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紫府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修道者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神兵法宝。五帝城没有所谓“神兵榜”之类的东西，但也有大致的分类，称作“法器”、“道器”和“灵器”。

        叶守嗣用的传信符不算法器，那只是消耗性的符箓；陆离在微生霜店里买的草蜻蜓也不算是法器，那只是高级一些的偃甲傀儡，能使用的次数也有限。所谓真正意义上的法器，就像是使用者的肢体或者器官，必须要以神念来操控。使用法器，就好似自己多了一双手，一只眼睛一样。

        而当法器产生了最基本的应激反应，比如说“放出之后自己追踪敌人不死不休”的飞剑，或者“主人遭受攻击会自动护主”的葫芦，就被称作“道器”。

        道器再上一层，产生了基本的灵智，便称作“灵器”。这时的法器就像是会把飞盘叼回来的狗，或者会钻火圈的老虎，可以在辅助战斗之余，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决定。

        而像琉璃观水镜这样诞生了自己的精魄，甚至可以化为人形行走世间的存在，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器”来概括了。这种要么是一开始炼制时便使用了术法炼入了生魂，要么便是经历漫长岁月，受到主人灵力的不断滋养，灵智得以成长，最终化形成人。

        前者一般是修魔或者修习鬼道的术师以邪术炼魂，制作法器；当然也会有正道的铸师，将自愿被做成法器的魂魄炼入——比如说希望换一种方式陪伴亲人的亡者。

        而被主人温养长成的灵器，其主人一般都是修为极高的大能。即便主人因为某些原因去世了，他们也会被宗门奉为长老，拥有极高的地位。他们甚至有资格自己在门派里挑选有天赋的弟子，作为新的主人。他们的传承甚至可以决定宗门继承者的归属，其最经典的代表，便是“一剑一道”中的望日剑宗。

        自从一千五百年前望日剑宗的那位“明月剑君”以剑证道，登天成仙，他的配剑“风吹雪”便被遗留在沧浪山中，奉为太上长老。风吹雪的辈分甚至远高于当代的望日宗主，只是千年来却再未选择过第二个主人，常年在听雨阁中沉睡，不问世事。

        而琉璃观水镜，走的显然就是后面那条道路。他和风吹雪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是和微生家立下过血契的神器，微生氏血脉不断绝，他就不能选择其他的主人。

        当然，没有主人也并不影响他什么，不过是无法到处走动而已。如果微生霜实在不愿意，那大不了他等上百十年，等微生霜去世之后便是自由身。

        “你虽蠢了点，呆了点，也没什么常识，好在胆子够大，咒师的天赋也好，做我的主人还算凑合。”得到琉璃的两句认可简直比登天还难，即便是这样，前面还要努力贬低几句，让微生霜十分怀疑是不是自己……嗯，姑且算自己家族吧，有苛待于他，比如说该发的月钱只给一半之类的。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微生霜觉得心很累，她抬起手，道，“我又没有说不要你嘛，话说你为……呃，我是说，紫府有什么用？我还出得去么？”

        她本来想问琉璃难道天生就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那未免也太瘆人了，毫无神器精魄的气质。但转念一想这紫府还不知道怎么离开，万一琉璃真的天生残缺，依他在紫府里这古怪性格，若惹毛了这家伙，还真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罢了罢了，好奇害死猫，还是先别问了。

        于是微生霜终于知道，自己的这个“神器”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紫府”最大的作用，是拓印。

        它就像一卷胶卷，可以记录下所有微生霜走过的土地、见过的人，和各种物品。她对被拓入紫府的事物了解越深，其中的表现便越接近本尊，只是每一次使用都会消耗掉这事物的“拓片”，需要付出额外的灵力才能将其恢复，再度启用。

        而需要注意的一点是，紫府拓片所记录的只是事物的“信息”，并不能直接具现在现实中。比如说微生霜用拓片拓印下那老蛟的身影，那么如果她想使用这张拓片，就需要让自己，或者其它什么人形的物体——比如纸人——来作为载体，获得老蛟的各种神通。

        老蛟可以呼风唤雨，微生霜就也可以呼风唤雨；老蛟能移山填海，那微生霜就也能移山填海，至于持续时间，则看她自己的灵力。

        这，微生霜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能力也太强了吧？！

        她忽然很能理解为什么琉璃总是嫌弃自己了。若自己也是一件传世的神器，却拥有一个甚至没踏入道途的主人，想必也会很怨念。

        但她想了想，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说人和物品被拓印出都可以作为己方的战力，那么地形的拓片，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让自己化作一座泰山，压死对面？

        来个物理学意义上的“泰山压顶”？

        “地形拓片和其他的不一样，如若放出，会在原地形成你收藏的那样事物。”琉璃凉凉地说道，“但是除了你的心境，地形拓片想要复生，靡费极其惊人。除非你已经登天成仙，否则是复生不起的。

        “且地形在紫府中主要的作用是产出灵力，越是风水宝地，产出灵力越快，就和你在灵气浓郁之地打坐冥想是一个道理。若你收集的地形拓片足够多，其产生灵力的速度甚至可以与战斗时的消耗持平。”

        而除了“拓印”这个最基础的功能，“紫府”还可以用星野分衡仪来占卜求卦、预测吉凶。据琉璃所说，在微生家还在时，每年五帝城都是由它在腊月占卜一年的吉时凶日，然后印成黄历传达天下的。

        “卖黄历，也是微生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琉璃如是说道。

        懂了，原来是神棍家族。微生霜深以为然地点头。

        琉璃气的想打她：“你能不能对祖先抱有些起码的尊重之心？”

        “对不起对不起嘛！”微生霜抱头，试图转移话题，“话说我早饭都没吃上就进了紫府，你有没有办法出去啊？我要饿死了！”

        “闭嘴！”琉璃脑门上绷着青筋，“你现在就给我把陵越江的草图拓印出来，不然就别想离开紫府！”

        当微生霜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总算把陵越江的图景浅浅拓出，日影都已经西斜了。

        进入紫府的只是灵魂，微生霜的身体还呆呆坐在柜台后。当她的精神回到躯壳内，只觉得腹中火烧火燎般地饥饿，整个人都仿佛有些虚脱了。

        她连忙端起早已凉透的粳米粥，大大地吸了一口。

        琉璃此时也回到人间，白衣黑发，风姿卓然。他见微生霜伸手去抓盘中已经凉得梆硬的胡饼，忙劈手夺了，凶道：“不准吃！我先拿去热热，冷食吃多了伤身！”

        “我饿……”微生霜弱弱的说。

        “饿一会儿又不会死！”

        微生霜手里的粥碗也被夺走，整个人都无力地趴在桌面上，壮若死鱼：“琉璃，要不你教我怎么修炼吧，能辟谷就不用吃饭啦，多方便……”

        是夜，天低云淡，月黑风高。

        陈家庄位于陵越江边，是个约有百来户的村庄。村里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沾亲带故的，可谓是夜不闭户、民风淳朴。

        但此时，却有一个人影，偷偷摸摸地推开房门。

        只见他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竖耳聆听片刻；见无人发现，便将门缝推得大了些，然后伸出条腿，在外头的地面上探了探。

        很好，什么陷阱都没有碰到，可见此地确实民风淳朴，都无甚防人之心。

        人影大松一口气，缓缓将房门完全地推开。随即只见一袭珍珠白的衣袍闪过，此人已经跳到了院中。

        靴子接触到院内地面的一瞬间，他的心中涌现出一种几近于感恩的心情来。一柄玉色半透明的长剑弹出半空，叶秋霜纵身一跃，踏足剑身之上，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便御剑而起，直冲天际。

        “主人？”狂风之中，有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似乎是还没睡醒，“我们这是去……喵嗷嗷嗷嗷！！！这是哪里啊！！！”

        “狸奴你醒了？”叶秋霜兴高采烈地道，脚下飞剑却是速度丝毫不减，“陈家庄百姓实在是太过热情，某只能趁夜离开了。不过狸奴且放心，某留了一个金铢在床上，作为这几日盘桓的资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喵！！”狸奴尖叫道，它用爪子死死扒住叶秋霜的衣领，猫毛被吹的往后倒飞，凄惨无比，“你要御剑，为什么不提前告知狸奴啊！狸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啊。”叶秋霜猛然间似乎意识到了某种严重的错误，脚下飞剑一个骤停，“欺瞒同伴，这是大错！某疏忽了，某这就向狸奴赔不是……狸奴？”

        扒在他肩头的小黑猫被这个骤停一下子甩得向前飞了出去，“喵嗷嗷嗷”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叶秋霜下意识地想去追，但他还没动身，前方的夜空里已忽然亮起一点碧绿磷火。那磷火只是半个呼吸间就已经亮成一大片荧荧幽光，一只身形巨大有若猛虎的九尾猫妖喷吐着青色光焰，踏着虚空向叶秋霜跑了过来。

        “幸好狸奴有九条命，”猫妖一边跑，一边大声抱怨道，“不然早就被主人害死了！”

        叶秋霜诚恳道歉：“对不起。”

        九尾猫妖盯着主人看了好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让罗浮山的那群崇拜者们知道自家掌门原来是这个德行……

        想必会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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