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上)
不速之客闯入大帅府时,所有人都听到了动静,反应却是不一而足——国内各界人士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不时低声交谈两句;军政官员消息灵通些,多少听到了风声,表现要镇定许多,只是不动声色地交换一阵眼神。
至于前来悼唁的几位公使就比较有意思:英国公使朱尔典和法国公使裴格站在一旁,俨然是“隔岸观火”,纯属看戏。德国公使哈豪森自成一国,虽然双眉紧皱,不过瞧着那双手抱胸的架势,同样不打算横插一杠。
最耐人寻味的当属沙俄公使廓索维茨和岛国公使日置益,这两位谈不上有交情,自然不会往一处扎堆,然而相隔也不是很远,就这么若即若离地偶尔对视一眼,眼神里压着隐约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丁兆中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他觉着,那已经不是简单的“幸灾乐祸”,反倒更像是……在浑水中摸到了鱼的狐狸。
事实证明,丁先生确实不傻,仅凭少许蛛丝马迹,以及赵少帅一点语焉不详的暗示,已经揣测得大差不差。
所以,当那些凶神恶煞、穿着东三省军装的大兵闯入灵堂时,他非但没觉得惊讶,反而流露出意料之中的恍然。随即,他眼疾手快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拽着邵飞絮一溜烟钻进去,临了还不忘顺走两盘水果点心。
虽说眼前的局势十分诡异,甚至充斥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邵飞絮还是难得分了下神,生出了一个和赵少帅一模一样的念头:这小子的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
这还不算完,只见这四六不着的货从点心盘里摸出一块,上嘴啃了两口,大约是觉得味道不错,又捡了一块递给邵主编:“大帅府的厨子手艺真该点个赞,您之前尝过没?”
邵主编是个十分注重礼数的人,哪怕觉得丁少爷的举动很不着调,还是默默接过了点心:“……丁先生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三十六计看多了,就算自己玩不转,瞧一眼也知道剧本会怎么写,”丁允行把萨其马咬得嘎啦作响,颇有几分诡异地,居然在这险象环生的处境中显露出几分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我劝您也垫吧一点,这出‘大戏’不知要演到什么时候,估摸着午饭是没着落了。”
邵飞絮:“……”
都是聪明人,不必把话说透,三言两语就能明白过来。邵主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下意识地把丁少爷递给他的点心塞到嘴里,慢慢咬了一口。
这两位是心有成竹、乐呵看戏,其他人就没那么淡定了。东三省第一师师长焦时恩勃然大怒,指着最后走进来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姓许的,你什么意思?大帅尸骨未寒,少帅可还站在这儿,你想造反不成!”
奉天城警卫队长许继澜微微一笑:“焦省长,稍安勿躁,奉大总统和少帅都没说什么,你只是个跑腿打杂的,何必急着出头?”
焦时恩:“你……”
他还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赵子桢忽然一摆手,焦师长便似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话音猝不及防地断了。
赵少帅抬起头,目光越过乌泱泱的人群,笔直地落定在许队长脸上:“你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静,不惊不怒,似乎只是在例行会议上陈述一个简单的疑问,然后向部门官员索要答案。
然而,不知为何,许队长对着焦师长时的气焰无端矮了一截,后颈凉飕飕的,七月份的天气,居然有点往外冒冷汗。
他干咳两声,给自己打足了气,才板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做派:“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帅突然亡故,东三省千头万绪,总得有人坐镇大局。”
焦师长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猛地一捶桌板:“什么叫‘总得有人坐镇大局’?姓许的,你当着少帅的面说这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当少帅……还有我们这班当初跟着大帅打天下的老兄弟是死人吗!”
许队长不卑不亢地说:“焦师长别着急,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少帅毕竟年轻,乍然接手这么大一盘担子,难免考虑不周,为大局计,还是需要有德高望重的老成之人坐镇……”
他话没说完,赵子桢已经看了过来,不知是不是许继澜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男人眼角不着痕迹地弯下,仿佛压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纹。
“说吧,”这年轻的东三省继承人淡淡地说,“你口中的这个‘德高望重的老成之人’是谁?”
许队长掂量了一下场面,觉得前戏铺排得差不多,再拿腔拿调也占不到优势,于是往旁让了一步,一个人影随即从他身后缓缓走出——这人走路姿势很有辨识度,不知是腿脚不好还是上了年纪,每走一步,脚步都要在地上蹭一下,显得拖泥带水,十分不利索。
然而,看清那人长相,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片抽凉气的动静。
“……胡致庸?”邵飞絮眉头一紧,低声道,“他不是一直称病吗?怎么也掺合进来了?”
丁兆中立马扭过头,一脸好奇宝宝状:“胡致庸?谁啊?”
原谅丁少爷刚到东三省没几个月,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邵主编也没心思嘲笑他的孤陋寡闻,平铺直叙地解释道:“胡致庸原本是赵大帅身边的一个幕僚,跟了他二十多年,算得上心腹重臣。只是三年……不,是四年前,他儿子勾结岛国人,私下传递东三省军政府内部消息,被赵少帅发现,下了大狱。”
一听这话,丁兆中就跟被戳了心窝子一样,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又是撸胳膊又是卷袖子:“抓得好!这不是明摆着吃里爬外,和有什么区别?就该抓,抓进去还不够,应该让他把满清十大酷刑都尝试一遍,下辈子也不敢干卖国的勾当!”
邵飞絮:“……”
他突然发现,这位丁少爷虽说看着不着调,言行举止也不怎么按常理出牌,可但凡开口,总有石破天惊之语,每一句都正中要害。
不知不觉间,邵主编对丁老板的好感度蹭蹭上了一个台阶。
就听丁兆中问:“那后来呢?”
邵飞絮拽回差点飘远的思绪,继续往下说:“胡致庸当时豁出脸面,在赵大帅面前痛哭一场,只求留下儿子一条命。赵大帅原本已经松口了,可赵少帅听说这事,二话不说,直接带人去了大狱。等胡致庸赶到时,丢出来的只有一具尸体。”
丁兆中:“……”
他扭头盯着赵少帅的背影,眼神一路朝着“崇拜”脱缰而去,差点闪出一箩筐的五彩小星星。
邵飞絮:“自那之后,胡致庸就称病告老,再没在军政府里露过面,对外只说受了刺激,要静心休养,却没想到……”
丁兆中听明白了,所谓“静养”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还是“韬光养晦”,以待来日。这不,趁着赵大帅“遇难”,东三省群龙无首,蛰伏多时的“毒蛇”可算逮着了机会。
果真应了老祖宗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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