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告白
凌初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健壮很多，才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她就又能够下地活动了。也刚好，楚未央叫了府里的厨子特地为几人办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参与的人并不多，唯有他们几个参与这十天的战斗的人在，不过也不需要更多的人了，池城的人们总算推翻了秦超多年的□□，如今正在外头狂欢。凌初也终于算是见到了还安然无恙的冯伯和何岚。
小酒鬼楚未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喝酒的好机会，唤家仆抬来了几大缸的酒，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几人的面前。
“凌姑娘，上次你没喝多少就垮了，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楚未央说着，将一壶酒放在了凌初面前。
“啊这”上一回喝到不省人事的回忆就在几天前，那会儿真是头疼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酒了。凌初为难地扯了扯嘴角，求助地看向了言璟桓，但少年只是意味深长地回了她一个笑颜，然后便拿起那壶酒，替两人都倒了一杯。
“凌姑娘，”他一手一个酒杯，一个放在凌初面前，一个放在了自己的嘴边，“这次作战你是大功臣，我理当敬你一杯。”说着，他不由分说将酒一饮而下。
“怎么会，明明言道友才是大功臣，”凌初诧异地接过酒杯，说道，“是你打败那石像的，我只是帮你开了机关而已。”
言璟桓只是笑了笑，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凌姑娘太低估自己了，这一切，我是说从来到池城后的一切，要是没有你，我根本到不了如今这一步。”
“对呀，”宇文缪漪笑着扑到了凌初的背上，抬眸俏皮地看着言璟桓，“当初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在第一天晚上就把这人干掉了。”
“宇文道友可别说大话了，”言璟桓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要没有那石像，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却又没有真的干起架来，只是互相都不服输而已。或许两人的确也是挺配的，宇文缪漪完美地契合了言璟桓身上孩子气的那一面。
“凌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转过头，缓缓走来的是冯伯与何姑娘。
“我没什么事啦，冯伯和何姑娘呢？”
冯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就只有一些皮外伤。”
“我也没事，”尽管身上缠满了绷带，何岚还是一脸的得意，“哼，不愧是我造的飞行器，质量就是好，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事，这下可让那帮王室的臭猪吃瘪了。”
“喂喂，公主大人还在这里呢”楚未央拉了拉何岚的衣袖，忐忑不安地看了眼还赖在凌初背上的宇文缪漪。
出乎意料地，宇文缪漪脸上并没有一点的不悦，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只是勾着凌初脖子的手又加重了一些。“我承认是我以前小看你们了，没想到你们这帮愚民也有点有点本事，况且你那东西做得的确不错，像个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地烦死了。”
“你烦归烦，别折腾我的脖子啊”凌初无奈地推了推身上的美人，笑得却相当开心，“话说回来，何姑娘到底与王室有何过节？”
身边王室公主的宇文缪漪也来了兴趣：“放心你说吧，我也看我们王室不爽，说不定我还能替你报仇！”
“也没什么，也就是我那个笨蛋老爹，”何岚撅了撅嘴，一向充满不屑的双眼中多了些阴霾，抱着胸扭过头去，“他其实在王室里算是大官，但却因为主张同仙界讲和而被排挤，他担心会连累到我，才将我送到这里来了。”
“你说的莫非是何毅何夫子？”看到一旁的何岚点了点头，宇文缪漪越发兴奋，小公主换下了平日的高傲，眼神里满是崇拜，“何夫子懂得可多了，我一直都很崇拜他，你竟然是他的女儿！”
面对魔域公主的称赞，何岚却只是苦笑道：“懂得多又如何，他太懦弱了，也没办法真的做成什么事。”
“你这做闺女，可别小瞧你爹！”红衣少女来了劲，总算是放过了凌初，转而抓着何岚攀谈起来了。
孤傲的小公主如今终于放下了那份不可一世的态度混入了人们之中，让凌初看得也很欣慰，若是未来有机会的话，她定会是位好女王。
房屋的檐上，是清冷的月光，檐下，是小院中通明的灯光，院中的植物随着微风摇曳。众人带着醉意的话，听起来温柔又美好。冯伯正与何岚喝着酒谈着家常琐事，这边的言璟桓和宇文缪漪还在一边喝酒一边斗嘴。
“凌姑娘，再喝一点吧。”已经喝得微醺的楚未央挂在桌沿上，将凌初好不容易喝得剩了一半的酒杯又给满上了，“你们这一走，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们了。”
少女的眼里水光潋滟，一遍打着醉嗝，一遍靠着桌边发着呆，似乎是在看凌初，又似乎是在看桌上的灯，黑色的睫毛与眼瞳都被灯染成了橙色。“虽然只相处了十几天，但还真的舍不得你们呀”
凌初其实也很舍不得。
不光是因为她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更是因为她们在这段难熬的日子里伴着她，也算是见证了她自己的蜕变。她很怕自己会忘记了这段记忆
“没事的，有缘总会再遇见的，”像是为了安抚两人，言璟桓抚着酒杯，说道，“就像我和凌姑娘，本来都两个月没见面了，这次反而在魔域遇见了。”
“诶对了，你们还没说过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呢，”楚未央突然来了兴致，“言公子快说说，凌姑娘一个凡人是怎么勾搭上你的？”
勾搭这个词用得还真是
“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啦”
“嗯，言道友说说吧，我想听听你的版本。”隔岸观火的宇文缪漪饶有意味地瞥了凌初一眼，得逞般地勾了勾嘴角。
“好吧，不过这事的确也没什么特别的。”言璟桓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缓缓开口了，“这还要从我那次游历途中，路过古木群山的时候说起”
橙黄的灯光打在少年完美的脸上，照的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讲起故事来更显清脆温柔。
凌初就这么望着他，看着他的薄唇开开合合，仿佛要被他吃掉了一般，挪不开视线。
在这样美好的氛围里，凌初有些明白了，她想要的或许从来不是什么爱情，也不是独占，只是在这样宁静的夜里，能和最喜欢的一群人们聚在一起说说话。
酒过三巡，夜已深了，凌初这回吸收了上次的教训，特意喝得很少，除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以外，倒也没有醉。几个人的攻势全部落在言璟桓身上，一向酒量很好的他此刻脸也有些微红了，唯一的代价就是楚未央、冯伯还有何岚全部都喝醉了。
靠在桌边的言璟桓难得地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他撑着桌子，缓缓起身，看向了一旁的还能好好坐着的凌初。“凌姑娘，我去那儿吹吹风。”刚想离开，他又回头补充道，“凌姑娘要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在这儿坐会儿，言道友自己去吧。”少女摆了摆手，却又瞥了一眼宇文缪漪。
少年没觉得奇怪，点点头便离开了，倒是宇文缪漪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愤愤地用手肘戳了戳凌初，小声道：“你干嘛看我啊！”
凌初娇俏地眨了眨眼，邪魅一笑：“你不是要告白吗？这不是独处的好机会吗？”
“你！”红衣少女的脸更红了，这倒与她耳边的红色宝石交相呼应，“你这人思想也不正常，哪有人这么急着撮合自己情敌的！”
这么说来，她好像的确不太正常，难道是感情上一直在虐自己，虐着虐着就开始魔怔了？
但这些其实都不再是什么有所谓的事了，谁属于谁，谁拥有谁，最重要的还是珍惜眼前人。
“没事啦，”凌初只是拍拍她的肩，“明天我们就要走了了，再不去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哦。”
“知道啦烦死了！”少女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脸上却是喜悦的，她站起身，拔腿向言璟桓离开的方向走去。
而凌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远去。
清冷的月光打在地面上，像是结了一层白霜，黑色的少年站在白霜之间，与投下的黑影组成了罗盘上的指针。
他静静地立着，但也同样的心事重重。他和凌初一样，很快就要回山上了，这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结束，一段分别。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叫嚣着，让他的心也越来越烦躁，难以平息。
这是什么呢
“言道友，你在这儿啊。”
“宇文道友？”言璟桓回过头，与身后树林中的宇文缪漪正好对上了视线，“你怎么过来了？”
“我的头也有些晕，就也来吹吹风。”少女解释着，踌躇着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了言璟桓的身边，靠近前还不忘顺手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但真的走到他脚边了，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察觉到了少女的异样，言璟桓倒是先开了口：“宇文道友，秦超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处理得差不多了，已经把他身边的爪牙全部收拾干净了，秦超遗留的问题可不少，之后估计会换个更加优秀的统治者来管理池城吧，城里的人可都高兴坏了。”少女的神色稍微阴沉了一些，“只是我父亲也知道这事了，过几天就会来这里接我吧。”
“不管怎么说，得多谢宇文道友替我瞒下此事了，不然我们也回不去仙界。”说着，言璟桓低头行了一礼。
“这没什么，反正父亲大人这些天都忙着前线的战况，不会在意这种偏远地区的小打小闹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没再接着说下去，气氛陷入了一阵奇妙的沉默之中，一直剑拔弩张的两人，突然安静下来一起欣赏月色，倒也是奇怪的很。
“你和阿初真的明天就回去？多留一天也不行吗？”许久，宇文缪漪才再次开口。
言璟桓点了点头：“嗯，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凌姑娘是凡人，留在魔域还是太危险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舍不得凌姑娘，之后要是战事缓和些了，可以去青玉山找她的。”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阿初，是为了你！”这话说得脱口而出，在宇文缪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说出口了。
少年有些疑惑：“为了我？”
“就，就是想着以后可能没机会遇到你那么好的人，不是，是对手！没你跟我打架以后我日子就要变无聊了！也不对”说漏了嘴的少女红透了脸，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毫无章法，支支吾吾地狡辩着，但却越描越黑了，“反正就是”
被逼到这个田地，再隐瞒也没了意义，宇文缪漪停下了手舞足蹈的动作与狡辩，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言璟桓。
“言道友，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少女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和她耳侧的红色宝石一样引人注目。
“你和我所理解的那些下三滥的魔修不一样”言璟桓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话，“但抛开这些身份，你一个特别洒脱、仗义又有讲情义的人。”然而少女这幅突然的样子，饶是言璟桓这样的直男多少也有些觉得不对劲了。“宇文道友，你是不是有话想要说？”
“嗯”她犹豫了一会儿，热度已经烧红了她的整个脸颊，但她还是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言璟桓，我想我可能喜欢你。”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言璟桓愣住了。又仿佛是从来想到过的事，是从来与他都没有关系的事，是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的事，是从来都没有考虑到的事，是从来都没有想明白过的事
总之在那一个瞬间，他只说了一句。“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那么沉重了。为了让少年相信，少女郑重地重复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魔宫不，我跟着你们去仙界也可以的！去不了你们山上那我就和阿初一起去镇上找活干！反正我喜欢你是真的！”
“不，这我”面对宇文缪漪猛烈的攻势，少年反而成了语无伦次的那一方。
而她则是步步紧逼：“我知道你还对我没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毕竟你走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希望言道友能够考虑一下！”
语毕，又是许久的沉默。
言璟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宇文缪漪说到了“喜欢”，那两个他从未考虑过的字。他总觉得，那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有了答案了。
“宇文道友为什么喜欢我？”
红透了脸的魔域公主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一开始是很讨厌你的，以为你和那些仙界的人一样，都我们魔修都带着偏见。”月光直直地打下来，映出了两人的影子。“但我后来才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你又正直又固执，明明我们是对手还会来救我，真的是蠢得要死，和阿初一样蠢。”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等到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满脑子都是你，会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少女有神而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他。
喜欢想要和你在一起
回味着宇文缪漪的话，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少女的脸。她曾经只会躲在他的身后，她曾经独自一人救了他的命然后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要正视自己，她曾经哭着抱着他说舍不得他，她曾经决绝地离开而后又一脸纯然的笑容去迎接他那个现在已经成长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了的少女
凌初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想要去找她。是从那天他与她分别一个月以后再相遇的那一天，少女带着前所有未有的开心笑颜向他奔赴而来的那天开始的吗？还是那一晚，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抱着他的时候？还是在更早之前，在那晚他在山洞里醒来，第一眼便是靠在墙壁上的她的那一天？
他原本只是以为，想见她，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担心她一个人生活得不好。但是后来真的看到她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身边还多了一堆他不认识的朋友的时候，心底反而会冒出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像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一样，他明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但就是会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些。
他想不明白这种情绪，所以只是把当成了“女大不中留”的惆怅与不甘。
直到那一天，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激烈，想见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激烈。
他早年拜入清阳长老师门下时，经常受到外门弟子的欺负，在他屋子里搞破坏是常有的事，所以那个时候清阳长老就在他的屋子留了留影镜，只是现在时间久了，也没人敢去欺负他了，清阳长老便不去管那留影镜了，直接把它送给了言璟桓。
那镜子一直就原样放在他的屋内。
那晚他其实看到了，看到了是凌初蹑手蹑脚地将装有绛玲珑的盒子放在他的桌上，也看到了她最后脸色极差地逃一样地离开了他的屋子
他都看到了。
那一刻心揪得很厉害，就像那晚她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他的心也一样揪得紧紧的。
排除感激在外的，更多的是困惑。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也无法理解。凌初从哪儿搞来的绛玲珑？为什么没有和他说过？为什么要送给他？为什么又要悄悄送给他
太多的疑惑盘踞在他心头，除开这些还有焦躁，当然同时也有喜悦、期待、悸动，不知不觉中，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的心被她填满了。他越来越想见她，想要当面问出答案，所以修好心脉之后，他是快马加鞭地回到了青玉山，但得到的结果却是，她随商队出去了。
那一刻他是愤怒的，他是怨怼的。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事，她从来都不告诉他关于她的任何事。她还是没给他写信，明明都给穆显儿写了信，却不给他写。
明明他那么想见她。
明明是很不满的，明明很想生气的，但这些不满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全都消失了，藏了几个月的火却在一瞬间消失了，甚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
这些情感太不合理，也太莫名其妙了。
然而宇文缪漪的答复像一盏指路明灯，将少年漆黑的心境全部照亮了，他最终明白了一切的不合理性，他一切焦躁的来源。
原来他只是，喜欢她啊。
理解之后一切的不合理突然都变得有迹可循。
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一直想见她
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会对她的忽视而感到生气
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所有的不满会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消失
他想起来了，那一刻，在他看到是凌初送来的绛玲珑的那一刻，第一时间爆发出来的情绪是，喜悦，铺天盖地的惊喜淹没了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心里充满了那些负面的情绪。
他喜欢她，所以他不太希望她能成长到再也不需要他的地步。
他喜欢她，他想要一直陪在她身边。
是从那天开始的吗，从她在他怀里哭的那一天？
不对，或许还该更早的时候，那夜在山洞里，少女斩钉截铁地和他说，不要因为血统否定自己的时候，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开始越来越在意她的。仅仅是借了太阳光辉的双眸，却从此点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在那片刻间少年想明白了太多事，虽然还很恍惚，但他也很坚决，“我有喜欢的人了。”
意料之中的答复，宇文缪漪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却又失落地低下头，转身离开了。
清凉的风吹得他越发清醒，他也没在月光下站太久，不久就回到了酒桌边上。
那里，他喜欢的女孩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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