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65一生所爱

        沉碧的心思一错的功夫，早被一名僧人持着棍棒点住了右侧肩俞穴。如此右臂便动弹不得，面对众多少林好手，少不得要束手就擒。

        此时，只见智恒禅师挥了挥手，与沉碧缠斗的几名武僧纷纷退入暗处。

        沉碧左手扶住右臂，一边悄悄地推宫过血，一边对着智恒禅师恭谨地福了福身，“智恒禅师，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劳动智恒禅师亲自擒拿。”

        智恒禅师身形安稳，面目沉静，缓缓道，“昔日，女施主在鄙寺盗走了碧水琉璃珠，打死两名武僧，鄙寺上下都欲向姑娘讨个公道。”

        沉碧微微一笑，“人说出家人五蕴皆空，智恒禅师如此德高望重，至今却仍被怨憎嗔所扰，还是继续山中清修，莫要擅离才好。”

        智恒禅师丝毫不恼沉碧无礼，不急不徐道，“女施主说得不错，如老僧这般怨憎嗔未戒，或如女施主这般杀念太过之人，都需要清修。老僧已在少林寺下为女施主寻了一方清静所在，女施主且在山下修行十年，杀孽必消。”

        这是要软禁她？她刚得自由身，又要返樊笼，岂能甘心。沉碧面上声色不动，笑道，“少林寺留位妖女在寺中，恐怕惹人非议吧。”

        智恒禅师笑道，“出家人五蕴皆空，芸芸众生，并无不同，寺中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住得，姑娘自然也住得。”

        “既然智恒禅师不介意，那小女子便……”沉碧对着智恒禅师微微颔首，态度恭谨有礼，“先走了一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沉碧的身子向后一缩，整个人急速地向后掠去。

        智恒禅师仿佛早已料到沉碧要逃，手中禅杖微微一顿，沉碧身后树上树下数十名武僧，迅速围拢，将沉碧团团围住。

        逃跑只有一线之机，沉碧飞掠的速度未减，掌心轻翻，“凤尾”已滑落掌心，向面前武僧的膻中刺去。

        那武僧不闪不躲，生生挨了一下，未退半分，只是身形略晃了晃。

        沉碧只觉得掌心微麻，心中暗叹少林寺僧人们这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沉碧稳住身形，向后退了几步，环顾了一圈，这包围圈由上自下，密密匝匝如铁桶一般，竟然无懈可击。

        沉碧心中暗叫不好，其实直到前一刻，沉碧还在想着，如何才能兵不血刃的逃脱，所以方才与少林武僧过招时，并未弹出“凤尾”中的匕首。

        如今来看，今日不再杀一两个武僧，此事怕是不能善了。至于会不会和少林寺结仇更深，她亦是顾不得了。总不过是十年牢狱之灾，与二十年牢狱之灾，着实也没什么分别。

        这般想着，沉碧右手指尖轻轻一叩，“凤尾”中的匕首弹射而出，左手轻翻，一排银针已扣于掌心。

        沉碧目光凌厉地从合围的武僧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东北角一名略显瘦弱的武僧身上。东北角的武僧分明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哨棒。

        沉碧的唇角微弯，缓缓地抬起了“凤尾”。此时，就在她的左手边，另有几名武僧，分明沉不住气了，身形虽然未动，但人握着哨棍，转向了沉碧“凤尾”所指之处，蓄势待发。

        沉碧唇角的笑意更甚，果不其然，她的右手虚晃，“凤尾”已脱手而出，打着旋儿，向东北角袭去。

        左手边的几名武僧就在她“凤尾”离手的那一刻，如离弦之箭，向东北角抢去。

        沉碧的身形一晃，人已闪至左手的空虚之地。能否逃脱，只看这一线之机，一想到若是不能逃脱，便是十年的牢狱之灾，沉碧不由地恶向胆边生，手中的毒针轻扬，便向拦上来的少林寺武僧面门上叩去。

        眼见着就要胜利逃亡，沉碧觉得眼前有白影一闪，甚是熟悉。她急忙收手，却早已来不及。一把银针，暴雨梨花一般漫天洒过。混乱之中，沉碧听见有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她被一道强劲的气流生生地震退了一步，她的银针也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沉碧稳住身形，定睛去看，只见杨悬正挡在她的面前，胸口已中了数枚毒针。沉碧下手又快又疾，杨悬急切之间拦阻不住，只能先用肉身去挡，然后才来得及凝起护身罡气去拦。

        沉碧本是有心要杀几个武僧祭旗，银针上的毒药自然是见血封喉。饶是杨悬从小与草药毒物为伍，此时又疾点了膻中周边几处穴道延缓毒液的蔓延，可还是撑不住一口黑血呕出。

        沉碧拢着双手，右手紧紧地捏住袖中的解药，直到杨悬从怀中摸出药丸仰头吞下，方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沉碧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杨悬，却不说话。

        杨悬却并不看她，从袖中取了丝帕，将胸口处的几枚银针取下，包裹在丝帕之中，揣入怀中。

        几名武僧认得杨悬是医家圣手寒杏林的少主，见连他都险些压制不住这银针上的毒性，心有余悸地向杨悬道谢。

        智恒禅师亦对着杨悬颔首道，“多谢杨施主出手相助，少林寺欠杨施主一个人情，日后定当还报。”

        银针上的毒性霸道，杨悬此时方才勉力压制，见智恒禅师出言道谢，连说“不敢”，沉吟了片刻又道，“禅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这位岳姑娘与晚辈颇有些渊源，还请禅师看在下薄面，将她交还晚辈，晚辈一定严加管束，不再让她于江湖中行走。”

        沉碧被杨悬坏了逃亡大计，此时正没好气，听杨悬这么说，险些笑出声来，他倒是大言不惭，他凭什么管束她？凭他和她的一段露水情缘吗？

        沉碧忍了忍，方才敛住了笑，她有心看杨悬打算如何救她，索性收了兵器暗器，敛了气机内力，作壁上观。

        智恒禅师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温柔乡是英雄冢，老衲听闻杨施主已定了亲，又与静湖山庄妖女纠缠，怕是日后为名门正派所不耻，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杨悬面色苍白，低低地轻咳了两声，“禅师多虑了，晚辈在江湖中的名声一向不好，也不多与妖女纠缠这桩罪名。晚辈流连花丛多年，一生所爱，却只有她一人而己，还望禅师成全。”

        沉碧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杨悬，眸中却仿佛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将悲喜一并凝滞，看不出什么情绪。

        倒是智恒禅师连唤了数声“冤孽”，复又叹道，“杨施主方才也看到了，这丫头行事狠辣阴毒，杨施主打算如何管束。”

        智恒禅师思索了片刻，斟酌道，“若是这丫头不愿在少林寺下晨钟暮鼓磨磨心性也罢。那便长痛不如短痛，且自将一身内力废去，以免日后再为祸武林。”

        听到“自废武功”几个字时，沉碧猛然省过神来，堂堂寒杏林少主，费了半天口舌，便让她落个横竖是死的结果？

        沉碧心中暗骂杨悬多管闲事，若不是他杨悬横插一杠，她此时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在哪处快活了。

        沉碧握紧了手中的“凤尾”，悄悄地向后撤身，打算伺机逃脱。

        却听杨悬又道，“禅师所言有理，若是禅师信得过在下，请容在下亲自动手。”

        有理你个头，你亲自动手，便能在堂堂武林泰山北斗眼皮子底下放水，给她留些压箱底的内力，日后行走江湖自保不成。

        智恒禅师点了点头道，“杨施主一言九鼎，老衲自然是信得过的。”

        杨悬对智恒禅师拱手称谢，转头看向沉碧，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向沉碧。

        沉碧却一直看着杨悬，从他犹如谪仙临凡一般挡银针，救武僧，到他赔着小心为一生所爱求情，再到他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岳沉碧一定宁愿武功被废，也不愿幽禁十年。从始自终，沉碧的目光，未移一瞬。

        沉碧迎上杨悬的目光，她其实很想骂街，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风流倜傥的寒杏林少主说，“你他娘的是闲得蛋疼，来管老娘闲事吗？你若是敢动老娘一根毫毛，老娘与你同归于尽。”

        于是她朱唇轻启，缓缓道，“阿悬，你不能……我如今孤身一人，没有武功傍身，我会死……”

        沉碧的神情瞬间哀戚满容，我见犹怜，她的目光却越过杨悬的肩头，落在他身后，唯一可以逃脱的空当，心中全是算计。

        杨悬向沉碧走近了几步，停在离她数尺之地，向她伸出手来，手心卧着一粒紫色的丸药。

        沉碧疑惑地看他。

        趁着这个空当，杨悬突然出手，拽住了沉碧的胳膊，将沉碧整个人都钳制在怀中。沉碧未及反应之间，杨悬手中的丸药已经拍入了她的口中，她下意识地想将药藏在舌下。杨悬却早已料到她的意图，伸手在她喉上一点。沉碧不可抑制地吞咽，丸药已滑入口中。

        这丸药的气味很熟悉，沉碧闭目细思，却听杨悬道，“待会儿废掉内力的时候，会有些疼，这丸药可以镇痛。”

        沉碧大惊失色，此时她背靠在杨悬的怀中，看不见杨悬的表情，她有些吃不准杨悬是不是当真要废她内力，害怕地浑身都在颤抖，禁不住眼中流下泪来，低低地哀求道，“不要废我的内力，我知道错了，且宽限我半年，待我把尘世间的事情了结了，一定上少林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沉碧看见智恒禅师垂着头，正自沉吟，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阿碧的未了之事，会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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