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接云涛连晓雾
阿雪再次见到他是在两个月以后，那时庭中李花已经凋落一地，皇兄跟着符大人从爹爹的书房走出，阿雪则在我身侧，穿着一身藕色的长衫，乌发用一支玉簪挽起。
他们四目相对，只看了一眼就都默契地错开了目光。
这可不是个办法呀！
皇兄跟在符大人身后，与他一同拜别了我父母，朝着阿雪走来。
“爹。”阿雪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呀？”符大人拉起了她的手，眉目间满是幸福。
“我”
“诶诶阿雪！”我连忙冲了上去，站在她身畔，不好意思地对着符大人摸头一笑，“我约了阿雪去尝醉仙楼的新菜！”
她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我又连忙对着皇兄使了个眼色，“对吧皇兄？”
他俩皆是一愣。
我娘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既然几个孩子都约好了，就随他们去吧。”
符大人一脸深意地看着我，露出了个捉摸不透的笑容，随后又拍了拍阿雪的肩膀，对她道，“开心点。”
阿雪想回头解释，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爹也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我拉上皇兄的胳膊，一脸高兴地把他拽了过来。
这两人被我一左一右地拉着，分别看向两处，一言不发。
“哥，你还没去过醉仙楼吧？”我们走在大道上，我便对他换了称呼。
“嗯。”他点了点头，顺便看了看一旁的阿雪。
阿雪心不在焉地扣着手指，我又对她道，“阿雪，你要不要给兄长推荐几个菜呀？”
“啊？”她回头，正巧撞上皇兄一脸纯真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就那几道招牌菜呗，还能推荐什么。”
“你不得喝几杯，再吟诗几首？”
她像是被人戳穿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面上带着些许红，“我你胡说些什么呢？”，她一边揪着我耳朵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皇兄一笑。
皇兄旋即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我猜他多半是在笑我。
想到他们俩刚刚那个对视，我不禁笑了出来，阿雪一见更怒，对着我的脑袋就是好几下，“你还笑你还笑！”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疼！”
我们一路打闹着进了醉仙楼，一个丰腴的中年女人摇着扇子朝我们走来，满面笑颜，嘴角几乎扬到了眼下，“哟，三位哥儿姐儿想吃点啥，里边坐。”
皇兄被她的“好客”吓坏了，连忙往我身后躲。
这醉仙楼并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讲究之地，只不过是一个小有规模的江湖菜馆。而这中年女人便是醉仙楼的花掌柜，她拖着三个孩子再嫁给了个厨子，从一个只有两张桌子的小摊开始做起，直到创建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
“花掌柜一直都是这般热情，哥你别害怕。”我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偷偷笑，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皇兄点了点头，喝了口茶压惊。
我们在二楼的窗边落座，阿雪坐在我身侧，皇兄坐在我对面，两人点了菜后又各自静默不语。
我正想说些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氛围，楼下便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就是不想坐你旁边，我觉得恶心！”
说话间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便走了上来，满脸傲气，她身后紧跟着一个丫鬟，看起来不过大她两岁，浑身颤抖着小步挪动。
“姓秦的，你可别他奶奶的蹬鼻子上脸，你以为小爷我对你温柔些就不敢揍你吗！”
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怒气冲冲地指着她，看上去要大她几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和一个与他岁数相当的少年，看起来也是个富家子弟。
他骂了一句又一句，句句带脏。
那丫头似乎是被他激怒了，猛地上前一推，那少年没能料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力气，直接被推倒在地。
“少爷！”他身后那两个家丁连忙上前去扶他起来，他面红耳赤，还不待站稳就甩开了他们的手，指着那女孩道，“给我打她！”
那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你们家少爷都指挥不动你们了吗！”他身后那个少年站在角落，煽风点火。
那两人有些动摇，这少爷怒地骂了声，“真是废物！看我回去怎么让爹收拾你们。”而后便猛地朝那少女冲了过去。
少女的贴身丫鬟连忙护在她身前，可也只是抖动着身子不敢做什么有攻击性的动作，直接被那少年一掌掀翻在地。
阿雪猛地一捶桌，“岂有此理！”
“等等，”就在她准备站起身时，皇兄按住了她，“那女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那男子敢在天子脚下公然欺压她，其家族必然与朝廷有勾结，我们贸然出头，恐怕会将王爷和符尚书扯进来。”
“小环！”那少女满目震惊，眼中含泪，回过头来怒目圆视着罪魁祸首，那人被瞪得有些害怕，后退了两步，那少女便向前一扑，那他扭打在一起。
少女抓、咬、抠、打，逼得那少爷叫苦连连，对着身后那个公子哥儿道，“还不快来帮我！”
那公子哥儿迟疑地点了点头，“哦哦！”招呼那两个家丁帮那少爷拉开了她。
被两个人控制着，少女愤怒地朝那人吐了口唾沫，“我呸你个梁宽佑，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爹爹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那个梁宽佑呵呵一笑，“你爹？你那废物爹现在被关在牢里等死呢！”
他握着少女的下巴，“你说，我要是让我爹向他提亲，把你许配给我做妾，换他出狱，他会不会干呢？”
“你做梦！”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未落，后颈忽挨了一记，“哎哟！”，随即便双手抱着脖子蹲在地上哀吟，“哪个不长眼的混账！？”
他刚一回过头便对上了阿雪那双冰冷的眼睛，被吓得猛一哆嗦。
那两个家丁后知后觉，向阿雪扑来，可就他们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会是阿雪的对手？阿雪一手对付一个，两招就把那两人打得倒在地上、叫苦不已。
我不禁觉得好笑，这两人想是经验丰富，装得还真像。
剩下那个公子哥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看了那两人一眼，立马就屁滚尿流地跑出了酒楼。
阿雪看着眼前唯一剩下的那人恐惧的眼神，淡淡道，“滚。”
那人嘴角动了动，一边站起来一边还望着那少女，“我不会放过你的！”
阿雪毫不留情地踢了他一脚，他立马爬起来跑了出去，那两个家丁见他跑了也先后爬了起来跟着他跑了出去。
少女对着他们做了个鬼脸。
那小丫鬟颤颤巍巍走到她家小姐身后，欠身道，“多谢女侠相救。”
阿雪听了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客气客气。”
那少女拉着阿雪的手道，“姐姐，你好厉害呀，今日实在是多谢你了！”
阿雪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扬道，“姑娘不必客气。”
那少女走至楼梯口，忽地转过身来，笑着对阿雪道：“对了姐姐！我叫秦婉，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便来城南秦府找我，我定会全力帮你的！”
阿雪微微点了点头，待她走后才摘了面纱，坐回了原位上。
花掌柜从窗外的回廊绕了出来，方才她听到了皇兄的话，竟从怀中拿出了一张面纱。
阿雪愤愤道：“如今国强兵盛，边疆安泰，可这京城却成了个会吃人的地方，那些人喂饱了自己还不够，偏偏要把百姓的血肉都扒光，扒到只剩一具白骨了才肯作罢。”
“那个叫梁宽佑的，是兵部梁尚书的长子，他娘是胡家二爷的长女，胡贵妃表妹，自然是在京中横行霸道，无人敢管。”花掌柜替我们看茶，说了几句“闲话”。
“胡贵妃？”阿雪说着望向皇兄，却见他低沉着脸一言不发，
花掌柜留下茶壶，微微一笑，“二位小公子和这位姑娘帮本店解了大麻烦，今儿这菜钱便算是我的，几位随意。”
她说完稍稍欠身行了一礼，皇兄却忽然道：“花掌柜如此了解京中局势，想来也该知道有些话听得说不得。”
花掌柜先是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公子放心，我们做酒楼生意的，每日那些胡话听得多了去了，自然是听过就忘了。”
等她下了二楼，皇兄才缓缓道，“如今朝堂之上不太平，你们在外边也尽量低调些，免得王爷王妃和符大人担心。”
阿雪握了握手中的面纱，对着我哥道，“多谢。”
我哥微微低头浅笑。
多美妙的画面呀！我倒还真没想到那个纨绔的公子哥还有这作用。
眼下逼近饭点，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二楼的厅里被挤得满满当当，劝酒声聊天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交织入耳。
“对了，那个叫秦婉的小姑娘是谁啊？”阿雪放下筷子，“我们今天帮了她，可若日后那个什么梁宽佑来找她报复该怎么办？”
“那小姑娘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顶多就是后台没梁家硬，今日她是被梁宽佑以多欺少堵住了，想来有了今天这档子事她以后会多加注意的。”我安慰着阿雪。
皇兄静静地喝着茶，什么也没说。
可我没想到，仅仅就在两天后，在京城熙街的一个小贩摊口，那个梁宽佑就带着两个又高又壮家丁，再次堵住了秦婉和她的丫鬟小环。
小环的伤本就没好，这次被那家丁一掌拍飞，直接将那小贩的推车逼到墙角，人被掀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真没想到梁宽佑敢在这样的繁市下公然动手。
阿雪气不过直接冲了上去，我虽想起了皇兄的嘱咐，可眼前这情景实在是让人气愤，便跟着阿雪上前去，可我们刚一靠近，人群中就走出了一个人。
他以掌克拳，化刚为柔，两招便卸了一个人的胳膊。
我有些惊讶，我从没想到我那个看着“柔弱”的兄长，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秦婉望着他出神，一双水灵的眼睛仿佛被勾了魂。
“你又是谁，敢来坏小爷的好事！”梁宽佑显然是被上次阿雪那事吓到了，缩到剩下那个家丁身后张牙舞爪地跳蹿着。
秦婉站到皇兄身前，哼了一声，“你上次还没被教训够吗？”
“姓秦的，这次分明是你身边那丫鬟嘴巴不干净来招惹我们，你可别颠倒黑白！”梁宽佑气得脸都红了，直接指着秦婉开骂，也不管街上还有那么多看戏的人。
“你少血口喷人，小环站在你面前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分明是你在这儿混淆视听，仗势欺人！”秦婉说到气处，眼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周围人一见这小姑娘哭了，便纷纷忍不住开始低声数落起了他。梁宽佑耳朵里听着那些话，青筋暴起，却又没法辨清是谁说的，他扭头看了看皇兄身后的秦婉，又把目光转向了倒在地上的小环。
“给我杀了她！”
此话一出，阿雪哪里忍得住，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拦住了那男人的去路。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她瞪着那近乎高她半个身子的家丁大汉。
那人眉毛一横，一拳像阿雪砸来，阿雪转身便躲开，一掌击其腹部，那汉子全然没料到阿雪的力气，直接被击退了好几米才稳下身形。
“是你！”没了大汉的遮挡，梁宽佑这才看清阿雪的面容，声音有些慌乱，对着另一人道，“你你还不快帮帮他！”
他说完拔腿就跑，惹得百姓间笑语不断，更有人拍手称快。
那两个人也不是傻的，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悻悻离开了。
“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那两人一走，秦婉便就要对着皇兄行大礼，他慌乱地拦住了她，扶着秦婉的手托她起来，“不必多礼。”
两人手指相碰，尽是对方的温度，缩回手时都有些面红。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我与阿雪走到他们俩身前。
“皇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了下，“想去醉仙楼治治馋嘴。”
“醉仙楼？”秦婉惊讶地望着他，又扭头看了看阿雪，“姐姐！”她又惊又喜，对着皇兄道，“难不成，那天你也在？”
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在呢。”
她此刻眼中尽是皇兄一人，自是无法理会我。
阿雪低头浅笑，余光扫到了角落里躺着的一动不动的小环，大叫不好。
她跑过去蹲下身摇了摇小环，却丝毫不见动静。
我见她略微颤抖地去探了探小环的鼻息，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面色苍白，缓缓回过头来，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小环！”秦婉怎么也不敢相信，使劲摇着她的身子，“你醒醒啊！”
皇兄站在她身后，她反身站了起来，紧紧抱住了他，泪雨阑珊。
阿雪站在我身边，还没缓过神来，“那个人的内力并不深厚，怎么会一掌就将她打死了”
小环虽是个丫鬟，可她死得惨烈，在场围观的人又不少，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纵然胡家买通关系私底里压下了事情，保住了梁宽佑，但这件事就像一条深深的疤痕，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自然也包括了宫里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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