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苏锦走在伯爵夫人张氏院里的抄手游廊上时，天已经大亮，耳边时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声。也许是许久没闻到晨间如此清新的空气了，乍一闻，只觉头脑清醒，通体酥爽。
苏锦一只脚刚迈入夫人房里，一时间便吸引了房内所有人的目光。
她一身霜白底花草织金对襟褙子搭配红底芙蓉妆花马面裙，温婉大方，梳着坠马髻，发间戴着一朵正红色的牡丹嵌金蝶的绢花，随着步伐摆动，绢花上的露珠和欲展翅金蝶泛着亮晶晶的光，倒像是真别着一大朵牡丹似的，一颦一笑，美眸传情。
看着房里夫人张氏、大少夫人、三少夫人眼里闪过的惊羡，苏锦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妾身苏氏，恭祝夫人万安，这几日身体不适，未能承欢膝下，望夫人见谅。”
苏锦屈膝福礼。
“罢了罢了，不碍事，身体要紧，快坐着吧。”
伯爵夫人张曼秋笑着道，身旁的丫鬟忙布了椅子。
“我看弟妹这一病，反而气色好多了，果然多调养调养是有益处的，特别是头上戴的那一大朵绢花真是别致。”
大少夫人姜婉莹笑着说着些场面话。
“是啊，弟妹果然财大气粗啊，这整个京城顶顶好的东西，都到你那儿去了。”
三少夫人王玉瑶还记恨着前几日的难堪，句句戳她是商家女的痛处，翻着眼揶揄道。
“三嫂说笑了，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自家头面铺子新请来的江南簪娘给拾掇出来的新款式，就先让我尝尝鲜罢了。要是你喜欢，我让人送几朵供你玩乐几日也是赏脸了。”
苏锦也不恼，和颜悦色的，说的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却颇有杀伤力。
“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弟妹呢，苏家的铺子怕是连我王家女都无福消受。”
满座皆惊，都嫁入陆府了，如何还能大庭广众提娘家的名号，简直不成体统，眼见张氏眼色暗下来，大少夫人姜婉莹忙打圆场。
“什么有福无福的，都是陆家的媳妇，是一家人。弟妹，我觉得你铺子的绢花真不错，改日有空我和玉瑶一同去逛逛，她这人呐，就是嘴硬心软，你不要往心里去。”
方才话一出口，王玉瑶就有些后悔，感受到伯爵夫人张曼秋剜过来冷冰冰的眼神，她撇撇嘴，虽然仗着娘家强势一向不怎么畏惧张氏，可这次还是自己有错在先，不禁心虚起来。
“都是一家人，怎么会往心里去，三嫂嫂向来心直口快，无心之举罢了，想来我们苏家的铺子虽不如王公贵族的金贵，可花样款式却颇费了一番心思，否则也无缘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立有寸席之地，承蒙几位嫂嫂开眼，这几日我让铺子多送些花样来，我们妯娌之间品鉴品鉴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苏锦说的云淡风轻、落落大方。
在座的几位夫人心底却泛起嘀咕，如何几日不见，一向唯唯诺诺、最畏人言的苏锦怎变得如此淡定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和仪态。
“泽儿能这样想，我甚是欣慰，苏家的绢花着实雅致，也送于我这个老妪品鉴品鉴，也沾沾风雅。”
伯爵夫人张曼秋笑着附和，看似称赞苏锦，实则打王玉瑶的脸。张氏心底不禁暗自编排，若不是当年看中她王家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她王玉瑶此等声名狼藉的刁钻泼妇如何能嫁入她伯爵府。
“母亲切莫自贬了，折煞我等也，何来老妪一说，分明是徐娘不老，风韵犹存。”
苏锦笑着调笑，顿时众人乐作一团，张氏的眉眼也舒展开来。
“你个泼皮！”
张曼秋笑眯眯地嗔怪道。
“说说正事吧”，乐过后张氏变得严肃，“再过俩月，便是丹姐儿的及笄礼了，周夫人也会来观礼，是我们府上一件大事，关乎到伯爵府的颜面，及笄礼向来讲究时兴，我这个半老徐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这几个做嫂嫂的，有想为这个妹妹出出主意的吗？日后她嫁入夫家，也能互相有个关照。”
周夫人是丹姐儿已经过完六礼定亲的亲家，如今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丹姐儿作为伯爵府的嫡长女定给了定远侯府的嫡次子周宇行。
及笄礼讲究时兴指的是着装冠饰、礼具用品俱是当下时兴之物，越是新颖别致、富丽华贵，越是夺人眼球、受人称赞，这当然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银钱。
张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锦，想给她下个套，最好能自己应下这个差事。
方才还又恼又羞的三少夫人王玉瑶霎时来了兴趣，她此时自然是幸灾乐祸盼望苏锦能跳这个坑，失掉一大笔银钱给张氏充面子，给执掌中馈的大少夫人姜婉莹充里子。
苏锦只是淡淡地望着张氏，并不吭声，前世她便是承了张氏的情，跑前跑后，又出银两又出力，辛辛苦苦忙活了两个月，到头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见苏锦半天不出声，张氏只能笑着继续诱导。
“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家宴了，芝兰要忙着张罗家宴，若晴又没那个心思，我看泽儿你啊若是得闲，历练历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芝兰是大少夫人姜婉莹的字，若晴是三少夫人王玉瑶的字。
“母亲真是太抬爱妾身了，妾身自小长在商贾之家，规矩颇简，嫁入陆府前合共就没同过几回高门大户的厅厅宴宴，至于什么时兴之物，更是不大明白，母亲信任妾身，妾身受宠若惊，独是怕丢了伯爵府的颜面。妾身与丹姐儿姑嫂情缘一场，愿奉上白银一百两聊表心意。”
既是被张氏盯上了，若不想大包大揽，那么银两和气力总是要出一个的，看着姜婉莹那个精明能干的样子就知伯爵府从不缺出气力的人，那就只得她苏锦破财消灾了。
听到前头，原本笑眯眯的张氏眉头越锁越紧，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神才缓和起来。
“果然商贾人家就是堆金砌玉，张口就是白银一百两，若是丹姐儿的及笄礼给弟妹操办，那不知得让多少京城显贵眼红心羡的。”
三少夫人王玉瑶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憋着气呢，硬是要在苏锦背后推一把，不见她入坑气不平。
“三嫂嫂这么说可就太抬举我了，商贾人家有什么眼界，横竖不过些走南闯北的辛苦钱，一年到头都在沙漠里、深山里穿行往来，怎敌得过自小长在京城显贵永昌侯府里的三嫂嫂，打小眼里装的都是那京城顶顶好的锦缎珠翠、金银珠玉，要论时兴之物那不就是妥妥的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苏锦说话时朱唇轻启、粉面含笑，丝毫看不出话里明褒暗贬、句句夹枪带棒、字字含沙射影的狠厉。
三少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的通红，只得“你你你……”，说个不停。
“好了，妯娌和的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斗嘴的，既然泽儿都允诺了，那丹姐儿的及笄礼还是交由芝兰操办。”
张氏长叹一口气，剜了一眼不争气的王玉瑶。
被三少夫人压制了许多年的商贾身份，总借着这个机会出了一口恶气，苏锦只觉通体舒爽，见张氏面色不对，正好就此请辞。
“几日不见夫人，泽儿甚是想念，特亲手做了自家糕点铺子里的新品莲花酥，还望夫人笑纳。见夫人神清气爽，泽儿也就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大病初愈，房里诸多杂事还等着妾身裁断，就此请辞，”
说着一旁的翠枝极有眼力劲儿地将手中提着的红木糕点盒递给张氏身旁的周嬷嬷。
“去吧，去吧，你大病初愈，切莫太过操劳。”
张氏又变回和颜悦色的样子。
“谢夫人。”
苏锦行完礼便带着翠枝等一干丫鬟走出张氏的院子。
苏锦前脚刚走，王玉瑶也气急败坏地也跟着请辞，消失在正厅里，只剩下姜婉莹神定气闲的伴着张氏喝茶。
“你说这个苏氏今日如何像转了性似的，往常里我要分配个差事，她都是巴望不得似的落在她头上。”
屏退身边的众多丫鬟婆子，张氏与姜婉莹低头说着私话，闻声姜婉莹眼珠子一转。
“怕是病了一场，近日里身体操劳不得吧。”
张氏心下可不这么想，本来娶个商家女就盘算着是个好操控钱袋，如今这钱袋子不听话了，必须好生敲打一番。
“你说这个若晴呐，真是沉不住气，喜怒哀乐都长在脸上，这样如何能成事？你这个做嫂嫂的，有机会要好好与她说说。”
张氏又想借着姜婉莹打王玉瑶的主意，姜婉莹可不傻，你宁远伯爵府夫人都搞不定的硬茬想丢到我手里？她们王家现在是什么光景，是我姜家能得罪得起的？
“夫人呐，若晴的性子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若是光嘴说有用，我现在就拼着磨破这张嘴皮也要给她掰回正道上。”
张氏抬眼看了一眼姜婉莹，她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容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不悦，张氏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又不由感叹，姜婉莹果然不愧是忠勤伯府嫡长女，这心思只怕是比比干都多一窍，日后伯爵府交到她手里，她也能放心了。
苏氏嘛，自然是能多利用就多利用一些，左右不过一个养在身边的庶子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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