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机器人
得知父亲走后的第一个晚上,我又失眠了,带着眼泪失眠了。这个晚上没有陆涵之的琴声陪伴,也没有明天希望的到来,我的世界一下子关上了所有的灯。
自从那日我告诉陈诺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我没有再收到他关心我的微信,他就像是一滴水一般从我的眼前蒸发消失了。
二月十九日,武汉仍在煎熬中挣扎,我也在煎熬中挣扎。
已过早餐饭点,我还躺在床上不愿动弹,陆涵之敲了敲门,我将头埋进被子里,他直接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坐下说:“我昨晚跟吴姐说了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我没有理会陆涵之,只听到他放下了什么东西,我猜应该是早餐,他离开后,我许久才将头伸了出来。
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天气,好多天了,我都没有见过太阳,它照不到我的心里,我的心就暖不起来。
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翻看着我们一家人少之又少的照片。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我给他买的t恤衫,那是我暑假打工挣钱买的,花了我好几百,当时确实有点小心疼。父亲刚开始还舍不得穿,觉得金贵,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穿上才有了这张照片。我的眼光还不错,净白色的t恤让父亲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他头上甚至找不到一根白头发,我这才发觉,这些照片是我读大学那会儿拍的。我找了很多照片,都没有找到这几年的,我觉得太对不起父母了。父亲在的时候我没能好好陪伴,现在想着好好去陪伴却没了机会,子欲养而亲不待,就是这种特别无奈的感觉吧。
看着照片,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照片中的母亲一样年轻,她喜欢穿碎花裙,款式不一、长短不一,全是碎花纹路,映衬着母亲一头乌黑的长发,我第一次觉得母亲美得太惊艳。
想到母亲还一人独自在医院,我心里就一阵愧疚,我不愿给她打视频、发语音,我害怕我们彼此听到对方哭泣的声音,拿起手机,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妈,你还好吗?
嘟地一声,母亲回了消息:“静静,妈很好,妈对不起你,妈不应该骗你。”
我看着手机上的每一个字,它们都能扎进我心里,狠狠刺上我一刀。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她。
我抹了抹眼泪,看清了手机屏,继续写道:妈,等武汉解封了,我回来陪着你。
许久我才收到母亲的消息:妈会好好在家等着你回来。
我握着手机,躲在被子里又痛哭起来。哭累了,我会想到过去的生活,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有时我叛逆、有时我乖巧、有时我调皮,每一个曾经的瞬间都有父母的影子,真好。想累了,我又会接着哭一会儿,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每一次哭泣、又每一次清醒,我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循环,总之,就是停不下来。
中午,陆涵之的妈妈来给我送饭,她很担心我的身体。我不想见人,让她把饭放在门口,我知道自己很没有礼貌,可我还能以怎样的状态去见人?我没有起床,整个人颓废地躺在床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自责和悲伤中度过,这种两种情绪一直笼罩着我,让原本阴沉的天气,在我眼里显得更加灰暗了。
晚上陆涵之回到家,应该是第一时间来找我了,他礼貌地敲了敲门,我没有回应,他直接推门进来了。
我依旧躲在被子里不愿见人,他坐在床边,对我说:“今天我找过陈诺,他告诉了我实情。你现在好点了吗?”
我不想回答他任何问题,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陆涵之接着说:“我知道你难受,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何尝不想哭出来,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陆涵之又关心着我母亲的身体:“阿姨现在还好吗?”
我躲在被子里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梁静,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怕自己说错话,又或者不能感同身受,让你心里更加难受。我只想说,有些苦,别人替你吃不了;有些痛,别人替你受不了;有些伤,别人替你平不了;你自己能扛过来的,对吧。”
陆涵之这样安慰我,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可能会辜负他,眼泪又不禁流了下来。
陆涵之继续说:“晚上我会给吴姐打电话,从明天起,你就在家待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陆涵之说完坐了片刻,然后起身离开了。
我躲在被子里,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武汉需要帮助、病患需要帮助、普通居民也需要帮助,我却只顾自己悲伤。
我告诉自己要动起来,动起来就没有时间去想过去,动起来就没有时间去自责,动起来就能帮助更多的人。
二月二十日,我早早起床,用热水敷了一会儿红肿的双眼,我选了一副眼镜,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下楼等陆涵之和陆雅之。
见到我下楼,陆涵之眼里满是惊喜,或许他觉得我已经想通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发泄悲伤。
陆雅之兴奋地走了过来,对我说:“梁姐姐,我们“一家亲”三人组又合体了。”
我心里一点都兴奋不起来,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太好,我平静的对陆涵之说:“我们出发吧。”
陆涵之高兴地开来车,我和陆雅之一起上了车。
工作对正处于悲伤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我可以在无穷无尽的工作中忘掉生活中的一切,包括父亲的离去。我很享受工作带给我麻痹思想的快感,这是我不曾体会过的。
在工作中遇到陈诺,我不愿与他有任何交谈,我觉得他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好在陈诺会远远看着我,并没有以朋友的身份再来劝说什么。
两天后,方舱医院开始投入使用,我和陆涵之又被调回了社区。社区的工作比方舱医院复杂太多,一连好几天我都我跟着吴姐走访附近的各个小区,面对不同居民的不同物资采购要求,我们既不能生气,又不能发牢骚,我忍着,我一直都忍着。
刚走出房门那几天,我感觉自己精力充沛,这几日我都是硬撑着过来的,只要心里还有一口气,我就不想让自己又回到那个哭哭啼啼的时候。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特别是像我这种心里还充斥着伤痛的人更不是无敌的。我每天强迫自己睡觉,每天又强迫自己不要停下工作。身心的双重折磨让我晕在了工作岗位上。
我醒来时陆涵之陪在我身边,我躺在社区休息室的躺椅上,手上打着点滴,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是葡萄糖。
陆涵之替我拉了拉身上的毛毯说:“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看了看瓶子里快滴完的葡萄糖说:“打完这瓶葡萄糖我就又有力气了。”
陆涵之严肃地看着我说:“梁静,你听话好不好。”
我侧过头,不敢看他,他说得没错,我不听话,我就是个不听话的坏女儿。
吴姐端来一杯热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小梁,吴姐是过来人,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伤心、你自责那都是人之常情。这一个月以来,吴姐见了太多的死亡,都是因为这个病,有花甲老人、有青壮中年、有学步孩童,他们也有亲人,难道那些人就不活了吗?不,他们还要活得更好,去帮助更多的人渡过难关。你也一样,要振作起来,去帮助更多的人。”
吴姐几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可是,我如何才能渡过自己那关。
“小陆,明天你陪小梁在家好好休息一天,社区工作还是挺缺人手的,我希望你能带着充满希望的小梁来上班,帮助更多的人。”
我靠在躺椅上,眼泪莫名其妙地流了出来,我不想哭,我根本就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可它就是那么不争气,不受我控制地流了出来。我赶紧用手擦掉眼泪,假装他们谁都没有看见。
陆涵之帮我拔了针,已到下班时间,他带着我回了家。
打了一针葡萄糖,我感觉身体轻盈许多,许久我都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力气了。
坐在床上,我拿起手机,终于有勇气跟母亲视频,电话那头,她对着镜头勉强笑了,我也假装笑了,至少我们还能给彼此一些力量。
“静静,妈妈的第二次核酸阴性。”母亲笑着说道,又留下了眼泪。
我看着手机里的母亲,她身上的病治好了,可心里的病才刚刚开始,我说不出任何关心和安慰她的话,我心里的病也没有痊愈。一想到母亲将独自一人离开医院,我心里就十分难受。
“妈,我”我想努力挤出几个字,好让她安心,但无论我怎么努力,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静静,妈瞒了你,没让你见着你爸最后一眼。”
我流着眼泪摇着头。
母亲红着眼睛说:“你爸走的时候身上插满了管子,我心疼他,也心疼你。”
“妈,你别再说了,我懂,我都懂。”
“明天妈就要出院了,等武汉解封了,你一定要回来,回来看看你爸、看看我。”
母亲的话深深刺痛着我,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的面前、飞到我爸的面前,我如何才能救赎自己的心,我不知道。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我决定什么都不去想,安静睡一觉,睡着了,或许这一切就都能回到过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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