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膏粱纨袴
有的人就是有令蓬荜生辉的本事，姚蔚然明明穿着和别人一样的衣袍，也不曾佩戴任何名贵饰品，但就好像个发光体一样，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霍宇澄偷摸欣赏了一瞬，在有人看过来时，立即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停在距离姚蔚然三步远外，问：“有温水么？”
茶房里看炉子的宫奴立即迎上来说有，霍宇澄把茶壶递给她，说：“我不要太热的。”
宫奴接过去，点头哈腰请大人稍待，霍宇澄这几年叫人伺候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侧头想偷瞄姚蔚然时，才发觉他和他周围的人都面露惊讶。
“？”有什么不对吗？
霍宇澄正觉疑惑，另一侧一个四五十岁、和她一样穿青色官袍的同僚重重“哼”了一声，丢下“膏粱纨袴”四个字，便拂袖而去。
“？？？”这是骂她吗？她咋地了？
霍宇澄不由望向茶房里她唯一认识的姚蔚然，希望对方能为她解惑，不料姚蔚然在与她目光撞上后，只低头欠身行了个礼，就一声不吭走了。
“……”
啥情况？
眼看方才站在姚蔚然身旁的两位男官也跟着出去，霍宇澄无奈，只好等宫奴把茶壶送回来时问她。
宫奴却只笑道：“大人不必介怀，这里有些人书读腐了，酸得很。您当心烫。”
霍宇澄打量她一眼，道声辛苦，提着茶壶回到殿中自己案旁，把水倒进杯中，放下壶琢磨了一下，走到颜宝华旁边，低声问她：“茶房里的宫奴，是不是不管倒水？”
“是，得自己动手。”颜宝华放下笔，抬头答道，“咱们集贤殿上下足有百十来人，茶房分了两处，每处当值的宫奴却只有两个，顾茶炉都有点顾不过来。”
“……那是不是大家都知道我今日要来？”
颜宝华左右看看，不是很确定地道：“咱们杂著部是昨日接到消息的，可能后面传开了？”她想了想，又恍然道，“一早霍相叫人来送东西时，好些同僚都在。”
破案了，宫奴的格外殷勤，中年同僚的气愤，都有了答案。
行吧，反正她就是霍相的亲侄女，这份工作也是从丞相姨母恩荫得来，无论是捧是踩，都坦然面对就好。
想想方才那位同僚，目测都年过四旬了，仍穿着七品官袍，当面看见宫奴谄媚逢迎一个入仕就是从七品、才十七八岁的小孩，心理不平衡到出言讥刺，也是正常的。
何况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霍宇澄本来就是膏粱纨袴嘛——真说起来，今生做个锦衣玉食、吃喝玩乐的膏粱纨袴，还是她前世的梦想成真了呢。
只是估计没给姚蔚然留下好印象……算了，单凭她是霍锦晟的侄女，估计姚家人就不会对她有好印象。
霍宇澄跟颜宝华道声谢，欲待回座位看小说，一低头却看见对方桌案上摆着一幅作了一半的画，惊奇道：“这是颜典簿画的吗？”
“是。”
霍宇澄凑近细看，见纸上画了一个相貌丑陋的怪物，旁边小人手执长剑，只剩五官和衣裳细节还没画，先赞一声：“画得真好，这怪物活灵活现的。”又问，“是给哪个故事画的插图么？”
“对，是《春霖伏妖记》。”
这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讲一个叫春霖的女子修道伏妖、为民除害，最终得道成仙，霍宇澄早就看过，但嫌这故事写得过于简单，不是很喜欢。
倒是这位新同事的画技真的不错，简简单单一页插图都画得生动传神，霍宇澄很感兴趣：“有别的画完的，给我看看吗？”
颜宝华转身打开旁边书箱，取出两张画，递给霍宇澄，笑道：“请霍主事雅正。”
“颜典簿说笑了，我其实不大懂画儿……”霍宇澄一边回答，一边细细看画，“就是平日爱看各类杂著，有些装订考究的会附有插图，看多了才留意起来。”
“霍主事还是爱画之人，寻常读者都不怎么留意插图，只急着看下文。”
“是吗？”霍宇澄抬头与颜宝华对视，“但有些插图画得极其传神，也是对文字内容的一种补充和丰富啊，比如最近畅销的《云海豪侠传》，把女主萧卿画得，哎呀，太帅气了，我都想把插图单独收藏起来。”
“帅气？”颜宝华不太明白。
“啊，就是英俊潇洒、英姿勃发。”霍宇澄刚才一时激动，蹦出了这个时代没有的形容词，解释完还忍不住问颜宝华，“颜典簿看过这部吗？”
颜宝华彷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着点了点头。
霍宇澄只当是工作场合，对方有所顾虑，也没再谈这本只出了上部的小说，把画还给颜宝华，赞道：“颜典簿真的画得很好，我觉得不比《云海豪侠传》的插图作者差。”
新同事只笑不说话，霍宇澄强调道：“真的，我甚至觉得你们风格还有些相似……”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颜宝华的笑容不对劲，脑中灵光一闪，禁不住瞪大眼，“你就是……”
颜宝华赶忙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又左右看看，见有人侧目，低声提醒：“霍主事该去忙了。”
“啊，呃，好。”霍宇澄含糊着答应，回去坐下，人却仍没回过神。
她最喜欢的插图画手就是她的新同事，还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吗？！好家伙，大触就在她身后，这不得跟颜宝华打好关系，多买几张定制插画啥的？以及，她应该认识《云海豪侠传》的作者吧？
霍宇澄强忍着没回头询问，苦等午休——她已经把上部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下部还没有消息，真恨不得现在就拉着颜宝华出皇城去寻写手，当面催更。
跟《云海豪侠传》一比，手头这些编纂好的杂著，吸引力大为降低，霍宇澄喝了两杯水，才终于冷静下来，翻看着捱到午休。
集贤殿的食堂在正殿后面，霍宇澄跟颜宝华一起往外走，先问她年纪，得知她比自己大两岁，就提出以后称呼随便一些，让对方叫自己三娘。
颜宝华因为刚被霍宇澄真心称赞过，又是同好，感觉彼此间距离拉近不少，便没客套推辞，说自己在家排行第二，霍宇澄可以叫她二娘。
两人顺势谈起《云海豪侠传》，霍宇澄刚要问她认不认识作者听澜阁主，就看见钱淑等在殿门外。
“三小姐，相国命属下给您送饭。”钱淑迎上来回话。
霍宇澄看一眼她手上拎的食盒，道：“给我吧。”
钱淑却不肯，“小姐用完饭，属下还得把食具收拾了。”
“……”也对，总不能她带回工作场所来。
霍宇澄转头对颜宝华解释一句：“我身子不大好，忌口的东西多。”
颜宝华自不好说什么，带着她往后殿走。
“那你应该识得听澜阁主吧？”霍宇澄接回前话，直入主题，“下部写了多少了？几时刊印？”
“我就知道你准得问这个。”颜宝华笑起来，“实则我也不晓得，上个休沐日我去文心堂，掌柜的还跟我吐苦水，说邹先生——就是听澜阁主——下部还没写几页纸呢。”
“哦，姓邹是吗？”霍宇澄知道文心堂就是刊印此书的书商，“几页纸是多少？上部不是都面世两三个月了么？”
“嗐，她们文人写文章慢着呢，字斟句酌的。不过掌柜的让我明日有空，陪她去见见邹先生……”
对啊，明天又是休沐日，霍宇澄忍不住问：“能带我一起去吗？”
颜宝华有点为难：“邹先生不爱见人，要不是因为我来配插图，她有话要嘱咐，连我也不愿见的。”
理解，作家多社恐嘛，霍宇澄脑子一转，又问：“那你能不能帮我捎带些礼物，以表读者心意？不是什么名贵礼物，就是茶啊酒啊之类的。”
颜宝华想了想，道：“倒是听说邹先生爱喝酒，不过你给她送酒，她喝多了不是更……”
“那还是送茶吧！茶水提神。”霍宇澄立即改了主意，“等下部付梓刊印，再送好酒给她。”
两人嘀咕一路，到了食堂才暂时分开，霍宇澄找个地方落座，颜宝华去领饭。
钱淑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把饭菜放到三小姐面前。
清炖鸽子汤、春笋蒸肉、奶香蛋羹，再加一碗粳米饭，有荤有素有汤水，只比霍宇澄在家吃的菜色少一些。
她没急着吃饭，先喝了半碗汤，趁着身旁没别人，问钱淑：“这汤不像是家里做的，哪来的？”
“陛下赏赐的。”钱淑低声答。
“赏赐给姨母的吧？那姨母还够吃吗？”
“三小姐放心，相国还有别的菜。”
也是，霍宇澄向来饭量不大，姨母总是开玩笑说，她吃完剩几口都够霍宇澄吃饱。
放下汤碗，霍宇澄抬头四顾，想看颜宝华排上打饭没有，还没找着她，先瞧见姚蔚然同几个男官一起走进食堂。
原作者设定这个世界的女性身体强壮，体力优于男性，平均身高也是女比男高，但平均是平均，总有例外，就像霍宇澄前世那个世界一样，男的不到一米七、女孩长到一米七以上，都不算罕见。
姚蔚然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例外，他身量很高，走在男官群中，足足高出半个头，平平无奇的九品官绿袍，硬是叫他穿出几分贵气。
太好看了，活的姚蔚然比霍宇澄看书时能想象到的还要好看十倍，不，百倍！
“咳咳。”
霍宇澄回神，才发觉颜宝华已在对面坐下，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霍宇澄脸上发热，忙转移话题，问对方领了什么饭。
这实在是句废话，因为颜宝华的饭就在桌上摆着，她提起筷子虚虚比划一下，就算答了，最后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三娘知道姚校书的家世吧？”
“……知道，姚台主的公子嘛。”霍宇澄蔫蔫答道。
“当日姚校书第一天来集贤殿，是姚台主亲自送来的。”
颜宝华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何况对方还是霍相的侄女，但两人方才谈得投机，霍宇澄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嚣张跋扈之辈，她就把前情说了，“姚台主在正殿喝了杯茶才走，各位监修回来后就提醒大家，管好眼睛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霍宇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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