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上)
沈先生没立刻接过文饮冰递来的橄榄枝,而是表示要考虑几天,对此,文司长十分理解。
毕竟76号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睁开眼是明枪暗箭,闭上眼是血雨腥风,要是这男人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文饮冰才要犯嘀咕了。
就在她打算告辞离开之际,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不知怎的,忽然又扭过头,唤了一声:“沈先生。”
沈翊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您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别让以往的噩梦困住自己,”文饮冰轻声说,“无论您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您能放开胸怀,别再折磨自己。”
沈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明显愣了下。然后,可能是感受到她的诚意和关切,这男人少见地舒展了眉头,对她颔首致意:“……多谢。”
四月初是上海滩最美妙的时节,阳光普照,春暖花开。比春日暖阳更灿烂的,则是文小姐脸上收不住的笑意。
一开始,陈曼泽有点不太理解,他们家高贵冷艳的司座大人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放飞自我到这个地步,直到她看到文司长办公桌上摆着的报纸,才恍然大悟。
那是最新一期的《京汉日报》,上面刊发了日华谈判条约的原文,简单说来,就是东三省收回南满铁路运营权,连带着本溪、鞍山也没落下,岛国人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丢了在东北的生命线和丰富的矿产资源,还得赔给一大笔军费。
“可惜,没能借机废除岛国在的领事裁判权,”文饮冰伸手弹了下报纸,一边咧开嘴角,笑成一只刚偷过腥的猫,一边故意板着脸,啧啧摇头道,“好在收回了本溪、鞍山,南边的汉冶萍也被我们牢牢守住,没了矿石原料,我看岛国人最引以为傲的八幡制铁怎么运转。想发展重工业压制?做梦去吧!”
薛少帅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淡淡瞟了她一眼:“东三省打了胜仗,你这么高兴?”
文饮冰将报纸一拍,脸上写着明晃晃的“那是自然”四个大字:“甭管南北,反正只要能让小岛国吃瘪,我就高兴——欸,少帅,你说咱们南四省什么时候能这么扬眉吐气一番?”
薛烨冷眼瞧着她那张“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小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只维持了三秒钟就有点绷不住,摇头失笑:“没学会走就想飞了……你刚让岛国领事吃了个大亏,可别高兴的太早,小心他狗急跳墙,从背后捅你一刀。”
文饮冰打铁趁热,不失时机地进言道:“岛国人的心思早摆在台面上,我就是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有这么一位‘芳邻’虎视眈眈,少帅,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手里的‘当狗棒’磨得更锋利些。”
薛少帅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随手合上文件夹,轻轻一撩眼皮:“依你之见,这把刀该怎么磨?”
文饮冰二话不说,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条呈,毕恭毕敬地递到跟前。
薛少帅伸手接过,刚扫了一个开头,“开办军校”和“建立南四省军工厂”几个字眼便以横空出世的姿态跃然眼中。
他飞快地看完,瞳孔轻轻往里一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文饮冰摇摇头,很实诚地说:“开办军校和军工厂是我想得,其他诸如建设工业区,都是廖先生出的主意。”
薛烨手势一顿:“廖廷杰?”
文饮冰点点头。
正如东三省财政部长梁祖培是赵大帅的“钱袋子”,南四省财政部长廖廷杰同样在军政府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位老兄可非同一般,早年出生在旧金山,不折不扣的海归出身。河口革命后,他受薛大帅之邀,归国就任南四省财政部长一职,把个财政部经营的有声有色,用文小姐的话说,就是个不世出的经济天才。
当初丁兆中还在南四省时,这两人臭味……不,是志趣相投,即便差了十来岁,也不耽误结成忘年交。平日里,廖部长没事就往丁氏集团跑,揪着丁兆中不放,恨不能将肚子里的生意经全灌进这小子耳朵,把个丁老板折磨得叫苦不迭,到最后几乎是看到廖部长就有拔腿逃跑的冲动。
如今丁兆中去了北边,廖先生没了闲聊解闷的对象,难免寂寞。某一日,想起丁老板几次在他跟前提起76号首席特务头子,言谈中颇为推崇,不由生出好奇心,明里暗里打过几次交道,廖先生自觉长了一双照妖镜般的慧眼,发现了文司长“手辣心黑”外皮下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用文邹邹的话来概括,就是“为国为民,赤子之心”。
自此之后,廖先生就把目光放在文司长身上,继丁老板之后,有事没事往76号跑。恰好文饮冰也需要在南四省工商界打开一条口子,两人一拍即合,迅速熟悉起来。
“要强国富民,无非两个字,一个是‘钱’,一个是‘兵’,”文饮冰说,“卑职不是搞经济出身的,但也知道,要让政府的钱袋子变得丰裕,巧取豪夺只是下策,长远的做法,还是大力发展工商业——所谓‘譬之树然,教育犹花,海陆军犹果也,而其根本则在实业’,如今海关掌握在外国人手里,不先让工商界人士的腰包鼓起来,军政府难不成还想从洋人的口袋里掏出银子不成?”
话是说得没错,薛少帅却难以察觉地一皱眉,总觉得这女人是含沙射影,拐着弯替丁兆中抱不平来了。
“至于强兵,也不过是两点,一个是兵员,一个是武备,”文饮冰浑若无觉,继续往下说,“南四省本就有安庆内军械所和江南制造局,底子不可谓不雄厚,只是后来战祸连年,逐渐荒废了。如今汉冶萍掌握在南四省手里,少帅何不重新收拾起来,将手中这把刀磨得更锋利些?”
薛烨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薛少帅陷入沉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至于军校,就更不用卑职多言了,就算有了倚天剑,也得掌握在武学高手手里才能发挥作用,换成个叫花子,再锋利的宝剑也只有当烧火棍的份,”文饮冰说,“若将强兵比为鲲鹏,则军校、兵工厂是为鹏鸟两翼,缺一不可,还请少帅斟酌。”
这一回,薛少帅沉思的时间更久。屋外绿荫如盖,透过窗户投映在地板上,这长身玉立的军人岿然不动地坐在桌后,什么话没说,却平白有一种“成竹在胸、全盘尽握”的气势。
文饮冰曾经很羡慕他这一身“任你风高千尺浪,我自稳坐钓鱼台”的做派,毕竟,无论是指挥若定的大将气度,还是杀伐决断的霸气果决,对于热血未凉的年轻人来说,就如毒品之于瘾君子,有种致命的诱惑和向往。
可在南四省军政府混了这么久,耳濡目染,文司长已经不敢这么想了。
最起码,她自认再如何手辣心黑,也没法像薛少帅这样将所有人当成棋盘上的棋子,随手翻云覆雨,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好半天,薛烨才沉吟着开了口:“开办军工厂一事牵涉甚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向大帅报备。至于军校……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办起来的,总得有个详细章程。”
文饮冰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另一份条呈,摊开摆在薛少帅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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