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上)
有时候,文饮冰觉得人生充满了反复无常,到处都是恶意的陷阱和玩笑。
好比丁兆中,拼死拼活攒下偌大一份家业,好不容易混成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以为总算时来运转,谁知命运这个bitch说翻脸就翻脸,大半家业转眼给他人做了嫁衣,连个水花也没听见响。
再比如文饮冰自己。
她自忖不是个热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人,这些年拼命奔走,又是跟岛国人掰腕子,又是和英国人耍花腔,顶着明枪暗箭,仇恨拉了一箩筐,快把自己拉成一个万箭穿心的靶子了,也不过是为了一点本心。
为了后世史书上那哀鸿遍野、焦骨满地的八年噩梦不会再一次降临。
她就跟个蚂蚁似的,在沙滩上汲汲营营,好不容易筑起一道看似巍峨的万里长城,结果一个浪头打来,所有的心血化为乌有。
……怎能不让人凉到骨子里?
人的精力和干劲都是靠着那点精气神支撑的,精气神一旦散了,疲惫感立刻翻江倒海地闹腾上来,一浪又一浪没过胸口。文饮冰在办公桌后坐下,听到脚步声也懒得抬头,随意挥了挥手:“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来人没吭声,也没退出去,片刻后,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递到文饮冰跟前。
文司长抬头一看,沈翊站在桌前,正微微俯身打量着她。阳光在他身后汹涌肆虐,这男人分明背对窗口,不知怎的,那双眼睛里反而含着一点难以形容的光,盯着看久了,简直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文饮冰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居然有点不敢和他对视,端起杯子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按照言情剧的套路,这种时候,男主角要么来一句深情款款的“我很担心你”,要么霸道总裁范儿十足地一拍桌子,“天塌下来,有我替你扛着”。
可惜沈先生晚生了一百年,没学过这些套路,只能平铺直叙地说:“薛烨是一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利害关系——如今动手的只是山东,还没牵扯进东三省,可如果南四省卷进去,事态就不一样了。”
“以薛少帅趋利避害、权衡再三的脾气,不会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赵家父子对上,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你别自己乱了阵脚。”
沈先生可能没怎么哄过女孩子,业务十分不熟练,一番话逐字逐句拆解开,放脑子里咀嚼半天也没找到半点温情的影子。
可不知是文饮冰想多了,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愣是从这话里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与此同时,她烦躁的几乎能将天花板撞个窟窿的心火,随着这男人不疾不徐的话音,慢慢平息下来。
“……你说得对,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短暂的沉默后,她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低低地说,“就算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只要我还活着,这事就不算完。”
沈翊没说话——一旦文司长平静下来,也确实不用他再说什么了。
“这事不简单,以山东袁宝钧的心胸,不太可能连个气都不跟北边通,就一个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十有八九,背后有那帮洋人的影子,”文饮冰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得想个法子,重新掌握主动权。”
沈翊眉心忽然一动:“其他人也就算了,如果是岛国人……”
他话音毫无预兆地一顿,好半天没接上,文饮冰有点诧异,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这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两人的目光隔着办公桌撞在一处。
文饮冰:“……”
到了嘴边的话不知被什么挡了下,愣是没说出口。
沈翊沉默片刻,伸手推了下眼镜——认识这么久,文饮冰也大概摸到了这人的习惯,但凡他觉得不自在时,就会下意识地推镜片。
“……如果是岛国人,他们很可能借这个机会大做文章,”他艰难地续上话音,“自你执掌76号以来,拔除了不少岛国在南四省的眼线,有吉明跟你几次交手,都没占到便宜,眼下不论岛国领事馆还是京城的坂西公馆,都把你当成眼中钉。如今南北开战,对他们来说或许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没把话说完,文饮冰却听懂了这人隐而未发的意思。
现如今,南北之间一触即发,火药味浓得连不懂事的小孩都闻得见。这个节骨眼上,任何跟北方有牵扯的人或者事,都会天然地打上“奸细”的烙印,哪怕没有真凭实据,旁人看来的眼神也会自然而然地蒙上狐疑的滤镜。
以岛国人挑拨离间的手段,难说不会抓住这个破绽,趁机在她和南四省军政府……准确的说,是南四省少帅薛烨之间楔进去一根钉子。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沈翊说,“我当时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你在南四省根基不深,这些年又锋芒太过,已经在不少人眼底扎了刺,如今正是风头火势,冒进实为下策……”
文饮冰竖起手掌,沈翊的话音便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76号首席特务头子趴在桌上,声音像是含在嘴里,只有沈翊听得见,“你想我韬光养晦,避开锋芒所指,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可我没有时间了。”
如果国力鼎盛,万邦来朝,那激流勇退自然无妨。
可惜不是。
眼下是1911年,如果历史进程没有偏离轨道,离一战爆发只剩下三年,文饮冰掰着指头数过来,满打满算,留给休养生息的时间不过七年。
七年之后,一战结束,西欧各国满地疮痍,元气大伤的列强就像饿疯了的群狼,一旦腾出手,掉头就会在身上狠狠咬块肉下来。
想要韬光养晦……谈何容易!
文饮冰闭上眼,五根手指在桌面上划过,发出“哧啦”一声轻响。
事实证明,沈先生今天劝说的话虽然进了文小姐左耳,转眼又排着队从右耳齐刷刷地钻出来。第二天,南四省军政府,几乎所有人都听到厚实的门板后传出薛大帅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你给我滚出去!”可能是看在文小姐好歹是个姑娘家的份上,薛大帅没直接让警卫员将人拖出去,他伸手指着门板,隔着一张办公桌,唾沫星子喷了文饮冰一脸,“现在就给我滚!”
文饮冰腰板笔直地戳在原地,大有化身钢枪、原地扎根的意思:“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大帅的心胸不止一个南四省,可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的大好江山落到洋人手里,您只不过是一个戏台子上被人扯着线绳吹拉弹唱的木偶人,做着‘君临天下’的美梦自己哄自己玩,有意思吗?”
薛烨:“……”
办公厅里的火药味浓得能切成块,薛少帅却诡异地分了下神,他想:原来这丫头平时在我跟前已经收敛过了,这才是她“火力全开”的真面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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