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鸿门宴（上）
一月初的夜，萧瑟的寒风撞的窗户作响，被屋内暖气唤来的雾气爬上玻璃，楚秋看不清自己的脸。
这样也好。她并不想看自己落寞的脸庞。
圣诞和元旦刚过，但远处的商店街仍是张灯结彩，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再过多半月就是春节，寒夜中这城市灯火斑斓，洋洋喜气已有弥漫之意。
窗外是与寒夜不相符的璀璨都市，窗内是开足了的暖气也抵不过的凄冷景象。
楚秋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那杯中冰球融化的速度远赶不上不如意的人饮醉的意愿，结实的冰碰撞空荡的杯，叮当一声脆响。
忽的，远处的办公楼开始了灯光秀，各式各样旖旎的灯能照亮方圆百里，楚秋所在的病房也被迫卷入霓虹光线之中。她终归还是要直面自己的落魄形象。
楚秋身着一袭华丽的深蓝色长裙，精致且点缀着细闪的薄纱像水波一样铺在地面上。虽是冬季，但长裙仍是平肩的设计，她细如凝脂的雪肤在纯黑的玻璃里也能被映照。纤长的脖颈，柔美的肩胛，都展示着女性的妩媚。
只是可惜了姣好的五官，精致的妆容也挡不住楚秋失意的酒鬼模样。
楚秋心中无限怅然，喃喃着：
“他怎么还不回来...”
五个小时前。
楚秋和孟伟魄离开造型工作室，驱车前往会场。她正沉浸在自己准备万全的喜悦中，在车上她突然想到应该和应成宇事先联络一下，电话却无法接通。
前几声还是正在通话中，后面的自动应答已经变成了关机状态。楚秋脸色阴沉地盯着屏幕，不好的预感充斥在心中。
楚秋皱眉凝视着车窗外的景色，手指紧攥着手机。
“怎么了？”孟伟魄发现了异样。
“应成宇手机，关机了。”楚秋低沉地回道。
狭小的车厢被沉默的空气包围，两人都明白那不详地预感不是错觉，必是出了什么事。
十几分钟，楚秋的手机终于响起。
是一条短信，有陌生号码发送。
楚秋盯着那号码征了片刻，突然想起这是她刚认识应成宇时，他的联系方式！
她点开那短信，感到些许焦躁。
【秋姐，我的手机被李荣盛扣押了。赵万金新带的五个人是专业的公司管理团队，有渗入整个公司内部的风险。另外，李荣盛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你已经退院的消息，一切项目都被紧急加速了。这个号码李荣盛不知道，不要打电话！用短信联络。】
楚秋心尖都在震动，她一瞬间恐惧，无助，迷茫。手指无力的松开手机，顺着裙子滚落到了脚底。
孟伟魄听见她的响动，将车停到了路边，面色沉重地看完了消息。
“楚秋...。”他有些艰难地唤道。
楚秋低下头，她思绪杂乱，面色难看。
空气似乎凝结，气温忽高忽低，她的感知系统一团糟。在无限不堪中，忽的，有个温润、坚定有力量的声音自脑海传来。
“楚秋，你一直都有令人掩目的熠熠光芒。”
猛的她抬起头，对孟伟魄笑着道：“开车吧，别迟到。”
“楚秋，你，没事吧？”
“没事，我裙子这么好看，怎么也要让大家看看才是。”
楚秋垂眸，白嫩的手指在那长裙的蓝纱上好似大洋上空的雪。她似乎想起来为什么如此钟情这裙子了。
深蓝色的裙子。和烟火大会上，她穿的那条一样。
尽管那只是学校批发来的集体演出服装，但对于一直自卑而臃肿的少女来说，是难得的漂亮长裙。更重要的是，她穿着那条裙子，获得了安清晏的称赞，看到了他面对自己时眸中扇动的光芒，感受到了安清晏近在咫尺的气息。
时隔十余年，她有穿上了一条深蓝的长裙。那么接下来，她会收获的是梦寐以求的吻，还是众人的讥讽呢？
她楚秋要试试看。
她已经不一样了，这次的她，本身就够璀璨。
“快开车吧。”她坚定地道。
“...好。”
孟伟魄驱车将人送到酒店楼下。
“我们分开进去，应成宇那边如果被人怀疑了，最起码我不能立场太明显。你...可能得自己进去了。”孟伟魄有些担忧地说。
“我懂。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的。”楚秋淡淡地道。
“楚秋，要不...”
“别废话了，赶紧进去。”楚秋受不了他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未免太小瞧自己，她继续道：“车钥匙给我，我在这里坐会。”
孟伟魄照做了。然后他一步三回头的先行前往了会场。
待他身影消失，楚秋深深叹口气，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啊。
楚秋盯着自己的手机，本来只是打发时间，缓解紧张。不知怎么就满页都是安清晏的信息记录了，而当她抬眼看到车窗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是无限幸福灿然笑着的模样。
看了看时间，已是安清晏下班的点。
打个电话吧...。她的脑海突兀地蹦出这么一句。
纠结片刻，她还是照做了。
“喂，是我。”楚秋来回揉搓那裙子蓝色的薄纱。
“我知道，怎么了？”安清晏语调轻扬。楚秋主动给他打电话，他心情甚好。
“没事不能打电话吗？”
“没没没！当然可以。”安清晏生怕楚秋再也不给他打电话，赶忙说道。
“你做什么呢？”
“我刚下班，在赶去实验室，想和导师研讨一下接下里的研究方向。”安清晏说了一连串的安排，虽然楚秋听不懂，但就是莫名的心安。末了，安清晏问道：“你呢？不是去股东会了吗？”
“嗯...我是特别嘉宾，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楚秋想了想，砸场子应该也算特别嘉宾吧？
“你是不是在紧张？”
“不可能！”楚秋立刻反驳道。
安清晏浅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温柔地道：“真厉害啊。如果是我，我肯定紧张。”
“...还行吧。”
“有能力的人就不需要紧张，这样的场合你肯定早就习惯了吧？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好了，自然地面对。你本来就是个很优秀的人啊。”
楚秋似乎觉得车里的空调开高了。
“嗯...。”她囔囔地说。
“那，要加油啊。”安清晏的声音温和地像水。
“安清晏。”楚秋突然叫道。
“我在。”
“我今晚穿了很好看的裙子，非常美。”
“嗯？那我很想看。”
“给你看，但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今晚顺利...我要你吻我。”
“...什么叫顺利？”安清晏脸上布满绯红。
“不知道。”
“啊？”
“自己看着办吧。”
楚秋说着，挂了电话。她的心脏在狂跳，车厢里恍若暖春。
自己都说了什么啊...怎么感觉更紧张了呢？
股东会被设立在了一家高级酒店，显然这并不够正式。
今晚就是庆祝酒会般走过场罢了，估计私下里一些散股和高层已经被李荣盛带着见过了赵万金，完成了正式入股的流程，只是她被排除在外罢了。
时间差不多了，楚秋推开车门，深呼一口气，挺直身子向有些喧闹的顶层走去。
彼时主持人在台上才华横溢，展望新资本入股后公司的大好未来，忽的门就被来着推开，楚秋张扬艳丽的脸庞瞬间抓住众人眼球。
李荣盛脸色阴沉，姓赵的脸上露出嗤笑。他钱已经入股，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二股东，你楚秋已是败家犬，来了又能如何？
“各位，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呢？”楚秋神色镇定，清亮的嗓音不带畏惧。
“楚秋啊，这不是听说你正在住院不让你担心嘛。”李荣盛皮笑肉不笑，淡定回应。
“哪的话，工作对我来说比命重要。李总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们正欢迎新股东赵总呢。楚秋你应该也很高兴吧？有了赵总的资金，咱们可就挤进行业一流了。这可是公司今年的大喜事。”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事已至此，你来又如何。公司添了新股份是好事，你要是插手，那就是公司的敌人！
“哪的话，我就是来捧场的。”楚秋淡淡道。
李荣盛咬着牙，但楚秋并无过分之举，也只能由了她。
楚秋展开一场脑内风暴。确实，她如今已无法改变公司股权被重组这个事实，但她仍占据不少的股份。对她而言，最可怖的事是，创始人李荣盛和新的大股东赵万金如今联手要对付她，她未来必然失去原有的公司绝大多数项目的运营权利。
该怎么办？
“楚秋，你这来得突然，我也没给你留位置。不然，你坐到那边凑合一下？”李荣盛堆了个让人作呕的笑脸，手指向斜后方一指。
楚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呼吸都要紊乱。她楚秋再怎么样都是公司第三大股东，放在以前李荣盛断不敢把她和公司前台以及最底层员工放在一起，这明摆着就是侮辱她玩了。
赵万金摆了个玩味的表情，细看还有些大仇得报地快感。
楚秋攥紧自己的裙子，她衣着光鲜只为来这里受曾经最亲密伙伴的屈辱。
坐在主桌的应成宇一动不敢动，他真想狠狠给上李荣盛一圈，可他不能。看着楚秋受人侮辱，他甚至有拉着楚秋逃离这里的冲动。可他不能。
愤懑不平的不止应成宇，今天刚从外地被召回的隶属楚秋的高管也都咬牙看着这一幕。他们都是这场折辱自家上司表演的座上宾，在愤恨之时更多的是惶恐。他们自己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楚秋阵营无人敢动，过往与她交好的合作方则是没有立场动。赵万金权势过大，谁知道未来公司会不会是他的天下？至于李荣盛，他虽是个草包，但毕竟是这公司的创始人。如果此时帮了楚秋，不只是淌了别人家的浑水，还是犯了巨大的风险。
楚秋孤独地站着，凭生几分悲凉。她心里明白在场所有人为难的出境，她垂眸但不低头，准备向那个角落的位置走去。
“啊，您好。”寂静地会场突兀地传来一声铃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打破这局面的，是孟伟魄。
“您说。”孟伟魄装模作样地拿着手机对话，径直地起身向外走。
他一步步走进楚秋的方向，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楚总，我这里有个重要的商务电话，估计要谈很久。不如你就坐我的位置吧，别浪费了。”他笑着拂上楚秋的肩，颇有厚度的手掌传来温度。
“那我不客气了，孟总。”楚秋回以微笑，心里无限安定。
孟伟魄就这么走了出去。虽然不能做无好处的生意，但看自己喜欢的女人受侮辱到那个程度，也着实不是男人。
他凭着孟氏集团当家人的面子坐在主角，与赵万金近在咫尺，他看着那两人得逞地笑容就快要作呕。
把位置让出去，一举两得。
“楚秋...你何必呢。”孟伟魄呼吸着门外微凉的空气，仰靠在墙上，喃喃地道。
门内的鸿门宴，还在继续。
楚秋昂首阔步坐在主桌的位置，正对李荣盛，眼里放着威严的光芒。
获得一个位置，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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