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结灵
西阁。
水玉跟一众鸟妖都挤在屋子里,还未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她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看到洗罪卺的上空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妖怪们就突然鱼贯而出——
水玉也随着大流从洗罪卺中冲了出来。
当她发现出口是离火屋的西阁时,还愣了很久。
大多都作鸟兽散了,只有她和信谦看着被法力反噬的涂萝,茫然过后便是惊诧,“兔子你怎么了!”
她扶起涂萝,看到她紧闭着双眼,茫然的神色变得焦急,“你怎么吐血了?”
不仅仅是吐血,除却嘴角挂着的血丝,还有眼角、鼻子,看上去分外吓人。
信谦也呆愣在一旁,一时不知做何举措。
他看到涂萝这般模样,下意识要去上前查看,只是周围的鸟妖都飞速逃离,他冷静下来,拍了拍翅膀,对水玉道:“我先走了!你也趁早逃命吧!”
“你就看着兔子在这等死吗?”
水玉不可置信,“是她想办法救我们出来的,你就这么走了?”
信谦脸色不好看,对她道:“倘若不是因为她,我们也不会被关进洗罪卺,我为何不能逃?”
大难当前,哪有那么多义气可讲?
况且他们本来就要闹掰了,也是因为差点就要打架斗殴才被祁渡收进卺里的,他可没有义务要待在这里。
如今这景象,速速逃命才是上策。
水玉铁青着脸,不肯离去。
涂萝稍微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睛,“……水玉,你怎么还在这?”
她半撑起身子,皱起眉头,“我好不容易破卺,你快趁现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逃吧!”
闻言,信谦二话没说,扇了扇翅膀,立刻飞了出去。
水玉见状,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动作,“我陪着你,等有人来照看你了,我再走……”
她只是担心,涂萝会一个人在这里七窍流血。
涂萝从腰间拿出一块佩玉,对她道:“水玉,对不起,这段时间连累了你在洗罪卺里受苦。”
她将自己的内丹分成两份,她的妖力全都在其中,还熔炼了一些她曾经得到的宝物。
“兔子你做什么?这是你的内丹啊!”
“无妨,我已经不是妖怪了,身为凡人,我拿着内丹并没有多少用,以后我走的也是凡人修炼之路,会重新结丹……”
她语气很虚弱,但是强撑着交代道:“我还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她有点生我的气,不想要我的内丹,我想着,总归自己拿着也没用,你跟她各自一半,虽然不是什么大妖怪的内丹,但也能为你们增添好几百年的道行。”
“可是这是你所有的妖力,你也修炼了这么久……”
“收下吧。”涂萝轻声打断她,“我们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一直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还经常连累你,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水玉擦了擦要掉下来的眼泪,忍着没哭。
她已经有所预感,但却不愿意面对,“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一般……”
她之前也同她告别过,但那时还没亲眼目睹离别的现场,经历过洗罪卺之后,两人才都清楚了人妖殊途这个词的重量。
其实在涂萝堕妖那一刻之后,她们就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
此后山高水长,再见的机会渺茫。
可惜直到这一刻,她们才真正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远处传来林尘镜的呼喊声,他手持长剑冲了进来,与迎面而来的信谦打了个照面,立刻警惕地用剑对着他。
若不是信谦只想逃跑,无意缠斗,估计还要耗费一段时间。
涂萝道:“你走吧,大师兄过来了,他会照顾我的,你不用担心……”
说着,她将融了内丹的丹玉给了她。
水玉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想说很多,却又一个字都没说,跟在那些妖怪身后出去了。
林尘镜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涂萝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书案上,古书上的符咒若隐若现,吐出的鲜血浸润了书页,一片狼藉。
他心一揪,连忙将涂萝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涂萝摇摇头,脸色苍白得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用了一道解卺的咒法,这洗罪卺就突然破了……”
闻言,林尘镜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原来还真是洗罪卺破了,他先前观天空异象,便隐隐觉得是洗罪卺出了什么问题,但洗罪卺向来由祁渡看管,云鼎山其他弟子很少窥见真物,更不能接近这些法器宝物,所以他不能确认。
“洗罪卺一向是师尊保管,怎会……”
涂萝抿了一下嘴角,“说来话长,但这次是我的错,跟祁渡没有关系。”
林尘镜眼神闪烁片刻,宽慰她道:“我不是在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况且,以他弟子的身份,无论是按道行还是辈分,他都还不够格去追究祁渡的过错。
涂萝方才说是她不小心破了卺,他并不太相信。
但他知道涂萝不是那种随意胡诌的人,即便心中有许多疑惑,但还是先将她安置在玉榻之上,替她诊脉疗伤,“你如今是凡人之躯,脉象应当与凡人无异,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七窍流血的缘由……”
“嗯。”
涂萝觉得累极了,好似全身的精力元气都被耗尽,只想陷入沉睡。
林尘镜见状,忙喝止她,“你先别睡!再坚持一会,师尊很快就到了……”
但涂萝依旧是眼皮子打架,脸色越发苍白,几乎快变得透明。
林尘镜用了毕生所学,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受伤的痕迹,但五脏六腑却是无比虚弱,气若游丝。
他只能先将涂萝的外裳解了下来,视线一顿,入目处全是斑斑驳驳的伤痕。
……这都是堕妖之痕么?
他似乎有些被震住,没有想到涂萝身上有这么骇人的伤口。
且这伤不过数月,有些狰狞得还没有愈合。
林尘镜只听说了涂萝堕妖的事,知道一具堕妖体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练成,但从未亲眼所见过。
剜心剔骨、妖血尽换。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很难体会这两个词的残忍。
他只能快速捏诀,两指并拢,缠绕一道符咒,飞光闪过,与月弦凝取得了联系,“阿弦,师尊过来了吗?”
林尘镜的声音很急切,却听到月弦凝在那头为难的声音:“师尊似乎是在结灵,我方才与他说了涂萝的事情,可他不为所动……”
“这种时候,师尊为何要结灵?”
林尘镜沉了脸色,声音里燃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无论他结什么灵,都没有涂萝现在的事情重要!她如今七窍流血,很有可能是走火入魔,她是师尊未来的道侣,你必须要将师尊请过来,以我们的阅历,根本处理不了如今的状况……”
沉沉浮浮之间,涂萝似乎听到了男人压抑愤怒的控诉。
她听得不太连贯,但大概听了出来,祁渡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来不了。
她微微抬起手,沙哑着声音对林尘镜道:“我没事的……”
涂萝勉强撑起身,“他若是有要紧事要做,便不要打扰他,我……”
“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今日洗罪卺之事,怕是又给祁渡惹了很大的麻烦。
她本就因着自己的身份让他左右为难了,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拖他的后腿。
林尘镜骤然蹙眉,“那你现在该怎么办?我刚才替你把脉,你体内有很强的瘴气涌动,想必是被洗罪卺里的妖魔冲撞了,以你现在的凡人之躯,根本就承受不了多久!”
他到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对月弦凝道:“阿弦,你现在去找怀岭老祖……”
现在看来,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只是滋地一声过后,月弦凝慌张道:“师兄,师尊不允许……”
她话还未说完,那边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尘镜顿住,随即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一定是师尊掐灭了传音术法……”
眼看涂萝的脸色越发惨白,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涂萝紧皱着眉头,再三忍耐,却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唔……”
浓稠的血液染红了林尘镜身上雪白的道袍,红与白的撞色有种极致的分明。
涂萝的脸上全是血,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林尘镜竟觉得她似乎瘦削了不少,就连眼眶都凹陷下去,仿佛被人吸走了精气。
她实在撑不住,最后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涂萝发觉得自己已经完好无损地躺在了玉榻上。
离火屋里一片清明,她往四周看去,昨晚弄得乱七八糟的景象也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昨天的大乱。
她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断裂,随即又被续了起来,形成了完整的记忆链——
涂萝猛地掀开身上的衾被要下地,却被身上传来的剧痛给按在榻上,瘫软着难以动弹。
“嘶……”
她疼得额头冒汗,全身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
血液中有某种难以驾驭的力量在不停地翻涌,叫嚣着要将她整个人都灼烧殆尽。
房门被人推开。
月弦凝端着木盘走了进来,见她醒了,忙加快了步伐,将木盘放在一旁,对她道:“小心点,你体内的毒瘴刚清掉,会很疼的,师尊说了要卧床休息……”
涂萝脑子清醒过来,一顺不顺地看着她,“祁渡知道洗罪卺的事了么?那他……”
她抿着嘴角,无意识咬着下唇,本就苍白的唇色越发苍白。
月弦凝见她这般,有些心软,但面上还是公事公办,“师尊都知道了,他说他会处理,你不要着急,安心待在这里养伤。”
“师尊还说了,昨日的事伤了你的元气,你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所以婚期也往后延误一点。”
涂萝的脸从暗处浮现出来,窗户开着,白昼的光让她的脸看上去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只哑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抓着月弦凝的袖子,“你昨日说祁渡在结灵,是怎么回事?”
月弦凝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她将木盘里的白玉碗端了出来,轻声道:“昨夜师尊赶回来救了你之后,便独自一人去了禁室,之后他就用灵灯将小师姑转生成半灵体,如今他正在教小师姑的灵体如何维持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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