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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上药


筱翾便只是支撑着男人都觉得精疲力尽,汗透衣衫。

        反观这个年轻男子,明明疼得钻心刺骨,嘴唇都发白颤抖,但是一声都不吭,即使遇上陡坡碎石路,也只是闷哼一声,便二话不说抬步就走。

        随着他的行动,身上腿上的伤口被拉扯开更大的口子,本来止了血的地方又开始渗出鲜血来,身上的衣袍再次被染得深红。

        筱翾不忍再看,只是支撑他左肩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你还真是不适合战场呢。”

        她没想到他还有精力闲谈,但看到他面颊上的汗珠和疼痛的隐忍之色,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想转移注意力。

        “或许是吧。”

        她停顿了一会,又问道:

        “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云初。”

        云初?云初…筱翾心里默念着,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呢。

        “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叫萱晓。”

        筱翾,萱晓。这样这不算骗人了……吧?

        之前因为伤痛和戒备紧张,根本没有机会好好观察眼前人。此时筱翾才有功夫偷偷打量着男子。

        因为衣物破损严重,还被鲜血染红,所以她之前一直没能注意到某些细节,尚完好的地方可以看出不是普通的布料和纹样,分明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物,搞不好还是个敌国将领。

        筱翾心头一紧,虽然面上并未有任何异色。她本自以为情绪隐藏得极好,但她没发现,身边的云初默默看了一眼她支撑在他左臂上的右手陡然收紧,再结合她刚刚偷偷对他的观察,云初微微一哂。

        这真是个傻姑娘啊,完全不会隐藏情绪,对我身份的探究,想杀又不敢动手,对我的畏惧猜忌……其实都在你眼里了。

        就三百米的距离,他们硬生生走了一刻钟(相当于现在半小时),终于眼前出现他口中所言的小屋。筱翾和云初皆是松了一口气。

        筱翾毕竟是个身子单薄的姑娘,一番惊心动魄下来,精力和精神早就达到极限,能走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精神一放松,眼前终是一黑,在小屋门口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

        她是饿醒的,腹中空空了一日,再加上如此剧烈运动和重伤失血,她饿到胃疼,只觉得口中可以淡出鸟来。

        她支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抹胸被当做绷带包扎了伤口,应该是上了膏药,伤口不再火辣辣的疼,也止了血。原来的衣服被脱下架在一边的火堆旁,只套了一件很大的里衣,布料倒是极好,像是滑溜溜的丝绸。

        这包扎的伤口,这换下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她只觉脸烫得可以煮熟鸡蛋,从耳根红到脖子。转眼便去找那始作俑者。

        她四下望去,这才发现,云初竟然躺在了冰凉的地上,额头冒汗不止。

        她心中大惊,翻身下床。

        她一直手没法把他搬上床,只好找来茅草,把他搬弄到草甸上。

        想起自己被处理妥当的伤口,她抬眼四处看去,果然在桌上看见药膏和碎布条。再翻箱倒柜,居然发现这里竟有许多药材,她压下心中诧异,翻出一些金疮药膏和器具,再次跑回云初身旁。

        他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不然怕是会化脓感染,到时就难办了。

        她用找出的剪刀将他伤势较重的腿上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剪开,尽管她尽量避开了伤处,但仍然有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布料结成血痂,难以分开。

        “云,云初,你忍着点。”

        她用火柴重新点燃火堆,再将小刀在火上烤过一遍,算是消毒。

        他的伤口有的已经开始化脓,跟布料连在一起的烂肉也得清除。她咬紧牙关,知道自己必须快准狠,不然只会加重伤势。

        她没有迟疑,利索地将化脓的烂肉给剜了去,尽管紧张得出了一身薄汗,但她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立马止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直到他的双腿被包成了粽子才肯作罢。

        云初其实早就在她醒之时便醒了,看着她在自己身上捣鼓,剜肉倒是利索,只是疼得他只觉要再晕过去,却将吃痛的声音全数咽回喉咙。因为他可不想叫出声吓到这个已是惊弓之鸟的女孩,若是她吓到刀一偏,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等两人都拾掇得差不多时,天已经半黑了。

        筱翾没能找到灯,只好把火堆烧得更旺些。

        “你为什么救我?”

        筱翾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个小角色,若是想脱身,完全可以用最后的力气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发出求救信笺,再将她扔在这深山老林中喂狼便是。刚刚她就发现有只鹰在小屋上空盘旋,她见过爹爹和大哥的信鹰,恐怕他的这只也是用来通信的。

        “姑娘是在下的恩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恩人?有想杀你的恩人?筱翾不置可否。

        “左边第三个柜子,里面有火折子和油灯。”

        她早就发现他对此处异常熟悉,再结合那只信鹰,以及窗台一排排空着的信鸽架子,她心中有了大概猜测。

        这原来应是个传信点,只是如今可能被临时废弃了,但不管怎样,她这恐怕还是进了贼窝。

        她依他所言点了灯,见他坐起身,这才发现他的后背也有一道刀伤,虽不深但恐怖在于从右肩一直划到左腰,很长一道。

        后背的伤他自己处理不了。

        “姑娘,可否再帮一次忙?”

        她没有吱声,但手里却开始准备起金疮药来。她不是黑白不分,恩将仇报之人。自从他救了她给她即使处理伤口,以至于没让她伤口进一步感染化脓,但自己却体力不支晕倒的时候,她就决定报恩。

        “我并非救你,不过是还了你救我的恩情,如此,你我两不相欠。若是再在战场相见,我也必定不会心慈手软,你我只管大战三百回合,成王败寇,便是你砍下我的头颅,那也是我武艺不精,绝无怨言。”

        “若不在战场,我倒是愿意和你喝杯茶,结识你这个朋友。只是你我立场相左,终究是不可能同路而行。”

        筱翾边说着,边小心地处理他背上的伤口。他裸|露的上身结实有力,一身精肉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但并不像她爹爹校场里的莽夫那般肌肉发达,而是恰达好处的流线型,多一分则壮,少一分则瘦。

        这更让她肯定是个有不低官职的武将。如今他们互有恩情,她更难下手除掉这个对元国可能有威胁的人物。但又不想放虎归山,一时间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云初默默听着身后女子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心中惊艳。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这是我爹爹同我说的。”

        “你父亲?可是元国将领?”云初听这番话,基本可以确定对方身份不低,见解胸襟宽广,又一定是个武将,才有此一问。

        筱翾则想得更多,她觉得云初是在探她身份,一时紧张,手上便忘了轻重。但这也恰恰暴露了她在说谎。

        “当然不是!我爹爹只是个退役的老兵,并不是将领。”

        听她焦急慌乱的辩解,他心中好笑,却也不戳穿她。

        “老兵啊?这么巧,我的父亲也只是个退役老兵,这么说我俩也算…门当户对了不是?”

        筱翾手头已经在包扎了,听到这话又是一愣。

        “姑娘看光了在下的身体,难道不要负责吗?”

        筱翾听到这话,心中来气,手下动作一紧,愣是勒得他疼出一声惨叫。

        “你!你!你还好意思说,你不也把我看光了吗?!你个流氓混蛋!”

        说完,才发现自己着了道,口不择言。

        云初被她逗乐了:

        “既然如此,那我来负姑娘的责可好?”

        筱翾哪里经历过这些,一时只知道脸红,也不知怎么出言反驳。平时对付泼皮无赖的机灵劲儿,在他面前全都忘了个干净,仿佛是天生的克星。

        本来他也只是见她单纯可爱,想开玩笑逗逗乐,见她害羞便也停止不再捉弄。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对方这个要照顾的人,心里有了负担,他俩竟然奇迹般地都没有发烧,倒是省去了个大麻烦。

        “咕咕——”直到这时,她才想起她空空如也的肚子,脸不由的又红了红。

        “右边倒数第二个柜子,或许有应急的干粮。”

        他腿被包裹着,一切行动都只能靠她,这反倒让她安心点。

        她果然翻出了干粮,还不少,看样子这个通信站是刚刚被废弃的,物资不仅充足而且尚且新鲜。

        她递给他一个干饼,自己也叼了一个。但是干饼噎喉,没有水根本吞不下去。无法,筱翾只得出门去找水。

        这是初春,天气仍然很冷,筱翾裹上原来脏污的衣物尚且不能抵御。屋内没风倒是不太冷,但一出屋门,尚有微微雨点落在脸上冰凉。

        她现在没力气去砍竹子做水桶,也不敢在黑夜里跑太远,只好就近随手摘下一片大大的芭蕉叶,去接屋后雨后的溪流泉水。她伸手,感受冰凉清冽的泉水流过指缝。她接了半瓢饮下,果然甘冽。于是她带着两瓢芭蕉叶回到小屋。

        走到门口,或许是因为天黑,一个没注意脚下,生生来了个平地摔,上面芭蕉叶的水全部洒落,淋了云初一脸……

        云初扶额,坐起身,抹了把脸,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慢吞吞地挪步到他跟前,跪下身子,用之前剪开做布条的衣服给他擦干脸上的水。

        他接过她手里另一叶芭蕉叶,饮了一半,将剩下的递给她。

        她看着他喝的时候其实非常想说,那个,你,你,你喝的地方……是我喝过的……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没说出口。

        她接过,混着干饼倒也吃得香。

        基本处理了伤势,解决了温饱,困意逐渐袭上脑海,看着宽敞的大床和一床棉被,再看看地上只有茅草席的云初,筱翾皱眉。

        她虽不如其他闺阁小姐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和陌生男子同榻而眠。

        可是只有一床棉被,总不能让云初就这么大刺刺地躺在初春还冰凉的地上。

        她思索着要不要考虑把棉被一分为二,正准备拿出匕首,听到云初阻止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割开棉被棉絮会全部散落出来,此处没有针线,你这般只不过是毁了它,你我二人皆没得盖罢了。”

        他总能非常准确地看出她的想法,这让她很是不爽。

        “无妨,我盖着茅草也是暖和的。”

        已经全黑的天,因为没人守夜火堆也熄灭了,此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如此甚好!

        筱翾躺回被窝,即便裹紧了棉被还是被夜晚的低温冷得瑟瑟发抖。

        棉被尚且如此,更何况本就稀薄的茅草堆。她内心两个小人不停地打架,扰得她不得安宁。

        半晌,一个女声柔柔地在黑暗里响起:

        “你,你,你要不还是上来吧?”

        像是怕被误会,那声音又焦急地解释起来。

        “你被冻死了我就出不了山,我只是为了救自己,你不要多想。而且……而且床很大,我们……应该,应该是碰不着的。”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她没听到他的反应,只看到那个背影微微一僵,接着肩膀又开始微微颤抖。

        她忐忑不安,不知他听见没有。

        黑暗里那个背影,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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