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更卒

　　到了薄暮，一队队更卒才得以稍息，狼吞虎咽妇人孩子担来的大碗麸糠拌野菜。再过一个时辰，才得以放工回家。
　　老王叔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心疼孩子这么小就跟他吃苦。不过等孩子考上了功名，就是人上人了。
　　“文桥，今日先生教了什么功课？”
　　“今天教的诗经。我背给爹爹听：‘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老王叔惊了一跳，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巴，抬头正撞上不远监工的视线。刚准备说“童言无忌”，监工装作没听见，走到一边也坐下吃饭。旁边一个更卒凑过来悄声道：“你看，地主家的狗腿子没肉吃啦！”
　　王文桥踮着脚斜着眼去瞅监工的饭盒，竟然和一般更卒别无二致，都是麸糠拌野菜，充其量多了点油花花，想来地主家伙食也不怎么样。
　　这黑脸大胖更卒还想揶揄两句，被一瘦子打断：“知道吗，听说他的老婆被老爷抢了做了丫鬟。他还以为是棒打鸳鸯苦命的人儿，还不知道那妹子可高兴哩！”
　　“做丫鬟有什么好的？”文桥把玩着一根沾了泥巴的树枝，“村头张家姐姐就是去老爷家做了丫鬟，被打死了，丢在山里，张婆婆每天还哭呢。”胖子和瘦子都不接话，只是收拾好了饭盒，哼着小曲。
　　见胖叔瘦叔不理，文桥又转向父亲：“爹爹，这每日发几文钱？”意思是要一个半个，买点零嘴儿。胖叔瘦叔忍着笑，小曲儿吹得更响了，“买粮食还不够，哪里来什么零嘴？”老王叔摇摇头，“本来是官府定额、老爷给发，老爷克扣不给，官家也不罚，说什么近年收成不好老爷家也没有余粮，要互体谅才是。也不准去官府告，民告绅，先打二十板子的。”
　　“可是大乾律……”
　　“这不怪你，先生还没有讲过，‘刑不上大夫’，算了，快回家念书，等你考上功名当了老爷，就不操心这个了。”老王叔收拾好饭盒，塞进文桥怀里。“老爷过得好，是辛苦读书换来的。要怪就怪爹没有好好努力，害的一家过不上好日子。现在就靠你了。”
　　文桥还要争执两句，老爷家请的都是最好的先生，自己却要在一个算命的手下读书，这怎么比？老爷家孩子每日好吃好喝油光满面，自己一边忍着胃疼一边上课，这怎么比？但他也清楚多说无益，只是点头应下。
　　瘦叔就是胃不好，据说是读书时候为了苦读，先生要求半柱香内必须吃完饭，几年下来落下来老胃病，一直没好。终究没读出来，替人服徭役维生。
　　文桥背起几个空空的饭盒往家走，小声唱起了据父亲说是三十年前的调子。
　　“桃花山上桃花香，
　　桃花山下桃花乡。
　　桃花泉涌桃花水呀，
　　桃花乡里不纳粮。
　　没有皇帝呀收杂税，
　　没有官兵啊征丁忙。
　　不住小棚住大房呀
　　年底鱼羊摆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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