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寒风在寂静的别墅外呜呜作响,仿佛挟着无数风霜蔓延侵袭而来。
整个天地都是呼啸的风声。
那伫立在无尽黑暗中的别墅却像是孤悬在这江心的岛一般,静静地坐卧在原地,做月色停泊的港湾。
天快亮时,睡得很沉的人睁开了眼。
天空中正泛着一缕白,繁星仿佛缀在黑夜衣袍上的一双双手,拽着迟迟不去的夜色,让它别走。万籁俱寂。
盛柠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现在时间还早,转头去看身边,才发现身侧的位置是空的。
她看着冷清的卧室,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因为离开差点撞上那起劫持导致的连环车祸。
更没有因为晕车而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去了那起事故的庭审审判现场,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现在梦醒了,她还是坐在这栋从搬过来开始,就冷冷清清的别墅里,蜷缩着埋头,等陆知寒回来。
但直到她睁开眼睛醒来,亮起来的屏幕仍然没有任何回复。陆知寒也没有回来。
她等来的只是天亮而已。
盛柠顿了顿,还是在这几乎吞没一切的黑暗与寂静里起身,打开了卧室的门。
窗帘半掩着的室内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灰色悬浮其中,将一切都覆盖。
盛柠扶着扶手走下楼梯,觉得这房屋里的一切好像都和那悬浮着的墨色一般,在这静谧中无声地沉淀,凝聚下来,最后凝结成了冰冻的江水。
视线掠过室内的人突然想起,回来之后,她还没有去过跨江大桥,是因为庭审吗?她才会想到冰冷的江水。
盛柠不知道,只是看向厨房。
陆知寒就站在厨房门正对着的窗户前,从那低矮的玻璃窗内投射进来的几缕莹白,稀疏地垂落下来,像是断了的丝线,一端连着黑夜,一端连着室内冰冻的江水。
而陆知寒就站在那丝线末端,单手端着瓷碗,低眸抬头,将中药端起来。在那几缕丝线的映衬下,陆知寒拿碗的手腕仿佛玻璃般易碎透明。
盛柠手指一顿,停在楼梯上。
现在的陆知寒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身形依然清隽挺拔,整个人却仿佛被寒霜浸染。
她却在这个时候发觉,陆知寒病得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她以为陆知寒只是有些疲劳,因为营养针才有了轻微的凝血障碍。
就算他因为那起事故出现了心理问题,也很快就会好起来。
可是他居然瘦了这么多,瘦得影子好像都变轻了。
那轻飘飘的影子和夜色一起悬在屋外的风声里,系着他的那根线随时都会断掉,让陆知寒融进这无人出声的黑夜里。
盛柠下意识走下楼梯。
侧对着她的人把碗拿下来,碗沿浓密的眼睫垂着,像是垂在岸边的芦苇,潮湿的,没有她的瞳孔里很安静。
里面只有虚无。
和她白天看见的陆知寒一样,又不太一样。
想靠近他的人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等陆知寒放下碗看过来时,盛柠才发现他的手在流血,那一道伤口横在他掌心,像是狰狞的锁链。
盛柠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快速靠近之后才听到血滴下来的声音,很快。
盛柠心猛地一颤,到陆知寒身边的时候,才感觉系着陆知寒的线回来了。
陆知寒却只是安静地低头抱住她。
盛柠后知后觉地想。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抱着她,然后像现在这样低眸,在她颈侧闭上眼睛。
像是失血过多,导致眩晕无力的人声音很轻:“我以为你睡着了。”
盛柠想说你流血了,又眼睫一颤,以为这其实是个梦,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该怎么反应,只是被他抱着。
等她想起来要去医院的时候,陆知寒已经闭眼,像是累极:“等天亮我再叫醒你好不好?”
程恕说他已经很久没能在晚上合眼了。
“我会记得叫醒你的。”
盛柠怕刺激到陆知寒,又感觉到他停止流血了,只能“嗯”了一声。
心脏不适的人却好像在阖眸的瞬间,看见她仍然趴在那辆后排焦黑的车上睡着了。
她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靠着椅背,有些沾湿了。
听到声音的人眼睫轻颤地睁开眼睛,望过来——陆知寒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
有些微弱,需要屏息听,才能听到的略有起伏的波浪般的呼吸声,在涌动的江水中如同悬浮的泡沫。
他还没感觉到,浑浊的江水就已经轰鸣着漫过那辆车,然后将那个泡沫碾成了碎片。
陆知寒在泡沫碎裂的声音里,看见了沾湿她头发的不是雨水,而是混着血迹的江水。
她已经疼过一次了。
彻骨的寒冷中陆知寒想,为什么当初离开的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能做的,就不仅仅是用他的命换回她的命,她也一次都不会疼了。
他不舍得让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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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中途又睡着了的盛柠扶着脑袋睁开眼,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仍然不真实得像经历了一场梦境。
她转头。
眼睛阖着,眼睫似乎永远都是潮湿的人眉眼仍然是冷淡深邃的。
微微的光亮投射下来,让他的五官隐在黑灰色的黑暗里,像是中世纪古典油画里静默的雕塑。
在他眉眼间流淌着的却不是透过狭窄缝隙溜进来的璀璨华光,而是丝线般潜游浮动的灰色。
像是被幽灵栖居的枯木。
此时此刻的陆知寒好像又变成了透明的,会消散的虚影。
盛柠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陆知寒眼里的自己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没有寄托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她为自己会有这个想法微微抿唇,刚轻轻抽出手,想掀开被子,陆知寒的眼睫却蓦地颤动起来。
像是被她的呼吸声惊扰。
盛柠下意识起身,拉开和他的距离,陆知寒已经睁开眼睛。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像是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才缓缓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昨天夜里,他也是这样一直握着她的手。
陆知寒什么都没问,只是确认自己再度握紧她的手之后,就低眸。
盛柠一顿,下意识轻轻把手抽出来,察觉到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轻轻松手。
看着盛柠收回了手。
没能继续握着她的人低声:“盛柠。”
他哑声:“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盛柠才微顿。
她的睡眠一直不好,在基地的时候常常只能戴着耳机听着催眠歌曲,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
其他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趴着休息。
刚回来的时候她和郑晓晨都以为熟悉的环境肯定会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想到昨天晚上,她却睡得很沉,而且一次也没有惊醒,只是中途因为生物钟醒了一次。
想到这里的人又看向陆知寒,还没说她不打算久居的事,松开她的人就问:“你饿不饿?”
陆知寒等了一会儿,像是知道她不会回答,又哑声:“做馄饨好不好?”
他记得她很喜欢燕大小吃街尽头那一家的馄饨。
明明吃不了辣椒的人每次都会加红油,然后咳嗽着去买水,拿手扇风,日光在她指间跳跃。
陆知寒这么想了一会儿,又缓缓伸出手,想去碰她的指尖。
没碰到。
因为盛柠已经直起身:“不用了,我有点事要处理。”
“今天”
她本来是想说今天就回酒店了,策划案和起诉新世界的事还没有定论,她不确定需要多久。
但想起昨天的事,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改口:“今天下午会回来。”
她其实不太习惯说“回来”。
她本来就不打算留宿,是因为昨天他刚出院,陪护才妥协,就算要继续留宿,也不会住太长时间。
陪护毕竟只是暂时的,既然没有打算留下,自然也不会有回来。
但是咨询师说,想让他尽快恢复,就要尽可能地多建立她和陆知寒,和陆知寒生活环境的联系,让他能在这些联系中,慢慢接受和习惯她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这样即使她短暂消失了,他也不会误以为他又看到了幻觉。
她希望陆知寒能尽快恢复清醒,也能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这样或许她就能毫无挂碍地离开了。
洗漱完的盛柠直起身,看到陆知寒正看着她,一顿。
她知道咨询师是在不知道她最终会离开的情况下才给出的这些建议。
可是在咨询师眼里,陆知寒会有心理问题,大概是因为他们感情甚笃。
可是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基础。
她沉默一会儿:“再见。”
所有的纠缠只是因为她最后的那通电话打给了他,所以他才会难以释怀而已。
陆知寒静静地站在那,半晌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柠已经走了。
等坐上车的时候她才想起咨询师说最好在固定时间离开,并再三确认患者知道她回来的具体什么时间,并尽量准时。
但她已经和陆知寒说过了,再打电话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而且陆知寒也不是那么患得患失的人,也不会因为她患得患失。
这么想着的人还是收起手机,看向前座的司机:“麻烦去香山区,谢谢。”
陆知寒也不会,一刻都离不开她。
说到底,就算在那辆车上的不是她,而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人,他也会产生类似的情绪波动。
他毕竟答应过两位长辈会照顾好她。
坠江案发生的时候,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没有感情,只是歉疚而已。
陆知寒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笔记本电脑收到邮件的消息,才迟钝地转身。
看到盛柠站在悬浮的尘埃里,拿着那份遗落了的文件。
陆知寒又哑声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柠并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文件,把不同颜色的文件夹整理好,然后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才能看见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却还是在安静片刻之后哑声开口:“盛柠。”
他看着四周,以为她生气了:“我在协议书上签好字了。”
等了一会儿的人声音更哑:“我让叶执请阿姨回来好不好?”
如果她厌恶他,他可以请阿姨回来:“你还没有吃早饭。”
陆知寒又等了一会儿,眼睫慢慢地颤动起来,声音很轻的人屏住呼吸,像是在等什么:“我不一直看着你了。”
没有回音。
看着四周试图找到她的人想说服自己等到下午,心脏却仿佛已经被凭空挖出来。
而他就这样在巨大的空洞里,看着那些白色的墙壁像是巨大的棺椁,把她回来后的一切都像是胶卷里的黑白影像,溶解在水里,慢慢地褪色。
那些呼吸声遥远模糊得像是幻觉。
他终于意识到那些也是幻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踉跄一下,心脏才迟钝地疼起来。
等心脏疼得他开始受不了的时候,呼吸困难的人才摸索着拿起听筒,听到她的呼吸声,心脏传来的疼痛才有所缓解。
陆知寒手指蜷缩着想捂住背景的车流声,耳膜心脏却拼命地想靠近她的声音。
盛柠发给他的语音很少,大部分都过期了。
唯一能让他感觉完全真实的只有这通电话。
她的声音在背景的车流和水流声中像是车轮下摇摆的花。
做笔录的时候,有悲痛欲绝的家属没有照片,抱着监控截取放大的黑白录像呜咽出声,有人问:“没有更清晰的照片了吗?”
女警说:“已经是最清晰版本了。”
她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低声开口:“我把我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
警方能提供的只有行车监控的录像,没有办法给遗物都毁在那车祸里的家属提供更加真实的慰藉。
有一位家属,就因为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找不到而差点哭晕过去了,因为受害者不喜欢拍照,连最后的遗照,都是模糊的。
她也不喜欢拍照。
但是她一直很期待婚礼。
他为什么没有准备他们的婚礼?
陆知寒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只是紧紧地握着话筒,剧痛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嘶哑断续的:“盛柠。”
他的意识有些混乱,想告诉她她还没吃早饭,也想告诉她婚礼定在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离开前几个星期的时候,他还能听见绑定的导航软件提醒他,前方建业道道路拥挤,建议改道。
后来程恕把那个导航软件给卸载了,他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现在的位置到了哪里。
但他好像还能听到她抬头看向窗外深重的雨幕,听到那些雨水落进江面,将广阔的江面染红。
陆知寒知道他会在接下来听到什么,但他不舍得挂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盛柠终于回神,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我走了。”
他终于哑声开口:“盛柠。”
陆知寒的眼泪落下来:“不要走。”
他已经等了将近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她回来过很多次。没有一次是真实的。最后都走了。
秒钟一声声划过石英钟表的表面,连自己心跳都感觉不到的人知道,他还能继续等下一次她回来。
她还会回来很多次,总会有一次
陆知寒在那一瞬间的剧痛中恢复清醒,被强烈耳鸣震动,开始心律失常的人握紧话筒。
他知道,不会有了。
不会有任何一次她会真的回来。
可他只能等。
如果不等,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连幻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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