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盛柠抬眸去看他,只看到他安静的深色的瞳孔,像是熄灭的月亮仅剩的灰色余烬,在波光荡漾着扩散向远方的月光湖里,安静地栖息着。
他戴着戒指的冰凉手指,也与她牢牢相握。
陆知寒想,都是他活该。
吻她的人气息微弱,耳畔传来的心跳声有些紊乱。
盛柠不知道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声交叠在一起,还是因为陆知寒的心脏又开始不舒服了,刚想开口,陆知寒就问她明天还会不会给他带汤喝。
盛柠说:“医生说你不能喝,如果你想喝的话,我以后再做给你喝好不好?”
他说好。
因为戒断反应无法进食的时候,程恕说别逼他让他永远都看不到她。
听不见自己心跳声的人却在这有些嘈杂的背景声里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想,他看不到她,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存在的地方,在一个疯子的心里。
陆知寒垂着潮湿的眼睫吻她的眼睛。
她在他的心里。
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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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寒转院的时候何域回来了,风尘仆仆,满身清寒,就这样在清晨的朦胧细雨里,看着手上贴着医用胶布的人将睡着的人碎发挽至耳后,然后安静地看着她。
程恕说清晨的时候陆知寒的心脏出了点问题,盛柠担心到现在,所以直到这会儿才敢合眼。
何域没说话,只是打开车门坐上去。
程恕看着何域上车,不知道是该问,是不是连你也放弃了,还是该说,陆知寒的病很难好了。
常发性心衰竭需要长时间的住院治疗,陆知寒的心理问题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再这样下去,心脏衰竭只是时间问题。
没人能治好他。
握着方向盘的人看了眼上车的何域,问:“陆知寒情况怎么样?”
何域没有回答。
季裴看向车内镜里的何域,微顿。
sq股价暴跌的时候何域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一起回了一趟江宁。
他知道何域一定也看出来了。
“我查到了关键证据,可以证明当年叶阿姨的死,和一种引入的病菌有关。”
何域没什么反应,只是拿起那些文件看了几眼。
陆知寒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会去查感染的源头,就一定找到了证据证明叶阿姨当年被感染是人为的。
现在又出现了这么好的时机,抓到真凶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广播还在播报今早的新闻。
陆知寒出事的消息走漏后,sq内持股比例不低的股东开始持续抛售现有股份,导致sq股价暴跌,今天早上sq的股价却突然开始急速回升。
何域知道那是背后的人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他和何域盯上了,还在做着吞并sq的美梦。
他们大概也连做梦也想不到,陆知寒是用自己的死给他们布置了一个陷阱,一个他们不可能逃脱的陷阱。
季裴问:“你也不打算再尝试了吗?”
何域没有回答季裴的问题,只是看着车前几乎看不到雨丝的雨:“我只是在想,他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有没有见到盛柠。”
“叶家人告诉他他可以用自己的死换盛柠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怎么确认她是不是回来了。”
可是反复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人,唯一能够相信的,大概就是他所无法抵达的,过于遥远的死亡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盛柠的生命没有结束,也没有在那个雨夜坠江。
她只是睡着了。
可是陆知寒并没有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没有看见她。
季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顿,转方向盘的时候看到前面的车流,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分神,竟然把车开上了高架。
何域却只是看向窗外。
“程恕答应他恢复他的用药的时候,陆知寒说了什么?”
季裴回想起那个时候,沉默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说。”
车内安静片刻,开口的人声音带着哑意,语气有些自嘲地重复道:“什么都没说。”
何域闭眼。
陆知寒明明知道那些药的作用。明明知道那些安排成功的代价,是他死去。
何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放弃让陆知寒清醒过来了。
陆知寒已经疯了。
却疯得比任何人都清醒。
上了高架的人走得比陆知寒他们快,到一附院的时候,刚下车,就看到医院门口有一大帮人在闹什么。
何域站在原地,把车门关上。
身旁的季裴看过去,脚步一顿。
是陆家的人。
“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可能是他的遗嘱被爆出来了吧,”何域语气里并无讽刺,说的话却比任何词句都要嘲讽,“分割陆叔叔遗产的时候说他是私生子,现在sq做起来了,又开始说他是陆家人了。”
季裴没说话。
陆知寒的经历并不算顺利。
这么多年来,也大概只有盛柠,是唯一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人。
陆家人还算要脸面,打听到陆知寒今天转院过来,没有在路上闹。直到被医院的人拦住,动了肝火,这才吵起来。
何域不想管这摊子烂事,他知道陆知寒也不会在乎,说不定还希望陆家人把他在医院的事闹大,好让背后的人按捺不住对自己动手。
这样他就可以掌握证据,为盛柠和母亲,还有父亲报仇,转身的人收回视线。
季裴却沉默:“他不会想看到盛柠被陆家人纠缠。”
准备抽烟的人神色静默两秒,还是不咸不淡地把打火机收了起来。
走过去的时候,顺手打了个电话喊了几个江宁知名的记者来,才上前。
视线扫了这群人一周,嘴角微扯。
人还挺齐,还有手有脚会走路的都来了。
季裴神色冷冽,似乎正在叫安保过来。
有人认出何域,试图搬出长辈的架子,问陆知寒什么时候到,他们做长辈的怎么就不能来医院看看陆知寒了。
何域脾气不大好,不然陆知寒也不会让他保证进了sq就不再管叶家的事,闻言上下打量了那端着说话的人:“看我哥?”
他语气一冷:“你也配。”
那人神色一变,记者已经扛着摄像头下车了。
陆家人本来就要面子,这次还是因为那么多遗产他们眼看就一分都拿不到的份上才忍怒等在这。
记者一来,底气彻底没了,边边暗骂晦气。
季裴看向何域,想起陆知寒快到了的人第二次把烟收了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喊他:“何域。”
何域转头,看到旗袍打扮的中年女性,一顿。
盛柠是第三次见苏青了。
还在燕大的时候,她给陆知寒过生日,在陆知寒母亲的墓地遇到了同样来祭拜的苏青。
看上去身体有些不好,但是很温柔的人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第二次见她的时候,就把手上的镯子给了她。
说她和叶阿姨是很好的朋友,叶阿姨看见有人陪着陆知寒,也会很高兴的,盛柠才收下了。
可是陆知寒似乎并不喜欢她和他母亲那边的长辈接触,盛柠也就把镯子还了回去。
在医院附近咖啡厅再次见到这位长辈的人搅着咖啡,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她离开了这么久,陆知寒会不会又以为她消失了。
苏青端详着她,声音轻柔:
“好久没见了。”
“我本来想阻止他们,”她微顿,又抬头,“陆知寒这次出事,也吓坏了你吧。”
盛柠沉默,苏青却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怀念地说:“和他母亲很像。”
一有什么事,都不和别人说,只怪在自己身上。
她看向盛柠。
陆知寒很喜欢盛柠,所以她接近盛柠的时候,他才表现得那么沉默戒备。
他不希望任何人把叶家和陆家的事牵扯到盛柠身上:“这样下去,不生病也会很难过的。”
苏轻伸出手,在盛柠的迟疑中,慢慢地拍了拍她的手,手上的佛珠质地温润,让盛柠眼睫一颤:“在一起过日子,怎么难过都正常,你们两个谁都不要太往心里去了,这次躲过去了,是好事,后面还有很多年等着你们。”
盛柠想她大概还不知道陆知寒生病的事,心里有些难受,微微抿唇。
握住她手的人却像是注意到什么,神色微顿。
盛柠看向漆黑的病房,神思有些滞缓地站在原地,直到来看陆知寒的各项数值是否正常的程恕看到她,愣了一下,才回神。
程恕压低声音:“你回来了?”他看了眼门半掩着的病房内:“他大概已经睡着了,你要不去家属间睡?”
盛柠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在那一瞬间,想质问程恕,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可她只是扶着墙,哑声说:“不用了,我想陪着他。”
程恕似乎想说什么,看到她推开了门,还是沉默下来。
病房里很暗,也很安静,流淌的空气里只有仍然在工作的仪器是有声音的,那些冰冷跳动的数字,像是包裹着陆知寒心脏的线,维持着他的生命,也让身体到极限的人暂时无法离开。
听着这些声音的盛柠却觉得这过去的一个月,真是糟透了。
她怎么会觉得,心理咨询师反复强调过很难治愈的心理症状,在她出现一时片刻后,就会痊愈?
她怎么会觉得他说他很开心,他就是真的很开心。
他明明都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样,需要靠营养针和仪器微颤自己生命的地步,明明都已经病得这么厉害了。
以前的陆知寒从来不会这样。
他不会这样的。
脚步沉重地到了病床边,握住他手,喉咙艰涩的人用力闭眼,心脏酸涩着疼。
他以前从来不会相信那些人的鬼话,相信那些所谓的鬼神之说。
他明明,是最冷静理智的人。
想到信佛的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手腕上红色的印记,半晌才像是心脏有些不舒服地单手按着自己胸口后,才喘口气缓慢地告诉她,这个印记代表的意思。
告诉她如果真的要按照传说,把她的命换回来,需要他身上有无数道比她掌心严重得多的伤口的人无声地落下泪来,怕吵醒他,又伸手擦去。
直到似乎是睡着的人把她抱进怀里,潮湿的气息烫得盛柠的心脏都蜷缩起来,盛柠才满脸泪痕地紧紧抱住他。
薄薄的衬衫根本挡不住他紊乱的心跳。
盛柠知道她看到,知道的,也远远比不上他这两个月经历得痛苦,深刻,可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不知道他相信了那些人的话,相信了多少,不知道他清醒地握着锋利的刀刃划了多少道伤口,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攥紧了,听到他在哑声喊她的时候,不断地有人在他耳边说:
“只要你去死就好了。”
只要你去死。
他只想让她回来。
可他们却想让他去死。
盛柠的泪水沾湿了陆知寒的眼睫。
低眸的人嗓音沙哑:“怎么哭了?”
“盛柠”嗓音微颤的人想擦去他的眼泪,手却被她握住。
哽咽着落泪的人抬头看他,声音嘶哑:“为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不接我的电话了,却还是拼命地想让我回来?”
“为什么已经不要我了,还要让我回来?”
陆知寒的心跳停了。
他的整颗心脏都被紧紧攥住,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的人望着她,好像整颗心再次被凭空挖了出来。
盛柠声音发抖:“我根本不想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仪器嘀嘀作响的瞬间,黑暗的背景里陆知寒突然心脏僵硬刺痛,无法呼吸地,紧紧抱住了她。
像是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生命。
呼吸,心跳和脉搏全在一瞬间停止了,他整个人都被凝固在这一刹那。
看到她手腕上红色的印记像是滴着血的花一般绽开的人心脏迟缓地跳动真,发抖地颤动起来。
剜心的疼让他的心脏几乎衰竭。可是盛柠没有按铃,陆知寒也不在乎,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然后蓦地落下泪来。
盛柠。
她的名字像是染血的字一样刻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开不了口,可他还是哑声:“盛柠。”
被他紧紧抱着的人满脸泪痕,已经什么都说不下去了,但声音还是在这黑夜里击碎了那透明的玻璃:“你为什么要让我回来?你不是不想按照长辈的遗愿照顾我了吗?”
盛柠的每个字都像是刀一样划在他的心上。
陆知寒看到她的眼睛,漾着水纹,像是月夜下湖泊里清亮的倒影。
疼得脸色发白的人却只是握着她的手,针头□□的伤口滴着血,让他的胸口绽放出血花,像是夜莺。
为爱人穿胸而死的鸟。
陆知寒就这样轻而颤抖地吻着她的侧脸,像是故事里用自己的生命养活了那具傀儡的献祭者,落泪。
他嗓音喑哑:“不要走。”
他疼得几乎说不清话,最后也只有那三个字:“不要走。”
盛柠看到他吃力地落着眼泪,想要握住她的手,覆住那个红色的印记,连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视线却在瞬间模糊。
苏阿姨说的是真的。
盛柠脱力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无声的眼泪汹涌落下。
他真的想过代她去死,用他的生命换一具傀儡活着。他真的用他的血试过。
最冷静理智的人疯了。
因为她,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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