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逃兵
钱桂穿着一件崭新的黑底织金的蟒袍,领口和裙摆都绣着吉祥如意的花纹,映着流动的水波,衬得人端庄绚丽晃人眼。
“给王爷请安!”他一拱手,丝滑织锦的袖口滑落,露出腕子和一条珠串儿,几粒不值钱的玛瑙珠子中间有一颗夺目的硕大东珠。
蟒袍是御赐的,东珠自然是得了荣公公的恩赏。
“钱公公春风得意,是高升了?”景世平抬了抬手,让他站起身回话。
“司礼监左丞,还是正五品。”钱桂笑得谦逊,但还是掩不住眼底的光华。景世平将他少年恣意瞧在眼里,春风得意似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钱桂垂下手,手串儿掩在袖中不见了。东珠名贵,他得此重宝心里自然珍视,但明目张胆的戴在身上未免就过于张扬。景世平本想提醒他一句,四目相对,钱桂一个沁人心脾的笑意又让他有了一种直觉,他是个言辞谨慎、稳重得体的人,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张扬,今日戴着只是为了给他看上一眼。
“南边进贡的水果,万岁爷特意让给贤王送来些。”只为给他看上一眼,也不是想来就来的,为求这么个机会来抚灵宫,得有荣公公的帮忙,这差事才能落在他的头上。
“圣上哪有这么细的心思,是荣公公记挂着本王!”贤王从钱桂双手捧着的一个玉盘中拾了一颗青果放进口中。
“万岁爷有万岁爷的恩典,义父也有义父的孝敬,奴婢都给王爷送来了。”钱桂依旧地谦卑有礼,说话也温文尔雅,听着让人舒服。
“圣上那有什么话吗?”若是荣公公差派就是礼尚往来,圣上的恩赏定然是另有所图。
“近日,万岁爷治了太后本家侄子的罪,御史和坊间颇有微词。”钱桂见贤王微一皱眉,便知是那青果虽入口酸甜,但下咽后会有齁腻之感,赶忙放下了玉盘,又双手奉起茶盏送到贤王的面前。
景世平就着钱桂的手喝了一口,突然觉得这场景很是熟悉,竟又失神想起了柳秋声。立雪忠心,月明知礼,但能这般体贴入微伺候到跟前的却只有一个柳秋声。
“陛下身居九重,何必那么在意?”景世平不以为然的继续吃着青果,适应了那股酸劲儿,越吃越觉得爽口。
钱桂立在侧旁,伺候着茶水,竟比月明还多出了些许的默契,话也说得体贴人心,“王爷看得通透,可万岁爷初登大宝,做事谨慎还是好的,也是怕太后那边不依不饶,东北的巍山王和西南的川南王近期都在发难,西北……也就贤王殿□□谅万岁爷,能为万岁爷分忧。”
“行,本王知道了!圣上是想用本王与清风书院的关系,正好也该去拜访程老先生,这事我会与他说。你义父那里还有什么话吗?”景世平说得渐渐亲近,称呼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我。
钱桂答,“没有,义父就是纯粹孝敬王爷,送来的都是宫里最好的东西。”
“你义父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你们这些义子在宫里帮衬着,可谓权倾朝野,连内阁首辅都不如他,自然不需要我为他出力。”景世平瞧着钱桂,虽年长一些,但也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更觉得他的举止与柳秋声有些相似,便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柳秋声的影子,语气就跟着温柔起来,提醒道:“香留,你也知伴君如伴虎,深宫大内可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你义父如今站的高,你们都跟着借光,但也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招来记恨。”
“是,王爷!”钱桂站得近了些,弯着腰抬了一下眉眼,又低头道:“多谢王爷提点,奴婢自当低调行事,也望王爷,日后多加照拂。”
景世平苦笑,“你当圣上命我帮他去平时议是仰仗于我吗?他是要拉我下水,前几日本王应召入宫拜见了太后,圣上便急不可待的让我表态。本王尚且如此挣扎,钱公公凡事小心些吧!”
钱桂脸色略一惊讶,贤王城府极深,今日竟会出此肺腑之言,靠着这份亲近钱桂斗胆进言,“王爷,若不介意,还是……王爷还是叫奴婢香留吧?”
景世平侧着头瞧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香留,坐吧!当差辛苦,到本王这里不必拘谨。”
钱桂这才侧身坐了,也难得露出了真挚笑意。
“本王虽听说荣公公养了不少义子,也知道现在宫里不少身居高位的公公都是你们这一枝的,但荣公公送进宫就公然承认,也不避嫌提拔的可只有你一个。”景世平喝着茶与钱桂闲聊,“香留,你在宫里多久了?”
“回王爷,奴婢十二岁进宫,已经快十年了。”
深宫十年,俯身为奴,如今终于进了内宦的核心司礼监。若是义父不倒,又有贤王帮衬,虽父亲已经被逼以死明志,但家中流放的男丁,贬入贱籍的女眷也总有了回到京城团聚的盼头。
贤王与钱桂相聊甚欢,千里之外的柳秋声也正晃荡着腿坐在庭院里的树丫上,一边抱着西瓜啃着,一边与玉蝉说起钱桂。
“我有个义兄,小时候对我最好,也没少替我挨打受罚。他本是罪臣的后代,应该流放边陲,被义父看中,带回梅园。他出生书香世家,到梅园时也懂了些事……”
“柳儿,滚下来!”阮青霄一手甩着几张破纸,一手举着戒尺指着半空的柳秋声,“你这写得什么横七竖八、天女散花?”
柳秋声屈起腿蹲着,垂着手给阮青霄看他的手,“义父不叫打的,我这双手这么好看,打坏了怎么办?”西瓜汁滴答而下,淋了阮青霄一脖子。
阮青霄抬头,柳秋声已经缩回手,只瞧见玉蝉往下甩西瓜汁,倒也没敢发作,又骂柳秋声,“混蛋玩意,现在还拿那老阉贼来压我?我吃他的了,还是喝他的了?”
“先生,你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打我?”柳秋声跳了下去,递给阮青霄一块西瓜,“先生暑热,快吃块西瓜解解暑。”
“我……我受了你的恩惠自然要教好你!”阮青霄觉得理亏便不提让柳秋声受罚,推着他回屋重新坐在桌前,“臭小子!顺遂就算了,平安两字再写一百遍!”
“先生,人家是有名字的,柳秋声!贤王赐的名字呢!”柳秋声气鼓鼓地铺平一张纸,将手上的汁水在上面抹了抹。
阮青霄抄着戒尺往柳秋声背后抽了一下,“王爷赐名?那老阉贼想将你孝敬了那色鬼贤王,你还真就认了主儿?”
柳秋声梗着脖子辩解,“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我喜欢这名字!”
“还相思?我看你还是欠打!你还敢躲……回来……”
院外传来喧嚣吵闹声,柳秋声爱看热闹,闻声丢了刚接到手里的笔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江火,开门!”
江火从屋里提着鞋跑出来,正要开门,从房上跳下来的玉蝉横在了门前,“哥哥,别出去,外面乱……好像是……”
柳秋声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阵急促拍门声伴随着哀求声就从门缝传了寄来,“救命!开门,行行好!”
柳秋声推开玉蝉,上前一把将门打开,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扑倒进来,“公子,救命!”
江火把那穿着粗布衣服的流民扯进门,反身关上门,玉蝉警觉的上前检查那人的伤,两股间都是青紫,像是挨过军棍,手腕淌着血,应该是更挣扎开禁锢。
“你是逃兵?”柳秋声喝问。
“草民……不是兵,是朝廷抓的……”
院外又是一阵吵杂,有棍棒加身的哀嚎,还有战马发出的嘶鸣。玉蝉贴着柳秋声小声道:“近日听闻,川南王造反,各地都在征兵入伍,但之前六万大军全部覆没的消息在民间多有流传,百姓们惧怕南方的瘴气,不敢应征。”
那汉子也忙道:“战祸连年,锦州,青州一带的兵役多有去无回,乡间的壮丁也几乎被抓绝了,这眼看着就是秋收,家中只剩了老幼妇孺,若耽误了秋收,今冬就要饿死不少人。”
川南王反了?那不就是李兰剑他爹!
柳秋声吩咐江火和玉蝉搀起那汉子藏进后院,自己又折返回去找阮青霄,“先生,李兰剑崇尚中原文化,认同天下合而为一,族中也遵礼教,嫡庶尊卑有别,不同川南夷族。怎么就造反了呢?”
阮青霄也曾是个忧国忧民,刚正不阿的文官,获罪的那首《文心亘古》也曾痛斥官府不顾百姓死活,抢抓壮丁的残暴行径。行者愁怨,哭声振野。阮青霄振臂一呼,“去找贤王,他必定会求请圣上为民请愿。”
“回去不是找死吗?”江火刚追过来,走到门口正听到这句,“咱们逃出来的啊!王爷的鞭子岂能轻易饶了?”
“死也得回去,我得回去求贤王停了青州的征兵,还得去川南找李兰剑。若是朝廷胜了,李兰剑要被灭九族的;若是川南王胜了,那中原岂不是要被战火涂炭?川南王反了一定另有隐情。”柳秋声拔腿就去了后院的马厩。
阮青霄朝着刚进屋的玉蝉扬眉得意,“别看我这学生曾经是个油头粉面的小倌,也能做胸怀天下的义士。”
玉蝉跟江火对了个眼色,一个转身去牵马,一个金银细软一卷推着阮青霄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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