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52要挟
沉碧神色恹恹地回到小屋,远远地便看见宁如玥在屋前的空地上焦灼地踱着步子。
沉碧知她必有要事,连忙迎了上去。
宁如玥见到沉碧,也来不及客套寒喧,一叠声道,“沉碧,你对庄主说了些什么?庄主从你这儿回庄后,大发雷霆,吩咐手下拿了昕婆婆,下了水牢。”
沉碧闻言脸色大变,也不与宁如玥细说,转身便向静湖山庄飞奔而去,宁如玥见拦不住,一时恨自己嘴快,又害怕沉碧闹出事来,连忙举步跟上。
行不过数步,沉碧突然想起一事,顿下脚步问宁如玥道,“如玥,你可知苏婷仪苏姑娘住在何处?”
宁如玥闻弦知意,“住在河洛小院,你要请苏姑娘求情?”
“来不及了,先去水牢截人。”沉碧足下轻点,已掠出了数丈之远。
沉碧心中明白,轩辕齐这一次又打算在言辞上拿捏她。他立了字据保证昕婆婆一生无横死之祸,可大有法子可以让昕婆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要另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沉碧入了山庄,一路疾行,须臾的功夫便来到水牢门前。
也不与人答话,“凤尾”滑入手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必须要在轩辕齐得到讯息,带高手来围攻之前,将昕婆婆救出。于是出手便是杀招,招招致命。
水牢的守备见沉碧出手狠辣,纷纷退避三舍,不过盏茶的功夫,沉碧已杀到水牢最深处。
昕婆婆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看到沉碧杀入,虚弱地责怪道,“婆婆已是半截入土了,你何苦要为了我这个半老婆子,与轩辕齐为难。你知道,我是不愿离开山庄的。”
沉碧来不及与昕婆婆分辨,径自砍断铁锁,双手在昕婆婆胁下一托,已将她托出水牢。她将昕婆婆负在背上,一边向外疾奔,一边对昕婆婆道,“我知婆婆心中怪我,不愿去碧波林中与我相伴。我送婆婆去个妥当的去处,婆婆能安养晚年,便是我的福气。”
宁如玥迎面赶来,见沉碧负着昕婆婆,立时会意。帮着沉碧一起扶住昕婆婆往河洛小院奔去。一边走,一边低声提醒沉碧,“苏姑娘素爱清静,河洛小院并无明卫,但周围暗卫极多。庄主与我们怕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你若想将婆婆托付给苏姑娘,要想好如何应对。”
沉碧对宁如玥点头称谢,脚下不停,须臾之间已迈入了河洛小院。
河洛小院此时正是花木繁茂,静中生幽,沉碧将昕婆婆安置在院中春凳上,见昕婆婆已经神思昏迷。沉碧连忙去切昕婆婆的脉膊,脉弱却稳,沉碧心下稍安,却也顾不上其他,便向楼上一迭声地喊“苏姑娘。”
不一会儿的功夫,只见苏婷仪从楼上探出头来,向下张了一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是……沉碧姑娘?我行动不便,烦你稍等片刻,我这就过来。”
苏婷仪小心地护住腰腹,缓缓地走下楼来,走到沉碧近前又笑,“金陵城郊,一别经年,我如今不得己寄身在贵庄里,也没个相熟之人,早想寻姑娘说话。一是庄主不愿告知姑娘的住处,二也怕冒然造访,扰了姑娘的清静。如今姑娘竟径自寻到我这儿来了。”
苏婷仪歪着头上下打量了沉碧一番,赞道,“许久不见,姑娘又添了许多风致,以后要常来我这儿坐坐才好。”
沉碧在江湖中浸淫日久,似苏婷仪这般闺阁中客套寒喧之语,她乍一听竟接不上话来。
沉碧张了张口,此时却听得院外脚步声杂沓,不一会儿,轩辕齐大步迈入院中。
沉碧向后略退了退,将昕婆婆护在身后,微微垂头,唤一了声“庄主”。
苏婷仪见轩辕齐带着一群钩爪锯牙的守备,突然闯入院中,一时不明所以,对着轩辕齐福了福身,正要说话。
却见轩辕齐径直走向沉碧,冷声道,“闯水牢,劫人犯,仙子是打算反出静湖山庄,自立门户了吗?”
沉碧抬眸看向轩辕齐,“敢问庄主,婆婆所犯何罪?”
轩辕齐眯了眯眼睛,沉碧想是糊涂了,他们不过一帮以武犯禁的江湖草莽,处决或折磨几个人,需要讲什么道理。只是一眼瞥见立在一边的苏婷仪,略忍了忍,方道,“昕婆婆是林静影旧人,近日总在我书房处徘徊,怕是打算窃取情报,对山庄不利。”
“庄主欲加之罪,”沉碧针锋相对,半分不让,“婆婆年事已高,并无亲近,窃取情报往何处传递?况且婆婆若当真窃取情报,往婆婆住处一搜便是。”
轩辕齐蹙了蹙眉,他刚被废去一半功力,心中愤恨无处发泄,此时不愿与沉碧多费口舌,向身后略挥了挥手。
身后的暗卫一齐跃出,便要来拿昕婆婆。沉碧执着“凤尾”立在昕婆婆身侧,面上现出鱼死网破的决绝来。
因为害怕轩辕齐的威势,正努力想把自己缩成无形的宁如玥,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慌忙凑身到苏婷仪身后,悄声道,“苏姑娘,千万为昕婆婆说几句好话。”
苏婷仪看了半晌,事情的前因后果已大略知晓,她暗自恼恨沉碧利用,待要袖手不管。
扭头却见昕婆婆垂垂老态,奄奄一息,心下不忍,遂上前一步道,“论理,这本是贵庄私事,我不便置喙。只是见这位婆婆年是已高,心中十分不忍,便抖胆向庄主讨个情面。至于庄主要处罚属下庄众,还请庄主怜我有孕,往别院去动刀兵吧。”
轩辕齐见苏婷仪开口求情,面上滑过些许诧异之色,他思忖了半晌,方才柔声道,“沉碧与你素无交情,她初见你时,只因你身边侍儿犯她名讳,便欲杀之,这般心性歹毒,与你是云泥之别?你何苦为她求情?”
轩辕齐在大庭广众之下轻声细语地对苏婷仪说话,这般亲昵的语气让苏婷仪有些尴尬,她微蹙了蹙眉头,道,“我与沉碧姑娘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观沉碧姑娘眉目豁达爽朗,决非庄主所言那般不堪。她如今背着这位婆婆到河洛小院中引我入彀,定是山穷水尽无计可施,这位婆婆也必是她性命相关的重要之人。我心中虽然恼恨她利用,却也不忍深责。”
这一番话光风霁月,坦然磊落,沉碧微微侧目,心中竟生出几分赧然。
轩辕齐审度地看向苏婷仪,半晌方道,“你既开口,我自然不能不依。”
轩辕齐略挥了挥手,身后的杀手们尽皆退去。苏婷仪见轩辕齐当真不再为难沉碧二人,对着轩辕齐福身道谢。
轩辕齐点头还礼,随即走到沉碧面前,道,“今日我饶你一次,可你总不至于日日耽在河洛小院中请苏姑娘庇护。况且苏姑娘不过客居此处。来日她若离庄,你要如何自处呢?”
沉碧微微一怔,随即对着轩辕齐笑道,“庄主多虑了,苏姑娘与妾身一见如故,方才还邀妾身常来常往。日后苏姑娘若离庄回金陵,总之金陵也不算远。妾身一定常去与苏姑娘叙话。”
顿了顿,向轩辕齐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又道,“庄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庄主的床笫之事,妾身也可以当做寻常笑话,说与苏姑娘取乐。”
轩辕齐瞬间脸色铁青,指着沉碧怒声道,“岳沉碧……你……”
他想骂沉碧不知羞耻,但当着苏婷仪的面,那些话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最后只得将手一甩,拂袖而去。
轩辕齐前脚刚迈出院门,沉碧只觉得脚下一软,踉跄了一下,宁如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沉碧扭头对宁如玥道了声谢,轻声又道,“如玥,烦你请药师来,给婆婆看看伤。”
宁如玥点了点头,径自离开河洛小院去寻药师过来。
沉碧缓缓走到苏婷仪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姑娘此番大恩,沉碧日后必以命相报。”
见沉碧骤然行此大礼,苏婷仪惊地接连后退了几步,方才俯身去扶沉碧,“沉碧姑娘,你快起来。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
“苏姑娘明知沉碧算计,仍愿出手相助,苏姑娘深明高义,沉碧相形见绌,心中越发愧疚,”沉碧仍旧跪在苏婷仪面前,垂首低声道,“只是还有一事,虽然难以启齿,还望苏姑娘施以援手。”
苏婷仪见沉碧神色凄然,一时心有所感,却也不敢随意答应,便道,“你且说来。”
“沉碧受昕婆婆养育大恩,却无法护得婆婆周全,婆婆不愿离开山庄,还请苏姑娘在河洛小院中为婆婆安排个住处。婆婆是个积古之人,苏姑娘有孕在身,也可以照顾一二。”
原来是此事,苏婷仪心中略舒了一口气,“你先起来。”
沉碧本想一直跪着,但见苏婷仪如此通透,她便也不忍深逼,便依言站起身来,立在昕婆婆的身边,静待苏婷仪回应。。
“这件事情,本是不难,我在庄中本来也缺个说话之人,”苏婷仪顿了顿,复又为难道,“只是我与庄中诸人非亲非故,久住庄中颇多不便。待孩子诞下,终归是要离开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沉碧见苏婷仪答应,顿时喜上眉梢,她上前一步,握住苏婷仪的手笑道,“苏姐姐,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如何说与山庄之人非亲非故呢?”
苏婷仪一时不惯沉碧如此热情,神色微微有些诧异,下意识便要抽回手来。
沉碧不敢造次,连忙缩回手来,连声道,“姐姐不必担心,姐姐在山庄一日,留一处落脚之地给婆婆便是。日后姐姐若要离庄,我与婆婆决不敢阻拦姐姐。”
苏婷仪笑着点头,“那便请婆婆权且住下了,日后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沉碧姑娘多多担待。”
沉碧连忙道谢,与苏婷仪的婢女们一起将昕婆婆的住处安顿好。晚饭时分,轩辕齐便派人传令,命沉碧速回碧波林,不许在庄中耽搁。
药师已来看过,说婆婆伤不算重,但身有沉疴,需细心调理,沉碧心中不安,待要不回,宁如玥怕她抗命被罚,连连作保,将沉碧连哄带拽地拖出了院门。沉碧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洛小院。
因为昕婆婆的关系,苏婷仪与沉碧反而多了往来。
轩辕齐恼恨沉碧利用苏婷仪,下令沉碧无故不得擅入山庄,却不敢将苏婷仪禁足。
苏婷仪便常带着点心,到沉碧的小屋,与沉碧喝茶叙话。
这一日,沉碧与苏婷仪同往日一般,在榻边相对而坐。苏婷仪带了针线,为腹中孩子绣一方鱼嬉莲叶的肚兜。
沉碧从未做过女工,见苏婷仪的绣功精细,那鱼绣得活灵活现,呼之欲出。也不禁贪看住了,便在一边替苏婷仪描样分线,一边与苏婷仪顺口闲话,“苏姐姐,我听庄中人说起过姐姐的事情,其实心中有些疑惑,姐姐夫家如此,姐姐为何还要执意生下孩子?”
苏婷仪没有料到沉碧会有此问,执针的手一抖,针扎入指腹,带出一串血珠。
沉碧见苏婷仪如此失仪,方觉自己失言,一迭声地向苏婷仪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替苏婷仪裹伤。
苏婷仪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一边用拇指按住伤口,小心地揉压,一边让沉碧坐下。她略想了想,再开口时,声音已是静无波澜,“被夫家休弃,仍然执意生下孩子,我定然是对孩子的父亲一往情深,纵然此生不能夫妇相随,也要生下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以完以劫。你定是这样认为的,是吗?”
沉碧见苏婷仪抬头看她,那目光温暖柔和,她有些迟疑,但依旧点了点头。
苏婷仪笑了笑,垂下头来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沉碧没有怀过孩子,不知道这种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感觉。若你有过这样的感觉,你就会知道,母亲对孩子的爱,和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关系。我执意生下孩子,不过是因为,这也是我的孩子。”
沉碧不明所以,想了想又道,“苏姐姐这么说,便是对前夫已无情谊。那庄主对姐姐一片深情,姐姐为何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苏婷仪见沉碧得寸进尺,口无遮拦,拿起绣绷作势要打她,沉碧一边告饶,一边扭身去躲。
苏婷仪收回绣绷,复又笑道,“我虽是下堂妇,却也不是随意一人对我一片深情,我就要托付终身的。我金贵得很。”
苏婷仪垂下头来,在绣绷上继续拈针穿线,低声又道,“况且庄主他年纪轻,未必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爱上的究竟是我还是自己的执念,尚未可知。”
沉碧听得苏婷仪此言,初时很是心有戚戚与有荣焉,可再想来,便莫明有些意兴阑珊,她神色恹恹地播弄着笸箩中的线团,半晌方道,“苏姐姐这般通透,也不知是福是祸。”
苏婷仪抬起头来看了沉碧一眼,随即莞尔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是过一日便随心尽意一日,何苦作此庸人之叹?”
沉碧知道苏婷仪豁达,可禁不住心中涌起一阵莫明的难过,刚开始时,这难过不过在心口处隐隐作痛,可转瞬之间便蔓延至五脏六腑,在胸腹之间翻江倒海。
沉碧连忙闭目调息,可依旧压不住胃里的翻腾,最后伏在榻边干呕起来。
苏婷仪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扶住沉碧替她顺气。待沉碧平顺了片刻,苏婷仪方才试探着问道,“沉碧,你这是……”
沉碧立刻领会了苏婷仪的弦外之意,瞬间脸色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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