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责
凌初这一次砸得不轻,印象里她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即使是在睡梦之中,那股深入骨髓的钝痛感也在不停地折磨着她。
她还是做梦了,只是这次只梦到了言璟桓。那是久远的半年前的事了,她梦到了在古木群山里的那段日子,她慢慢喜欢上他的那段日子。
她梦到了两个人在荒无人烟的群山中赶路,梦到了两人一起对抗巨鬣、一起在琨羽的结界中冒险,那段日子虽然幸福,但是却很幸福。
她还梦到了两人在下山的途中遇到了那只琼鸟,当时两个人好好商讨了一番对策才战胜了它。虽然最后还是靠言璟桓的力量,但至少那一战让她发现了,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现在,倒像极了那个时候,虽然她对现状依旧无能为力,但并没有到无计可施的地步
还不能放弃
“凌姑娘。”
少年的声音来的正是时候,将凌初一点点拉回了现实。她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但依稀能看出言璟桓熟悉的身影。
“言道友”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你醒了”恢复些清明后,凌初才听出来少年的声音似乎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沙哑得很。
失落的少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漂亮的桃花眼如今里写满了疲惫,眼下残留着的些许的青色,像是在体现着,他很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这样的言璟桓现在正坐在凌初的床边,低着头凝视着她。
“我这是”
头还是疼得厉害,疑问虽然有很多,但她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凌姑娘那日从飞行器上跌落下来后就没了意识,一直昏睡到现在,”在她发问之前,言璟桓淡淡地解释道,“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了。”
“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凌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么说来,现在是十日之约的第八天了?”
随后渐渐浮起的是担忧,上次行动也不是没有收获,但是未知的地方还太多,还需要多加验证才能确保,可是
不经意间,她就将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现在时间不多了”
“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少年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凌初原有的思绪。那声音中涵盖着太多的情感,像是胀到极点后却又瘪了气的气球,是破釜沉舟般的落寞。
“比试的结果是输是赢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凌姑娘你,你要是死了,我赢那宇文缪漪又有什么意义。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凌初这才发现少年的眼眶红红的,眉头紧锁,委屈得要哭出来一般,她忙着安慰道:“不是的,这次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和言道友无关。”
“可我那天若不冲动的话,根本不会有这之后的事。”
少年自嘲般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是个废物,如今心脉修好了之后有了一些小小的成就便开始得意忘形了。”
“其实我与宇文缪漪起冲突,不仅仅是因为我一时冲动,更多的是我自以为是地觉得我一定打得过她。凌姑娘那天说得真的一点不差,若是我再多些自知之明,这会儿我们或许已经回到青玉山了,也不至于现在让凌姑娘陷入如今这种困境。”
“不,不止这些,最开始我就该先将你送回仙界的,可我却自以为可以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护住你,所以都没再多考虑就将你一起带来这池城了”
“是我的自大造成了如今窘迫的局面”
“凌姑娘,对不起。”
印象里,言璟桓似乎从没这样自责过。少年并不是没有消极情绪,但往往是自卑与不甘心。但他这次这样因愧疚而丧失全部斗志的模样,凌初还是第一次见到。
几天前才刚教训过剑修的冲动,凌初完全可以理解他此刻的自责,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看着言璟桓越来越失落的神情,不知所措的少女抓住了他搭在腿上的手。
“言道友,你别这样说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跟你来池城也是,跟你一同对抗缪漪也是,所以言道友没有必要指责。况,况且你现在真的变强了很多的,做事自信果决一些也是应该的!”
临时想出来的话术似乎太苍白了一些,凌初紧张得嘴皮子都在抖。黑色皮质手套的外表冰冰凉凉,可是半截手套外裸露的肌肤却比手套更凉一些,凌初不由得握得更紧了一些,想把少年冰冷的手捂热,但却无济于事。
“凌姑娘不必如此安慰我,这样一点也不合你的性子。”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拂开了她的手,慢慢地站起了身,“我下午再去找那宇文缪漪一趟,求她把你放回去,毕竟这事和你无关。”
少年没有任何迟疑,转身离去了,任凭凌初在后面怎么呼喊,也没有一刻的驻足。出门前少年正好与前来探望的楚未央和冯伯等人撞了个照面,然而言璟桓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拔腿走出了屋外。
“言道友!”
这一走又不知道宇文缪漪会对他做些什么,凌初实在放心不下,挣扎着撑起大病初愈的身体,想要下床去追。然而躺了三天,肌肉还僵硬着,手臂刚撑在床沿上,身子便倒了下去。好在一旁的楚未央及时赶来扶住了她,这才稳住了身形。
这点动作对现在的她而言实在过大,凌初累得一下子虚脱,无力地靠在楚未央的怀里。但她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门外:“楚姑娘,赶紧去拦住言道友,别让他去。”
“凌姑娘,你身子刚好,还是先休息一会。”楚未央强硬地把怀中的少女按回了床上,贴心地替她盖上了被子,“你看你脑门都开花了,还这么活蹦乱跳的。”
听她这么一说,凌初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脑袋上一直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似乎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存在感,头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痛了起来。
她陷在枕头中,再起不能,只好求助地看向楚未央:“楚姑娘,言道友他”
“凌姑娘,让他去吧。”楚未央说得斩钉截铁,“你受了伤,言公子一直很自责,你昏过去的这几天,他便一直守在床边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如今这么尽力为你争取,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罢了。”
凌初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言璟桓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自责,她应该顺了他的心愿的,可她自己此刻也并不比他好受到哪里去。言璟桓后悔自己带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凌初也后悔是她自己非要跟着言璟桓来这种地方,结果到头来还拖了人后腿。
一想到这里,凌初也不挣扎了,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着呆。一旁的檀月端来一碗粥,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后送到凌初的嘴边。三天没吃东西了,现在也着实是饿了,她坐起身,乖乖地咽下了檀月送来的粥。
檀月的手艺也很好,粥煮得也香甜得很,让凌初隐隐想起了那日季鹤轩给她煮的那碗粥。同时也让她想起了在青玉山上,每日看着言璟桓与穆显儿亲近,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日子。
若跟来的不是她,而是穆显儿,或许两人早就一同战胜宇文缪漪了。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咽下第十口粥后,她喃喃地开口了。
楚未央有些诧异:“凌姑娘为何这么想?”
“若我也是个修为不低的修士,也不至于如此落到如此田地了。”她愣愣地低头看着檀月碗中余下的热粥,“可惜我只是个凡人,只会给言道友拖后腿。”
她是凡人,他是个修士,只要这层身份地位摆在其中,她便永远也无法像修士们一样堂堂正正地面对这些艰难。毕竟言璟桓所遇到的问题,对她而言,简直是降维打击。
来这之前她还天真地觉得自己变强了,能和剑修并肩作战,如今想想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凡人怎么可能能够解决修士的问题,他们根本是两个物种。
楚未央相当认真地看着面前略显颓废的少女,檀口轻启:“凌姑娘当真这么想?”见凌初没回复,她便接着继续说了下去:“若是没有凌姑娘一直在言公子身边辅佐他,光靠言公子一人也无法发现那石像的弱点。”
凌初自是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的,只是。
“但是,若换别的修士来,或者说我是她们那样的修士,一定也能做到这些小事,而且还能做到更多,可我”
“可那便不是凌姑娘了。“楚未央坚定的态度阻止了凌初的歇斯底里,“其实我,檀月包括冯伯她们,都很敬佩凌姑娘。”
凌初面带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上了楚未央的视线。
少女只是继续说道:“凌姑娘只是个凡人,却敢跟着修士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也从来不见你后悔过,害怕过,或者说是你明明很害怕,但你还是去做了。从某些程度上来说,我认为凌姑娘比我们这些有点修士血统的人还要厉害。”
“所以凌姑娘应该为自己能坚持到现在而感到骄傲,毕竟眼下身处此处的不是别的修士,是你自己,你是与他们都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少女顿了顿,转头看向了门外,言璟桓方才离去的地方:“我想言公子也一定是因为凌姑娘是这样坚强的人,才会这么信任你的。”
原来楚未央一直这样看待她的?少女突然的夸赞倒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还从未想过有人会认可自己。
“凌姑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爱说话的檀月也难得地开口了,又舀了一勺粥,强硬地喂进凌初嘴里,“所以凌姑娘要多吃点饭,赶紧振作起来才是。”
一直站在几人身后的冯伯也开了口:”凌姑娘是该更自信一些,你可救了我的命啊。“
似乎还是来这个世界以后的第一次,被那么多人信任、支持,凌初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涌起一股温泉水,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变成了天上的云朵,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更何况眼前的这些温柔的人还是被这个世界所歧视的魔修。凌初头一次觉得自己没有陷入偏见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还好她选择了相信他们,她的选择没有错误。
楚未央终于收起了板正着的脸,甜甜地笑了:“凌姑娘现在可是还担心言公子的情况?”
收起飘然到快膨胀的表情,凌初点了点头:“上次他和缪漪结了仇,按照缪漪的性格,估计这回又会故意刁难他,可他应该已经到她那儿了”
“那现在凌姑娘是想到言公子那儿去吗?”
脑海中想到了那庞然到骇人的石像,以及上回坠落时心悸到死的感觉,的确,说不怕都是假的。但是,凌初还是点了点头:“我和缪漪关系好一点,或许我可以去和她谈谈。”
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决定,楚未央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却又如花般地绽开了笑颜:“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小姐?”檀月惊得勺子险些没拿稳,“可凌姑娘身子才刚好,府里的马车也全被征用了,这该怎么过去?”
“我可以背凌姑娘过去。”
说话的是冯伯,凌初不由得也有些诧异:“冯伯背上的伤不也才好吗?”
冯伯却笑了笑:“凌姑娘可别小瞧我,虽然我们修为不高,但好歹也算是修士,背个姑娘家的还是没问题的。”
凌初还想再说什么,楚未央却轻轻地将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没事,凌姑娘,去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远处的秦广宫废墟之上,言璟桓正与宇文缪漪打得不可开交。
“你这废物自己护不住阿初,我凭什么放她回你们那儿!?”魔域公主勃然大怒,操控着石像,挥舞着赤珵,不断对已经御剑逃至空中的剑修发动攻击。
一面需要躲避着魔修应接不暇的剑气,一面需要留意石像的攻击,言璟桓相当吃力。又躲过一轮攻击后,他趁着间隙落到了宇文缪漪身前不远处的位置,锲而不舍地请求道:“公主大人,凌姑娘本就与我们仙魔界之间的冲突没有瓜葛,她一个凡人留在魔域太危险了,请你放她回仙界吧。”
“你这冥顽不灵的家伙,她要是留在本公主身边,本公主自然会照顾好她,这可不比呆在仙界好多了?“说着,她举起赤珵,又是一道剑气向言璟桓砍去。
少年一个侧身便躲过了这招,依旧不放弃游说:“仙界还有很多她的朋友,你不能为了私欲便剥夺她回家的权利。”
“呵,朋友?我不是她的朋友?”宇文缪漪冷笑着,越来越愤怒,“说白了还是你瞧不上魔域,觉得我比不过你们正派修士,所以才不想留她在魔域。”
少女双手握紧了刀柄,将赤红的刀刃,缓缓举至头顶。
“但你们自己就很好了吗?你现在口口声声说为了阿初,那你那日为何还让她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害她受了伤?”
言璟桓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双手越捏越紧。他想起了那日,他在空中接住凌初时,少女满脸都是鲜红的血,她就像睡着了一般,无论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他一时还真的以为她死了
眼前的宇文缪漪此刻已经高举着赤珵,向他奔来,眼看她手中的刀就要没入他的胸膛了,但他却不想躲开。
愧疚与自责如同镣铐,将他定在了原地。
若是死亡的疼痛能够缓解心中的痛苦,那便让死亡来吧。
他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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