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孤月
洪熙元年正月十五。
紫禁城内,新登基未满半年的仁宗皇帝朱高炽,元宵夜宴完毕,便摆驾御书房,处理年前那些暂缓的折子去了。
(哎,这皇帝当得也是辛苦,员工们都放假了,自己还得加班。)
身边的内侍来报,说太子的那位师傅,兰真人进宫了。
朱高炽想:怎么,那位兰真人这么晚进宫,刚才,基儿不是还说要去见师傅的吗?莫非是基儿出了什么事?
内侍继续回禀说:“兰真人说了,只想自己一个人在大殿前站一会儿,让奴婢们不必惊扰陛下或太子。”
朱高炽想:这兰真人,还真是把这大殿当自己家一样啊!听这话,是基儿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进宫来了。
朱高炽总觉得不对劲,便想着,反正自己这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位兰真人呢,当年替自己选了那份诏书,也算对自己有恩,如果不是她,现在做皇帝的还不一定是谁。
自己登基之后还没见过她,既然来了,要不见一见吧。
也不用传召了,因为朱高炽想到自己的父皇,总在大殿召见这位兰真人,想到上次在大殿发生的那一幕……
不如,自己也去大殿见她吧。
于是,朱高炽便只带了两个亲信的内侍,叫了銮驾,往大殿去了。
远远地,朱高炽就看见一个红色的、单薄的身影站在大殿前的最高处,不由得呆了一呆,想:那是兰真人吗?以前见她,都是穿白色道袍啊,今儿这一身这么鲜艳?
兰麟樾看见朱高炽到来,也有点意外,却也没扣头行礼,只拱了拱手,道:“不想还是惊扰了陛下,实在抱歉!”
她这个兰真人,可是先帝永乐帝,亲口称的“兰真人”!道士嘛,对皇帝行个道家的拱手礼,也行吧。
朱高炽见对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了,吃了一惊,想:怎么这位兰真人,也会有这小儿女情怀吗?
朱高炽不由问道:“兰真人,这是有心事?”
兰麟樾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只是离京前,想来这里再看一看,望陛下不要介意。”
朱高炽立刻追问道:“离京?兰真人这是有何打算?基儿他……”
朱高炽想:我那个儿子,那位太子殿下,现在是离了我这个皇帝老子,也离不了你这个道士师傅啊。
兰麟樾道:“基儿他,并不知道,劳烦陛下明日再告知他吧。”
兰麟樾顿了顿,又道:“自从先皇辞世,基儿他心中始终有些……如今也应该跟陛下您,多亲近些才是。”
朱高炽想:这话的意思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儿子,自从父皇走后,太粘你啦?你走了,也好,让基儿他收收心,太子也应该多做些太子的事情,别没事总去找师傅……这~好像有事,他更要去找师傅,哎!
朱高炽道:“那不知兰真人可有什么要交待基儿的么?”
兰麟樾摇了摇头,道:“其实基儿他,什么都明白,哪用得着我交待什么,我这个师傅实在是当之有愧啊。”
兰麟樾也知道,自己从来没好好教过徒弟什么,自己那个徒弟那心思么……哎!
朱高炽想了想:也是,基儿只要心思不花在你身上,原本一直都是个明白人。
朱高炽又问:“那朕,可有什么,可以帮兰真人做的?”
兰麟樾想了想,道:“我的确想跟陛下求一个恩典。”
朱高炽一怔,想:怎么,我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你兰真人要求的恩典……只怕不小吧?
但皇帝金口一开,怎么能收回呢?
朱高炽只能问道:“不知兰真人所求何事?”
兰麟樾笑了笑,道:“如若陛下有日,使那宝船再下西洋,可否有我一席之地?”
这是想跟船出海了。
朱高炽想了想:这没问题啊,只是我还没有再造船出海的打算啊。
但朱高炽还是先答应了,道:“朕答应兰真人。”
说着,朱高炽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印,交到兰麟樾手上,道:“如有那一日再下西洋,朕自会交待下去,兰真人,以此印为凭,直接登船即可。”
兰麟樾接过这枚玉印,看到底下刻的“人主中正”四字,呆了一呆,道:“这,是他的玉印啊?”
朱高炽想:你又,知道这印是我父皇传下来的?父皇当年还将两份传位诏书都交给了你,你跟我父皇到底……
朱高炽忍不住问道:“兰真人与我父皇他……”
兰麟樾目光望向远方,望向脚下这座紫禁城,想起朱棣跟自己并肩而立,在这里一起看着这天下时的情景。
缓缓道:“他,是我最敬重的一个人!”
想到朱棣,兰麟樾心中又满是愧疚:但是,我对不起他,我不应该那样对他……
兰麟樾看了看朱高炽道:“这里风大,陛下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过一会就走。”
兰麟樾听说了,这位新帝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朱高炽是觉得这里冷,紫禁城的高处孤寒啊,何况还是这正月的天气。
朱高炽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兰麟樾听那朱高炽走了几步就有些气息不稳,似乎……
兰麟樾又望着远方,没有回头,却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闻言,朱高炽一怔,又转回头,看到对方俯视天下的背影,居然觉得对方这个气势,有点像自己的那位父皇,永乐大帝。
朱高炽想了想:不行,你是那只麒麟啊,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当年,父皇都一定要把你留在基儿的身边……
于是,朱高炽对自己身边的人低声道:“去,告诉太子。”
朱瞻基收到宫人报信,立刻赶来大殿,却没有见到人……
今晚是十五,满月,虽然是月亮最圆满的日子,却也是月亮最孤独的时候,因为整个夜空中,只有她和她自己的光亮。
……
武当山中,天柱峰下。
鱼遇风直奔兰麟樾的那间竹舍。
竹舍外的小院中,花草看着无人照料。竹舍内的家具上,积落着厚厚的灰尘。
鱼遇风又上山,去找武当掌门李明钥。
李明钥说:师叔她,没有回来过!
鱼遇风想:上次,你对我说:她不想再见我。这次,你对我说:她没回来过!
你?你这样子,好像没有说谎。
是她,真的不想再见我了吧?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
……
鱼遇风回到京城。
有一天,下面的人跟鱼遇风汇报,说:南派圣教那里出了一位新教主,据说是前任教主江独流的女儿,叫“孤月”。
说这位“孤月教主”平时都爱穿一身红衣,所以下面的教众又叫她“红衣教主”!
江孤月?
红衣教主?
鱼遇风想:那,应该不是麟儿啊,麟儿她与那江独流……怎么会对外承认自己是江独流的女儿呢?
红衣?还有这个‘月’字?只是巧合吧!
洛影儿听到了,心想:那一定是娘子!我要去找娘子!
洛影儿对鱼遇风说道:“教主,那一定是娘子,我要去找她!”
鱼遇风想:会是麟儿吗?这位“红衣教主”出现的这个时间,是有点凑巧。但她,真的会是麟儿吗?
但,自己找了这么久,武当,皇宫,甚至连齐云山都派人去问了,都没有她的踪迹。
好像,唯一与她有关的地方,还真的,就只剩圣教的南京总坛了。
不如就去见见这位新任的“孤月”教主?我们南北两派的恩怨,也是时候了一了了。
……
南京应天府的白莲教总坛内,北派教主鱼遇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红衣教主”江孤月。
她一袭红衣,坐在那高高的教主之位上,两只手肘撑在自己的叉开双膝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一把孔明锁。
她没有看来人,也没有说话。似乎皱着眉,拆解着那锁。
鱼遇风看到她,就算她没有抬眼,就算她低着头,但她发髻上那支红珊瑚的发簪。
她,果然是她!
鱼遇风忍不住叫了一声:“麟儿!”
那位“红衣教主”,没有抬头,只是稍稍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还是低着头,专注地解着手中的孔明锁,依然没有说话。
旁边有人替她说话了。
“红衣教主”的身侧,站着一位绿衫的美人。
她的面容姣姣无瑕,她的眼光柔情似水,她的声音娇媚欲滴。
她说道:“鱼教主,这,是我家孤月教主,鱼教主这声‘麟儿’又是从何而来呀?”
鱼遇风冷冷道:“柳依依,我与你家孤月教主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鱼遇风走上几步。
“红衣教主”终于说话了,但她还是没有抬头,她冷冷道:“依依说的话,就代表我要说的话!”
但她至少停下了手,也抬了抬眼。
她一手摸到那教主宝座的扶手上的那黑色的刀鞘。
她只用一手,反手抽出了刀。
一道寒芒划过,定在了鱼遇风的脚下,刀尖入地三寸。
是这位“红衣教主”,掷出了她的那把“弯月”!
鱼遇风一怔,两个月未见,她手上的劲力,好像又强了一分!
这“弯月”,是刚才,鱼遇风带着洛影儿来求见这位“红衣教主”时,呈上来的信物。
他听见她的声音那么地冰冷。
他看到她那凌厉的眼神更冰冷!
鱼遇风想:她这个眼神,原来那么像她的父亲,那位前任教主江独流。
鱼遇风记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曾见到这样的眼神。
鱼遇风不得不停在原地,脚下的“弯月”是告诉他,应该保持的距离。
而她,又垂下眼眸,拆解着手中的孔明锁。
那位绿衫美人,柳依依,见状,又笑道:“鱼教主你,拿着这‘弯月’刀,来求见我家孤月教主,这诚意只怕是不够吧?”
柳依依顿了一顿,又接着笑道:“我家教主说了,这‘弯月’早就是鱼教主的刀了。教主她,丢掉的东西,是不会再要回来的!”
……
“鱼教主!”
“别忘了你的刀!”
上一次,她将她的“弯月”刀掷向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孤绝吧!
……
鱼遇风怔了一怔:麟儿,你丢掉的东西,就不会再要回去?我?是不是也是你丢掉的……
鱼遇风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红衣教主”,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你,要怎样的诚意?”
她仿佛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依旧皱着眉头,只专心解锁。
答话的,自然还是一旁的绿衫美人,柳依依。
柳依依笑道:“我家孤月教主说了,鱼教主你,好像不稀罕当我们这个圣教的教主,那不如将那北方教众,也归入我家孤月教主座下吧?”
鱼遇风想:原来麟儿你,是想当这个教主吗?可是,我看你,当得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但,如果是你想要,我,自是可以给你!
鱼遇风道:“好!你要,我可以给你,但我……”
“红衣教主”,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已经解开了那孔明锁,任由那碎片散了一地。
她起身,转头,离开。
洛影儿扑了过去,飞扑到她的脚下:“娘子,你留下我吧,我只想跟着你。”
她停了一下,撇了一眼对方,皱了皱眉,冷冷道:“你要留下,随你,只是,别跟着我!”
“麟儿!”
鱼遇风大声地喊了一声。
她没有停留,更没有回头,只是大步离开。
柳依依又笑道:“鱼教主,我家孤月教主她,从来不喜欢别人叫她‘麟儿’,我家教主的名字叫‘孤月’!”
柳依依继续笑道:“我家教主走了,南北两派合并的事,鱼教主你,还是与我谈吧?”
……
兰麟樾站在窗口,看着赤红的落日,绯红的霞光同她那一身红衣,衬得她明玉般的脸庞也有了胭脂的颜色。
柳依依走近她身侧,微微一笑道:“姐姐,他已经走了!”
兰麟樾没有转头,沉默片刻,问道:“他,可有提什么条件?”
柳依依一笑:“有姐姐你那句话,他哪里敢提条件。”
我那句话?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这么一说,他就这么听了?
兰麟樾微微苦笑了一下:“依依,要我像你这么温温柔柔的说话,我做不到,说两句狠话,我,还是可以的。”
如果他早听我的,又何至于……
兰麟樾的心紧了一紧,又沉默了一会儿:“依依,你故意把我行踪透露给他,引他来。你现在把北边收过来,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柳依依沉默,心道:我如果不急着去收回来,姐姐你不是又要走?
柳依依拉着对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撒娇道:“有姐姐你帮我,我怕什么?”
兰麟樾微微苦笑了一下:哎!我是把你也宠坏了吧?但,谁让你是我的妹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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