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然后呢?你就这样答应了?”郑晓晨气得同事来收手机都顾不上了,走到一边:“你也太好说话了!”
要不是她突然有集训任务,她现在就得回去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不可!凭什么非得让柠柠留下来?陆知寒不相信她回来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当初不是他让柠柠走的吗!
盛柠语气轻缓:“没有答应。”
“只是暂时配合他们把确认的手续补齐,然后让陆知寒相信我的确没有被事故波及。”
虽然她也不清楚陆知寒现在大致的情况,但如果是她没有接到那通电话,大概也会耿耿于怀,无法忘却吧。
无关他们的关系,只是谁遇到这种事都难以安心而已。
而且,陆知寒现在的状态的确不算好。
她想起抱住她的人冰冷的手。
基金会已经开始对孤儿院的资金支持这件事她在离开分局之后听说了,程恕他们谁都没有对她开口,应该是怕她觉得他们要挟她。
但是盛柠不会拒绝。
如果陆知寒的确是因为没有接到她的那通电话,才产生了那些幻觉,只要让他相信眼前这些事实并不难。
她的身份信息已经恢复了,明天就可以从通信商那里拿回被注销的号码,盛柠不觉得这有什么。
郑晓晨还是有些不平:“你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还要帮他,凭什么?还有离婚协议书呢?他们不是打算用这个理由绑着你让你走不了吧?”
陆知寒好不好她管不着,离不离开是只有柠柠能做的决定,谁都别想绑架她!
“放心吧,我留下来也是因为还有些事要处理。”
盛柠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朦胧的灯火很安静,她侧身,让微弱的月光穿过玻璃照进来,将地板染成一片莹白。
她看着那些灯火:“等解决完这些,我就会离开了。”
“那就好,你要是敢犯傻,突然心软想要留在那什么的,我就飞过去把你绑到国外来!”
她说得恶狠狠的,盛柠只得无奈道:“知道了。”
郑晓晨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负责收手机的老师看了她几眼:“没事吧?”
收个手机都那么激动?她都不知道这个手机该不该收了。
郑晓晨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生气而已。”
她有点事临时回了趟国内,想着给盛柠一个惊喜的时候,在马路边上碰到了晕车的盛柠。
掌心流着血的人浑身都湿透了,等跟着她上了车,才哑声说东西还留在车上。
但是车已经开走了。
郑晓晨在国内停留不了太久,只能和盛柠一起回了集训基地。
郑晓晨永远记得她在飞机上问盛柠发生怎么事了的时候,她闭着眼睛疲倦地说,她想找个蜗牛壳缩回去了。
其他人可能会觉得可笑,但是郑晓晨只有心疼。
她知道家对于盛柠来说才是真正的避风港,可是这个明明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最后却逼得她放弃了一切,在雨夜独自离开。
她知道程恕他们肯定会偏袒陆知寒,关心陆知寒是不是因为那起事故受到了刺激。
但是没有人关心,如果那天盛柠没有因为晕车临时停下,没有遇到她,可能就真的葬身在那起事故里了。
她永远不同情陆知寒。
她永远偏心盛柠。
不管是谁都别想让盛柠被那些过去绑架,做出自己不想要的选择。
反正那些过去本来也不值得回忆。
盛柠挂断电话,看到淅淅沥沥的雨幕不知道何时笼罩了落地窗外遥远而模糊的世界,雨声喧哗,却让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
她刚侧身,就听到酒店的电话响了。
盛柠把雨伞收起来,站在走廊上,让雨水顺着雨伞的边缘流下,溅开的水花在干燥的地面留下湿润的痕迹,她想着这样还是有点太麻烦了。
她还在准备申请学校,确实没那么多时间,有时间还是得联系一下陆知寒的主治医生问问。
转过身就看到季裴在等她。
盛柠一顿。
“sq在国外的市场出了点问题,和宋昨天晚上连夜搭航班走了,所以没能赶过来,”季裴看向盛柠,“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代那天说过你身世的人,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
盛柠握着雨伞:“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孤儿。”
也确实和陆知寒不般配。
她还喜欢他的时候,真的以为他们能走很久,现在却也真的能够平静接受这个结果。
成长经历和思考方式的大相径庭注定他们之间的裂痕不是时间和包容可以弥补的,而且他们之间也早就没有包容可言。
现在想来不般配这句话,虽然尖锐,但没有任何错。
她只是不喜欢没有父母这件事被拿出来调笑。
季裴停住。
把伞放下的盛柠也抬眸,右侧没有墙壁阻拦的走廊外,连绵的雨声不绝于耳。
叶执站在陆知寒身边,看到她,喊了声:“盛小姐。”
程恕和季裴下了楼,把时间留给他们。
把查房记录合上的程恕问:“你没劝盛柠吗?”
季裴没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掌心却仍然能感觉到酝酿在空气中的潮湿,秋意蔓延。
他语气淡淡:“没有。”
程恕沉默片刻,才看着那些枯树:“其实你要是让我劝,我也劝不出来。”
片刻后声音却哑了:“可是陆知寒怎么办?”
他们没有立场,而且对盛柠的险些出事怀有责任,不可能在知道盛柠对陆知寒很重要的情况下,让她做她没有义务做的事。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护士来喊他了,程恕转过身,这些天一直在疲惫和焦虑中沉浮的人听到季裴道:“咨询师说,这种心理和生理效应双重叠加下的器官紊乱,很难根治。”
他很可能一直被笼罩在她离开的阴影下,除非盛柠让他相信那些事故,还有挣扎和痛苦真的只是梦。
但是盛柠迟早要离开。
季裴想起一直在等待主人回来的金毛:“但不管怎么样,都比他真的认为她走了好。”
盛柠把项目文件放下,抬头看到陆知寒在喝药。
熟悉的苦味弥漫在单人病房里,把从病房窗户外伸进来的枯槁树枝仿佛也染上了沉重的深色。
在瓷碗衬托下更清瘦了的人手指苍白,但是因为营养针的次数减少,带上了些微的血色。
像是冰冷的机械第一次拥有生命。
盛柠对上陆知寒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她。
叶执缓声介绍完项目的进展,微顿,看向盛柠:“辛院长说很感谢您带给孩子们的那些图书,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他们。”
盛柠最近还在处理身份信息的事,今天下午就要去通信商那里恢复原来的号码,也要配合警方,做更详细的笔录,所以闻言只是道:“谢谢。”
“有时间我会去的。”
叶执敛眸,转过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先生在看盛小姐,很安静,脚步又是一顿。
他不知道那些恢复了的身份信息,对先生的病情来说到底有没有效果,可是看着这样的陆知寒,叶执还是突然想起先生在墓园停留一夜之后,手下放置的经幡。
叶家人真的让先生不得不面对夫人离世的事实,亲手选了夫人的墓地,比起现在短暂的安慰来说,过去的钝痛才像是不可能被洗刷的深刻印记。
先生真的能忘记吗?
叶执不知道。
他还在敛眸,忽然听到先生哑声开口——长期无法进食和住院让久未说话的人声音仍然带着沙哑,伴随着雨声,像是被雨水砸湿的尘埃:“你的头发。”声音很轻:“湿了。”
叶执下意识转身,盛柠一顿,伸手摸到散在身后的潮湿发尾,说了句:“没事。”
叶执一顿,还是去找了干毛巾来,盛柠只能接过。
雨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就这样站在这样站在窗户前面,在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外面走廊上连绵的雨幕组成的画面里,低眸擦拭着发尾的水渍。
露出的手腕,莹白得像是重新出现在天际的月亮。
陆知寒注视着她,在盛柠察觉到之前转移了视线,把毛巾放下来的人一顿。
上车的时候陆知寒微微揽住了盛柠,不让雨伞雨水沾湿她衣角的边缘。
盛柠没说话。
她觉得陆知寒不像是会因为那起事故,不想让她一个人坐一辆车的人,但是在陆知寒面前,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在上车的时候道:“医生说你会看到我消失又出现,是因为光线弱化导致的心理作用。”
她关上车门,声音平缓:“你不用一直看着我。”
驾驶座上的叶执闻言看向后座,本来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身形清瘦的人眼睫微颤,然后低眸,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叶执抿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按照导航驶向通信商在江宁的官方旗舰店。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到了二楼,负责撤回和注销操作的经理看完材料后点头:“两位请稍等。”
盛柠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新产品宣传图,完成注销手续撤回的时候,拿到了自己的号码激活码。
和自己遗落下的,表面还有些划痕,但保存得完好的手机。
盛柠看向把手机给她的陆知寒。
陆知寒想问她有没有去尝过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最后却只是道:“经理说那些新功能也适配于这个机型。”
觉得陆知寒大概已经恢复正常人的收起手机:“谢谢。”
雨后的街道像是加了一层水晶般明亮清澈的滤镜,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盛柠打开车门,车内的人却突然伸手。
盛柠回眸,她耳边的发丝垂落下来,像是绸缎一样,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陆知寒看到,她的发尾又湿了。
但他只是松开手,喉咙微滚:“我能不能,打电话给你?”
叶执这才发现盛小姐的手机回到了盛小姐手中,可是那一秒他发现他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那先生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一直有所偏向的人沉默着。
盛柠没说什么:“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打电话。”
不算温和但也不算冷漠的语气:“我会接的。”
明显感觉到这是有针对性的指控的叶执下意识回头,就看到车门被关上了。
像是易碎的瓷器一般,冷白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在封闭狭窄的空间里收了回来。
叶执本来想说什么,意识到自己想说的并不合适之后又沉默下来。
黑色车辆停在原地,直到傍晚明亮的光黯淡下来,也没有离开。
陆知寒握着手机,熟悉的,没有回音的号码在接通的一瞬间,发出低低的,无意义的轰鸣。
陆知寒听到噪音间,她的呼吸声像是江底涌动的波涛一样涌上来,喉咙瞬间僵硬。
半晌才道:“盛柠。”
打开酒店房间的门拉开窗帘,看到楼下的黑色车辆,一顿。
“什么事?”
陆知寒说:“没什么。”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等到盛柠垂眸,走到墙边,在黄昏的时候打开了灯的时候,才似有所感般,抬头向上看。
五层的灯光像是坠落的行星一样,镶嵌在那些高楼大厦中央,把周围的钢铁森林柔化成梦里的云雾。
握着手机的人手指微紧,声音沙哑了:“我只是想和你说,晚安。”
盛柠看着没有移动的黑色车辆,沉默片刻:“你也是。”
他没有问她明天会不会来,只是在电话挂断之后看着通话记录,低眸。
晚上的时候程恕来给陆知寒打针,虽然已经恢复了进食,但是陆知寒现在能吃的东西还很有限,还是要通过营养针来补充。
起身的时候程恕看到他在看手机,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陆知寒垂眸说:“我怕她找不到我。”
程恕的动作顿住了。
出去的时候,看见季裴沉默地立在门口,和宋深深地蹲下来,抱着头。
季裴说,盛柠的票已经买好了。
和宋合上门:“请她晚点再来吧。”
陆知寒迟早要习惯她离开。
第二天盛柠没来。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
第五天。
陆知寒握着手机看着上面的通话记录,垂下眼睫。
程恕来了趟病房,告诉他盛柠明天就会来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却看到陆知寒在看那面雪白的墙,脚步一顿。
那天陆知寒没有看手机,只是找了会儿安眠药,想到他已经停药之后,又把手收了回来,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第二天的时候和宋在病房里打转,看到陆知寒在看他,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盛柠她有点事,她马上就过来了。”
其实到约定时间还早。
但和宋怕他胡思乱想,更怕他受刺激,才想打电话给盛柠,让他和盛柠说说话,但是占线,怎么也打不通。
陆知寒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很安静,过了半晌,他移开视线。
和宋已经暴躁到忍不住想摔手机了。
他没脸埋怨盛柠,也不埋怨,他只是想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证明盛柠马上就会来。
陆知寒哑声:
“他们说她从车上下来了。”
和宋心脏一颤。
陆知寒眼睫一颤,她真的从车上下来了吗?
大学的时候她拉着他去算姻缘。
明知道摊主只说好话,却还是很高兴地告诉他他们的姻缘线很长。
后来她又说那条线是生命线,说明他会长命百岁。
程恕还在解释:“陆知寒,这次是真的”
陆知寒却像是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代表姻缘的掌纹很长。
眼睫潮湿的人哑声,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应该帮她擦擦头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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