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图谋
我们都明白,刚刚的战斗,仅仅是个反叛征途的开头,接下来的麻烦事还有很多。
所以那个拥抱算不得长久。
霍尔马吉欧在松手之后突然出声,话语中带着点艰涩:
“啧,还是会觉得有点挫败,有点恼火。”
我微怔,抬头正对上他流畅的下颌线条:“?”
“……本来,今天这份胜利应当成为你的生日礼物的。”
啊。
原来他们记得啊,我的生日。
像是有人在弹琴,生涩的轮指,无言的歌词,将我对快乐的渴求摆在明面上摩挲。弦一下下拨动着,心里唱的多了,喉咙便愈加难以发出声响。
“哈哈……是吗?没关系。”
我察觉到自己的尾音因高兴而微微颤抖。
暗啐自己一声没出息,我向后退了一步,帮霍尔马吉欧他理了理衣服领子——没什么特别大的作用,那件上衣已是千疮百孔破旧不堪。
我将“给暗杀组的大家换新衣服”这个事项列入心中的事务清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没关系的,霍尔。如果那是你想送给我的,那就让我去把胜利给追回来吧。礼物嘛,总有些时候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
空气微妙地沉默了下来。
见霍尔马吉欧闭口不言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我连忙询问:
“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哪里还有暗伤?”
“脑袋方面没问题吧?”
“需要我现在就动用替身能力为你治疗吗?”
霍尔马吉欧被我忙不迭的问题逗乐了。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着抛出这样多的问题,扯出一个巨大的笑来——虽然我觉得他现在做这个表情会扯动到脸上的伤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倘若放在以前,我会很难想象‘争取’这样的字眼,会从伊芙你的口中说出来。”
“可是现在是现在啊。”
即便是隔着一条街,仍旧依稀能够闻见血腥与硝烟的气味。我看不见喷漆的铁器是如何在烈火中变形、转向黢黑,但我知道,有什么不可知的轨迹被永远、永远地改变了。
霍尔马吉欧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他的眼神像是在释然,又像是在无奈。
“是啊……现在是现在。”
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手,制止了我接下来打算为他处理胳膊上的枪伤的动作:
“伊芙,你该上路了。”
“如果不是知道你在提醒我时间紧迫的话,我会以为霍尔你现在想让我死的。”
我眯着眼睛将沾了血的手在风衣上蹭干净——黑色外套就是这点好,把血抹在上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该出发了……从你决定掺和到这件事开始,所处的环境便不再像待在【红黑会】那边那样安全了。”
“除却目标冲突所对上的敌人,还有被passion的老板派过来杀死我们的人……所以,我此刻必须隐藏,而你也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了。”
“对不起啊霍尔我打断一下。”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什么叫做‘我决定掺和’,从一开始,我们不就是一条贼船上的人吗?”
“瞎说,哪有把自己所处的队伍称作贼船的。”
纵然受伤虚弱,霍尔马吉欧还是下意识抬手赏了我一个脑瓜崩。
霍尔马吉欧在撸猫方面要略逊我一筹,但是弹脑瓜崩的造诣却比我要高的多。
力度适中,声响清脆。声音一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愣了一下。
他伸手,补偿似地揉了揉我的眉心:
“咳……我们是分开行动的。具体的后续安排由里苏特下达通知,倘若时间紧急,那便是自己决定……”
“如果你要求一个安心,可以现在就去找里苏特;按照我的猜想来的话,下一个出手的应该是伊鲁索,你要是打算去帮忙也行——虽然我完全不觉得我们会输就是了。”
……
风又过一程,连带着鲜血的气味都被冲淡。远方的建筑挨挨挤挤地被阳光镀上一层蜜糖般的光泽,将这座城市伪装成宁静祥和的样貌。
我和霍尔马吉欧在巷子里分别。
分别前,我将身上盈满风尘的外套脱下,递给他:
“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走在街上也太显眼了,还是掩盖一下吧……霍尔,我不知道里苏特接下来有何种安排,但是你一定、一定得去处理伤口——至于烧伤留下来的疤痕,等事情结束了,我会让「清醒晨光」帮你治愈的。”
他接过风衣翻手披在肩上,连带着我对他的关切一同:
“真没办法啊……那就先这么办吧。”
————————
我一走出路口,就看见昆廷站在路口,手里握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报,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香烟。
见我出来,青年将报纸卷成一筒,往自己大衣怀里一揣:
“会长,您的事情结束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商会的工作不经自己的手去做我果然还是会不放心……”
“没有,早着呢。昆廷,既然做好了加班的觉悟就给我把这觉悟贯彻到底啊。”
我伸手抵上他的唇,将那根香烟抽出来在墙边摁灭,烟头在惨白的墙上留下一个黑色的痕迹。
“加班时间我给你结工钱那就算作工作,工作时间禁止抽烟。”
“那您还真是严苛。”
我对昆廷微弱的抗议嗤之以鼻:
“严苛?倘若我真正对你要求严苛,你第一次把市场循环流动模型处理错的时候就应该被扫地出门了……当然,提起利用员工这一点,我现在倒是开始有点佩服passion的老板了。”
“……?最强大的敌人就是最好的老师是吗?”
我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不,那个家伙啊,是个不怎么典型的投机主义。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他时刻追求利益最大化——在握不准手下的忠诚的情况下,先榨干他们的价值。对于从者相当残忍,但的确是个智慧的决断。”
昆廷姿势未变,只是眼神由一开始的简单控诉转变成了看人渣的眼神。他简单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调转出自己工作时惯会挂在脸上的虚假笑容:
“好吧,好吧。工作尚未结束,社畜仍需努力——那么,不知道接下来会长大人是需要去哪里?”
“……不知道。”
我一向觉得诚实是一种美德,不定时上线的那种。显然,在最初联合梅洛尼哄骗普罗修特的那段光阴,是这项美德沉睡的时候。
“不知道?您不会又打算让我漫无目的地将所有街巷都扫一遍吧——这个工程量未免也太大了!”
只能说不愧是【红黑会】的优秀员工,在讨厌看不见尽头的大饼和痛恨无计划无保险的行动这两点上,昆廷和我如出一辙。
“你抱怨什么?我的意思是现在不知道,又不是待会仍然不知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嘛,行动是由队长下达通知,那么霍尔马吉欧没道理会不知道任务进程……让我看看——”
我从原本放着鲁格p-08的地方拿出手机,翻开收件箱,在一众干扰选项里搜寻着。
一旁昆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他嘴唇嗫嚅了两下才出声:
“会长?”
“怎么了?”
我飞快摁动着按键,瞥了昆廷一眼。
霍尔马吉欧似乎没有删除垃圾邮件的习惯,与之相矛盾的是,他本人做事又是比较心细周全的那一种。相关程序被梅洛尼重新设计过,邮件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排放,这让我很难尽快找到里苏特的安排。
真的是,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搞得这么复杂啊?
青年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
“您出门前将除了武器的所有东西都交予我携带了……那么,我能问问,那个手机,您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吗?”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却已经把“您究竟是什么时候偷的”这样的句子写在脸上了呢。
但是,暗杀组同伴间的事情,又怎么能被称之为“偷”呢?
“啊,技多不压身嘛,方才偶得,不必在意——你就当这是一个惊喜。”
不过看样子,昆廷完全没有被惊喜到,甚至还有点想打人就是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不是?虽然方才同霍尔马吉欧拥抱告别的时间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小会,但手机的坚硬质感放在那里不容忽视,很难让我不动心啊。再者而言,如果霍尔马吉欧不打算让我带走他的手机的话,我应该怎么样都不会得手的吧。
被昆廷看人渣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我送了他一个肘击想让他收敛一二。
却不成想,胳膊在击打的过程中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青年也从口中轻轻溢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哼。
“嘶——好疼,你在衣服内置口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都说了是您除了武器的其他东西了啊——办公文件、通行证件、简易医疗包、镜子、没写完的哲学论文……”
昆廷述职一样报着他所携带的物品,我却在他的声音之外听见了另一种声响。
像是卡壳的磁带,上个世纪的留声机,断断续续的,传来喑哑的质询:
【奇异的铅灰色天空】
【像你的命运一样焦虑】
【是什么思绪从那下降到你空虚的灵魂里】
【回答我,浪子】
……诶,那是什么?
“等一下,昆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没有啊。”
他先是神情一肃认真听了片刻,在确认自己并没有听到声响后靠近我:“您听见了什么?是那种睡眠不足出现的耳鸣,还是其他什么声音?是否可能是替身使者的攻击?”
【你无厌地渴求晦暗与无常之物——】
我张了张嘴:“不、没事……”
难以解释。
那种声音给我的感觉,非常的熟悉。
和我的梦境,那些诡异的金色丝线的力量一样熟悉。
上一次做梦,我梦见了燃烧的玫瑰,和霍尔马吉欧的挣扎与拼搏一样;那么这一次,它,也有可能是祂,又想要说明些什么?
按照霍尔马吉欧的猜测,下一个出手的会是伊鲁索,伊鲁索会遇到怎样的危险?
距离他双手受伤,同杰拉德和索尔贝他们一起逃出生天的那一天,这才过了几日啊。
密密麻麻的文字横死在屏幕上,闪烁,略过,教人不得不眉眼沉凝着细看。邮件不带一点情绪,可我却在翻找的动作中感到了……恐慌。
无力与愤怒一并涌上心头,可偏偏那声音还在反复回荡——
【回答我,浪子】
扣住按键的指尖愈发用力,仿佛只要我再用力一点,就能从厚重的阴霾里将他们挖掘出来。
……
昆廷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在伊芙方才问完那一句之后,他明显地感知到她整个人的情绪都低沉了下来,她翻找邮件的速度又变快了许多。
少女死死盯着屏幕的金色眸子冰凉又平静,像蛇盯着鼹鼠,成为一种本能。只是看着,视线却可以有另一种展开——扭断脖子,分离肢体,悉数吞噬——那是猛兽捕猎之前的眼神。
他仅仅是从伊芙那里分到了一点余光,便觉得遍体生寒,冷汗簌簌而下。
固然锐利,固然强大,可拥有那样眼神的伊芙,比起她自己,更像是她之前所描述的那位passion老板,把面前的东西看作她利益变革的背景图。
在静默残忍中速成冰山,盘踞住黑暗。
鬼使神差的,昆廷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给自家会长披上。
他经由赫克托介绍加入【红黑会】,是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他答应伊芙放弃会谈陪她出来进行一系列奇怪的活动,是为了谋求更高的位置;他习惯性展示自己并适当流露不满,是为了强化自己的存在感……
一切的一切,都有目的。
他自己也是个投机主义。
可他刚刚所做的那个动作,却是无关利益。昆廷只是希望那件大衣,能连带着给予自家会长更多的,人的温度。
作为孤独与疲惫围困之际的温暖舔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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