒死的吧。”

　　几人侧过头看看点心江湖的门匾，齐齐地摇摇头。

　　“作孽啊！”吃哪里的糕点不好偏偏吃她家的。

　　看着几个人边聊便走远了，言小幼尴尬的笑笑，麻溜的开始拆扫把：“换一根挺好的，天儿也凉了，铁棍手冷……”

　　人云亦云，拐子李出了点心江湖就死了，要万一栽倒在她头上，她有天大的面子都无济于事。

　　点墨生轻轻笑了一声。

　　“我的点心真的没有毒。”言小幼立马辩解：“我没打谋财害命的主意。”

　　点墨生道：“我杀的。”

　　“我就说嘛！”言小幼刚松一口气，忽的又被吓住了：“你杀的！”

　　“拐子李的事，在下略知一二。”

　　言小幼还是有些发怔：“可没听说点墨生会武功啊。”

　　“也没人说点墨生只会轻功啊。”那么一瞬间，从来独来独往不干涉江湖事的点墨生似乎有了一点江湖人的恣意轻狂。“你且放心，出了你这大门，江湖人人都会以为是左手刀做的。”

　　“……”

　　“他背的冤屈不少，也不差这一庄。”点墨生大气的挥挥手，走得潇洒。

　　“我觉得……”言小幼忽然说了一句：“你和左手刀大约能成为好友。”两个都极爱打抱不平的人呢。

　　“有缘相见再说吧。”点墨生转过头微微一笑：“老板娘，京城东街的言御史家未受瘟疫所扰，言家夫人还特地去庙里祭拜，感谢小女提前逃离了京城。”

　　言小幼一愣，接着抱拳行礼：“多谢！”

　　“走了。”点墨生道：“江湖路远！”

　　言小幼笑着回了一句：“后会无期！”

　　这个人的心痛着，却也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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