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磨刀霍霍
按理说,在梦境里应当是没有声音的,可我的大脑却自然而然地帮我配上了炸裂的轻微咔嚓声响。
同仰起脖子喝水的“咕咚咕咚”一样,那种声音有节奏地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着,伴随着火光扬起,愈发强烈。
乌云,汽车,腰精,笔状的纽扣。
“轰!”
——那是对我而言最为残忍的破灭。
我猛然自梦中惊醒,汗水从额头流下模糊了眼睛,下意识地咬唇,力道有些大了,于是尝到了除眼泪之外的腥咸味道。
醒来的地方,是一间宽敞的卧房,其装潢非常像我之前出任务时,缠着普罗修特公款吃喝时要住的某著名酒店。
巨大的落地窗将外面的景色尽数揽入,是阴云压抑,路面过客行色匆匆奔向自己所待的岗位。
受噩梦心情所影响,整个世界给我的感受,像极了一个巨型灰暗金属器具。那些了无灵魂的螺丝与齿轮各自工作着,隔着玻璃都能嗅到陈腐的气味。
仿佛在酝酿着不知何时将到来的死亡。
而我的枕头旁,一簇洋桔梗压着布加拉提留下的话:
“■■,这应当是美好而轻松的一个夜晚,所以请原谅我没有在街头叫醒你。
在街边睡一夜对身体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便将你送至酒店进行休憩。
相关费用我已经支付,如果你觉得状态还不错的话,可以踏上你自己想走的路。(请记得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当然,如果你愿意在这里接着休息,请联系我,我很乐意同■■你共进午餐。”
“……”
这些留言,倒还真是颇具布加拉提风格。
情况允许的话,我自然是愿意和布加拉提一起吃饭的。只可惜,当前仍有太多或黑或灰的事情等待着我去处理。
将那张纸收拢进自己袖子里,调整了一下呼吸,我走进酒店房间自带的卫生间。
第一时间做的就是掏出手机,我拨通了露伴老师的电话。
因为那个梦境实在是太可怕了。
重要之人炸裂开来的瞬间,显得那样绵长而又匪夷所思,一寸寸迸出的火星,仿佛在梦境与现实的窗纸上灼出一个个小孔,在用最后的温度告诉着我些什么。
“露伴老师……请您……快些接电话吧。”
焦虑焚烧着我,不自觉地就开始轻咬右手拇指。嘴唇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还是能尝到血腥味。
明明只是一个噩梦,却令我无端感到心悸与寒凉。而那份恐慌在电话的忙音里无端蔓延着。
过去了多长时间了?一秒?还是十秒?
过了大概一分钟,电话呼唤被自动叫停,留给我死一样的寂静。
露伴老师……他应该只是画漫画太投入了,所以才没听见电话铃声的。
我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指尖颤抖地摁下再熟悉不过的按键,在此刻,拨打电话这种行为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啪嗒。”
是水槽上没有拧紧的龙头滴下一滴水液,像是谁人的泪水。
一滴,两滴,渐渐在池子里积聚成晶莹的一滩。
终于,电话通了。
滋啦几声噪响,露伴老师的声音传出:
“■■,你知道现在是日本的几点吗——我希望你这次给我打电话是真的有事。”
在露伴老师接通电话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何为安稳。
“啊……老师……”我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但声音还是带着难以遮掩的慌乱与后怕:
“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就是——做噩梦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才迟疑着出声:
“你哭了?”
啊,是声音里的鼻音太过浓重了吗?
“没有。”
我矢口否认,抽抽鼻子,换了个姿势倚在大理石盥洗台上。
“那个噩梦,有关于我?”
“是啊,这种感觉和我当初同老师你说的梦非常相似,所以——有些担心。”
“瞎担心。”露伴老师在那边轻“嗤”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问:
“那我在■■的梦里是死掉了吗?”
“是啊,死无全尸,可惨了呢。”
受他这种态度影响,我之前的紧张与担忧瞬间一扫而空,连回答问题也变作了棒读的口气——露伴老师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就死掉。
“?真的死掉了?倒是当真有趣,请务必详尽地描述给我——当然,不是现在。”
他清清嗓子,带着著名漫画家独有的意气风发:“最近我都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生活费已经打到了你的卡上了,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的话,就不要再打电话了。”
“……知道了,露伴老师。”
……
电话已经挂断许久,我的眼睛却还黏连在那个联系人的条项上。
荧幕已经略有黯淡,那些个小小的熟悉的文字在这洋溢着意大利语的地域显得格格不入,但那却又确实是我的归乡之所。
仿佛经由那些文字,我就可以梦回港口一角地岬,睡意朦胧地雄踞在清冽的海水中,随着渡轮轻晃,回到家中。
可我现在的家,是“据点”啊。
思及此处,我将手机摁灭,顺手丢到旁边的置物架上,抬起头正对上镜子中我的面容。
镜子里所呈现的,是一个眉目里透着浓浓倦怠的女人。
长时间的连轴转使我的神经保持高度紧张状态,就算经过昨天晚上的休整,眼里的血丝也不过是淡了几分。
面色苍白到透明,简直一点血色都没有。倒是嘴唇上还残留着方才咬破的血迹,极端的惨白与极端的殷红对比出病态的颓靡,咧开一个笑容,就如同一只吃人的鬼。
在意识到最近都不会有伊鲁索在我洗漱之时突然出现这一点之后,我一点一点地将嘴角压下,重新将自己变成【红黑会】头领应当有的威严模样。
将手叩在镜子上,描摹过镜中女子伪装性极强的冷漠眉目,就像在镜中剖出一捧冷泉:
“……再快一点吧,我简直要疯了。”
是对正常生活的向往,是对大仇得报的渴望。声音回荡在盥洗室内,显得空灵异常。
悠悠的回声,像是对某位远隔他地的同伴的承诺。
——————
我没有选择会面昨天【红黑会】的信息人员,而是选择在另一处安全屋召开了一场高层会议。
坐在皮椅上,一张张翻阅着送来的地契与商业交流合作合同,我大致了解了目前我的势力所扩张的版图。
——该说不愧是由父亲的旧部进行接手吗?在商业的处理方面完全不需要我的时候来插手。
对于金钱的良好嗅觉使得【红黑会】的资金密密匝匝地蔓延进意大利南部的多数产业,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心脏周边的毛细血管”。
这样下来的话,等我完成心愿,在暗杀组面前开诚布公介绍【红黑会】的时候,我所拥有的资产就足以让我成为一个包养全组人的富婆(bushi)了。
规模过大的扩张行动果然引来了「passion」的注意。
【老板】如同我之前在队内的听闻一样,对自己的威严被侵犯这件事显得格外在意,分派了不少人与资源对我们进行打压。
但这整合我意,在赫克托叔叔同我的计划下,这些被派来的人有三分之一被送进了监牢,剩下的部分则是带着所谓的“战果”回去向他们的【老板】汇报。
就是不知道如帝王般盘踞在这方土地上的人,能不能察觉到我在“战果”中为他准备的“大礼”了。
在进行完相关部署之后,情报组的人作了会议结束的结语,以及关于那枚印了“leerdocumentos”的货币相关报告。
“非常惭愧,boss,这枚货币迄今为止仍然……”
作结语的男人面孔平常到仿佛融入人海就会消失不见,穿一条蓝裤,短袖白衬衫,戴了一顶平顶草帽,似乎是从正在伪装的营生中匆匆赶来的,一副愧疚到了极点的模样。
“仍然没有任何情报,对吧?没关系,继续查下去就好。”
我对这种事情已经有所习惯了,只是摆摆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那关于那位【老板】呢?”
“这——关于那位——得到的情报非常冗杂,北部来言他是个美艳毒妇,而西部则传说他是个隐姓埋名生活在山里的老人……”
“行了。”
我将手中把玩着的镀金钢笔撂下,任它在木质桌面上骨碌碌地滚动:
“不够确切的消息还是不要过早拿出来的好。”
一室的人瞬间噤声。
又来了,这种迷雾遮掩久散不去的感觉,这种对未知的犹豫与恐惧。
在察觉到气氛骤然沉寂之后,我伸出手臂,挑出四天前的报纸,开始念那些最易滋生流言蜚语的板块。
不得不说,意大利人相当的具有创造力与想象力,在幻想和热情驱使之下所写的文章,不能说是和事实一模一样,起码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这也算是某种‘据说’了吧——嗯,离异带俩娃的passion老板情妇带着部下跟他作对?这种东西居然也是可以编出来的吗?”
“再来看看这条:《灯塔的入侵:大洋外来的危机》,这文章写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赫克托叔叔在我念完这些东西之后,低低地咳了一嗓。
我将报纸一把收拢,混着地契一同丢到一边,和他们开着玩笑:
“所以说,你们都看见了,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成为所谓「心狠手辣难以测度的老头」,说不定对面的「passion」boss也是一个学生呢……”
听见我的玩笑,方才作报告的年轻人露出错愕的表情:
“boss?!”
“呵呵……开个玩笑,别太紧张,只要不是完全不存在于世间的人,就总会露出马脚的。”
我重新将笔拿起,沉重的笔头朝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肩膀向后打开,轻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轻松模样:
“我们的时间虽然紧凑,但到底还是足够的。切断一切退路,纵他狡兔三窟,在发现巢被点燃的时候也会不得不亲自露面吧。”
——这是霍尔马吉欧教给我的东西。
“那么,还请诸君继续努力?”
——这是我从鼓励贝西的普罗修特身上所学到的东西。
“散会。”
转到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我试着将自己变得像里苏特一样,哪怕是漫不经心的话语也显得格外有威严。
这样的效果很好,在座的人们神情俱是一肃,而后静默着分批离开安全屋。如同细雪在阳光的照射下褪去,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我同暗杀组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日子,身上或多或少沾染学习了他们的色彩——世界上最让人感动的,正是那遥远的相似性。
而当下,我会将他们所教会我的,变作锋利的刃,交织万次痛苦与仇恨,横亘在我与那位passion老板之间——
用于保护我所深爱着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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