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荫竹
“进来吧!”柳秋声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一脸的得意。
“是,主子!”程荫竹随着柳秋声进了正堂,规规矩矩立在堂中,“卑职错了,卑职求主子重罚!”重罚两个字说的极重,似是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万丈豪情。
柳秋声将一本册子掷在程荫竹的面前,“自己看吧!”
程荫竹单膝跪地,拾起册子刚翻了两页,就面露愧色,“小公子,这?”
柳秋声接过江火递过来的热帕子擦着脸,一开腔就是埋怨,“你呀!怪不得贤王!若不是你这般糊涂,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谁的人,贤王怎么会把你打发到我这里来,让你堂堂四品的武官如此折辱的跪在一个……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伤了贤王的心!”
“可卑职是兵部派过来的,每半月述职一次……”
“你这是半月述职一次?”柳秋声抢回了程荫竹手中的册子,念了一段:
十月初五,贤王外出,只带家奴立雪一人随行,不知所去何处。
十月初六,辰时贤王宿醉而归,睡至午后,服汤药若干,似感染寒症。
“你在替谁在监视贤王的一举一动?还肆意猜测,真是居心叵测,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柳秋声厉声指责。
“卑职……卑职只是……”程荫竹无言以对。
“你以为你在秉公办事,谨守职责?那便更加可恨!你连替谁做着眼目都不知道,就如此出卖了本应是忠心护佑的主子?程荫竹,你是贤王的近侍,主伤近侍死的道理你懂不懂?”柳秋声摔了手中的帕子,冷眼瞧着程荫竹。
“卑职自然是懂得,若是贤王涉险,卑职自当……”
“贤王涉险?贤王出门都不带着你,倘若贤王遇险,你这近侍连个在旁护主的机会都没有。何况,你这还不知道在做谁的刀子,正一刀刀的往贤王身上捅呢!”
程荫竹被柳秋声几句话呛的没了声,又羞又恼,虽是无心之过,可跟在贤王身边已经近两年了,依然不得贤王的信任,也真是活该自己沦落到要伺候到这小白脸跟前。
想到这里,程荫竹痛定思痛,改了个双膝跪地的姿势,这是彻底的在柳秋声跟前伏低做小的态度,叹了一声,抱着拳谦卑道:“卑职多谢小公子提点。”
柳秋声觉得自己本事极了,春风得意般笑着继续说,“程执事,你这份愚钝倒也是你的福气,之前兵部派来的人都被贤王定了罪,轻则罚俸免职,重则下狱流放。贤王既然留着你,就是知道你无二心,只是往后别这么糊涂了,护佑贤王才是你的前途,跟兵部那边再尽心尽力的,谁又念你的功劳呢?”
程荫竹一声声应着,柳秋声拉着程荫竹遒劲有力的臂膀将人扶起来,微仰着头带着点崇敬的目光看定他,“若程执事只是个无能之辈,本公子也必不会费这般大的功夫劝你。眼下贤王正是缺人之时,只要程执事认定了明主,成为贤王的左膀右臂就指日可待,加官进爵也不是妄谈。”柳秋声说的轻言软语,却撩拨得程荫竹突然生出了一股干云豪气,似乎已经站在了贤王身侧,立马横刀的就要为他而战。
几日后,又逢程荫竹去兵部述职,柳秋声放了他去内城兵部,当夜就又哄着玉蝉去跑了一趟京城大内的兵部档房,轻车熟路的偷出了程荫竹的述职档册。
第二日一早,江火伺候着柳秋声吃早饭,七个碟八个碗的摆了一桌子,还是换来柳秋声一顿嫌弃,柳秋声歪着脑袋咬着筷子头怀念起住在墓道时,立雪隔几日就送一回萃锦阁的八大碗。
想起立雪,柳秋声又抱怨起来,“从搬来风荷堂立雪哥就不来了,上次要的衣裳也没给我送来!天凉了,我还等着穿呢!”
“送来了,送来了!小公子,立雪昨个儿傍晚差人送来的,可送了不少呢!小公子不是没在吗?还没来得及……”
“在哪呢?快去取来啊!”柳秋声闻言饭也不吃了,扔了筷子催着江火给他拿来新衣裳。等看到满眼的木兰青双绣的罗裳、云纹绉纱的袍子,翠纹织锦的斗篷和妆缎狐肷的大氅,柳秋声高兴的不得了,忙不迭的对着镜子一件件试穿上身。
江火一边伺候着柳秋声试衣,一边满脸堆笑的夸赞,什么好听说什么,哄得柳秋声愈加娇俏的笑着,得意洋洋的样子越发像个孩子,可爱极了。
柳秋声套上那件狐肷褶子大氅,白嫩的手指触碰在细密柔软的狐肷,这是狐狸胸腹部连着腋下的毛皮,仅次于狐腋皮,却优于整面的狐皮。柳秋声暗忖这真是贤王天大的恩典,那侯爷都穿不得这么好的裘皮。
“好看!好看!我家小公子人长的白净,最衬这天马皮的大氅。”江火还在搜肠刮肚的奉承着,却不料柳秋声听了这句突然的就面色由晴转阴了,又转身盯着铜镜里一身玄青的绒团,暗自嘟囔了一句:若是纯白的就好了。
柳秋声索性就穿了这件大氅出门,去了抚灵宫。
云墨殿里,景世平穿着常服坐在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侍女正在往他跟前的小几上摆放饭菜,看见柳秋声一阵小旋风般小跑着进来,便觉室内好像明亮了起来,多了许多生气。
月明接下柳秋声的大氅,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
柳秋声的眼睛往桌子上转着看了一圈,一碗清粥两样小菜,这王爷的早膳竟然还不如刚才在风荷堂的丰盛,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翻起袖子,露出了白嫩的手腕,伸着胳膊去抢景世平已经抓到手里的筷子。
景世平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正欲发作,却见柳秋声迅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塞进了自己手里。
“王爷,程执事之前只是不太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此人虽愚笨了些,但也是有些本事的。”柳秋声一边吃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让景世平翻看手中的册子。
景世平打开册子翻看了几页,貌似不经意的撇了一眼已经不拿自己当外人,毫无规矩的盘腿坐在对面的柳秋声,略有嫌弃的摇了摇头,将手中册子卷成了卷儿,抽到柳秋声伸向点心的一只白嫩爪子,责怪道:“秋声,你好大的胆子!”
柳秋声哎呦一声,抽回了手揉了揉,看着景世平脸上除了恼怒,还带着明显的担心,便谄笑着将小册子从贤王手中抽回,解释道:“我没出皇陵,是哄着玉蝉去偷得。”
话音刚落,屋顶的瓦就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廊檐上挂着的冰棱子也应声掉落摔了个粉身碎骨,可柳秋声拖着下巴嬉笑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房顶掉下来小孩。
“玉蝉,王爷让你今晚上就送回去,别被发现了。”柳秋声冲着屋顶扯着脖子喊,想象着玉蝉现在哆嗦着不知道往哪藏,又缩着脖子捂着嘴一通笑。
景世平是想敲打敲打程荫竹,但也没想到柳秋声敢这么大胆,敢去偷兵部档房里的东西,还……有本事让死不开窍的程荫竹没有把柳秋声交代出去,也学会了替自己隐瞒行踪。
“王爷,今晚便让程执事回抚灵宫吧!”柳秋声故作嫌弃的指了指风荷堂的方向,“那个大老粗,我瞧着就碍眼,他还成天的给我脸色看。”
柳秋声见贤王无置可否,知道他还在犹豫,便也不愿多说多劝,而是张望着找人,“王爷,立雪哥在吗?我想……”
“立雪不在。”景世平见柳秋声明眼可见的失望,又有点不忍,正犹豫着想要把立雪叫来,正这时月明进来禀报礼部刚送来了一些新制的冬季衣物,等他过目钦定王府里的留用和赏赐。
景世平想起来之前立雪报风荷堂的支出事项里大头都花在了给柳秋声置办新衣,又见他两眼放光般盯得月明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便道:“月明,你带秋声去挑几件……”
柳秋声闻言蹦着高的跟着月明蹿进了偏殿,桌前一抹亮白夺目,是一件白狐裘大氅,柳秋声正欲伸手触摸那看着就柔软细密的白狐毛领,却听到月明突然唤了一声,“柳公子,碰不得!”
“无妨,他来挑几件衣服,柳公子看中的,你稍后让差人送到风荷堂去。”
柳秋声见贤王亲自来给自己撑腰,便极神气的抬了抬下巴,对月明道:“我刚给王爷办了差,王爷要赏我的!”
月明见柳秋声又伸手去够那白狐毛领,只好极其为难的将礼册拿起递给景世平看,“王爷,别的都无妨,就那件不行,那是礼部仪制清吏司请了圣上的恩典,专为王爷特制的祭祀礼服,前后及两肩都有金丝暗织的盘龙纹……”
柳秋声收回堪堪触碰到那白狐毛领的手,凑到鼻尖下嗅了一嗅,时下宫廷大内、巨宅深院,都讲求名香薰衣,香汤沐浴,名流贵族都讲究个熏香添雅。但用香上却有严格的规矩,权贵用的是檀香,只有皇家才能用沉香。
既是为王爷特制的祭祀礼服,那必然是早已经过了香薰,柳秋声贪恋地闻着鼻尖那一点淡淡的味道,可再喜欢,也是逾矩,盘龙纹和沉香,都是只有贤王才能配得上的。
景世平看着柳秋声似被吓了一跳,可还是盯着白狐裘大氅挪不开眼睛,竟有些好笑这个杨家的庶子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就知道要好吃的好穿的,暗骂了一句没出息的货,却又心里泛起了怜惜,他这么爱吃的穿的可不正是说明他一直缺着吗?跟那成日里浪迹画舫秀楼中的杨成澈比起来,他这个小兄弟可真是太清苦了。
心里这么一疼,就伸出了手摸到了柳秋声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又安慰了一句,“别怕,你喜欢本王便送你了,你不出皇陵便无妨。”景世平亲自将那大氅抖开披在了柳秋声的身上,月明惊讶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发声。
柳秋声只是愣怔了一下便将大氅退下,重新叠好放回了桌案上,“王爷,使不得。这可是圣上御赐的,就算王爷不稀罕,秋声也断不敢上身的。别的不说,就是我身上留下了这衣服的味儿……”
柳秋声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扫了一眼周围的衣服,竟再没有能入眼的了,便兴致缺缺的指着地上的食盒问,“要不王爷赏我一盒吃的吧?立雪哥这阵子也不去我那,想吃八大碗也没人给买。”
贤王摆了摆手,示意他看中了哪盒便拿走。柳秋声盒盖都没打开,便提起其中的一盒道:“天冷了,就想多吃点肉。多谢王爷了!”
真是个狗鼻子!景世平突然意识到除了皇宫大内,这京城里边能用沉香的便只有太子和他了,那这小子第一次在墓道见到他时,岂不是凭这份气味的敏感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小狐狸还真是本事不小,景世平看着柳秋声独自拎着食盒往门外走去,突然眼神一厉,对月明吩咐道:“叫玉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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