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下)
这一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如一个当头劈下的大雷,登时将文饮冰砸懵了。
好半天,文司长才回过神,嘴角笑意收敛干净,露出正色的底子:“出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离开了?”
丁兆中把玩着空茶杯,一上一下地抛着:“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眼光局限在南四省,未免狭隘了些,现在北边动静闹得挺大,东三省又是和老毛子抢地盘,又是收复南满铁路,我想去奉天看看,说不定别有一番天地。”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可不知是直觉还是出于对这小子的了解,文饮冰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这小子,76号首席boss的气场火力全开,丁兆中登时有点hold不住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嘴巴咕嘟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半个月前吧,南四省军政府派了几个人进驻家化厂。”
文饮冰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些茫然:“所以?”
“军政府的说法是让他们跟着一起熟悉厂子的经营模式,不过,从那几个人的口风来看,军政府可能想在集团里掺一笔股份。”
文饮冰总算听明白了,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你在军政府这么久,对薛家父子的手段应该比我清楚,”丁兆中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十根手指死死绞缠在一起,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说是掺股份,其实就是看中了家化厂的效益,所谓的‘派人驻厂学习’,不过是为日后做铺垫。”
文饮冰没吭声,神色喜怒难辨。
“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当初x私合营……”丁兆中话音陡然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这算什么?出头的椽子先被砍,还是养肥的猪先挨刀?”
文饮冰还是没说话。
事情明摆着,军政府派人入驻家化厂,美其名曰“学习经营模式”,可学完了是干脆鸠占鹊巢、一脚踹开丁老板,还是另起炉灶,和丁老板争抢家化……尤其是口红市场这块大蛋糕,就要看丁兆中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值不值得薛家父子继续和他保持“友好关系”了。
文饮冰没打算用一些不痛不痒的字眼安慰丁先生,诚如丁兆中所说,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薛家父子……尤其是南四省少帅薛烨,过河拆桥这种事,薛少帅不是干不出来。
只是如今,河还没过完,他就着手为日后拆桥做准备,这就有点太不地道了。
好半天,文司长才低声说:“你去北边,是打算放弃南四省的基业吗?”
丁兆中往椅背上一靠,两条长腿一上一下搭着办公桌,坐姿很舒展,眉目间却笼着一层深重的阴霾:“放不放弃,是我说的算吗?要是主动放手,姓薛的看在我这些年给军政府当牛做马的份上,说不定还能留几分体面,可要是不识时务……”
他没把话说完,文饮冰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要是不识时务,以薛少帅的心狠手辣,指不定就要主动搬开这块“绊脚石”了。
谁也说不准这位南四省实权派人物会使出什么手段,但文司长和丁老板都很清楚,倘若薛烨出手,就绝不是送出去两家厂子能了结的。
“这样,其实也好……”不知过了多久,文饮冰轻声续上话音:“薛家父子咄咄逼人,你与其以硬碰硬,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北边虽不如上海繁华,但也有它的好处——东三省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而且价格也很便宜,不论办农场还是开工厂都很适宜。”
“赵少帅刚拿下南满铁路,看这架势,是打算把整条南满铁路收入囊中,恐怕连本溪、鞍山的钢铁资源都不会放过。你现在去北边的时机刚好,以赵家父子的眼光和心胸,应该会跟你一拍两合。”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丁兆中的眉头却始终没舒展,这也可以理解,文司长扪心自问,要是换成她自己,哪天薛少帅突然打算往76号里另派他人,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她多半也得爆了。
文饮冰暗杀情报是一把好手,安慰人的技能点却接近负值,琢磨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变着法地为他出谋划策:“那啥……如今南北关系微妙,你贸贸然说要去北方,少帅恐怕又得多心——你不如先主动交出两家厂子,然后说,想去北边开拓新市场,薛家得了你送出的好处,应该不会太拂你的面子。”
丁兆中摸着下巴,似乎是觉着这个提议可行,眉毛稍微放松了些:“我知道,你这是以退为进,可我要是去了北边,那丁家……”
丁先生和文小姐不一样,他是半路出家,跟本家的关系称不上深厚,可怎么说也是生活了几年的地方,同住一个屋檐下,总会有几分感情。
何况文饮冰很清楚,这小子就是嘴贱了点,真要看着朝夕相处的“亲人”受他牵累,他铁定狠不下一颗心。
“丁家是你的软肋……也是优势,”文饮冰条分缕析地说,“他们在南边,就是薛家父子手里天然的把柄,只有攥住把柄,他们才能放心让你北上。”
这话其实没什么毛病,可不知怎的,丁兆中就是窜出一身白毛汗。
大抵这世上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是明枪也不是暗箭,而是人心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阴影与沟壑。
“南北政府关系微妙,都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可只要不是明天爆发,总有转圜的余地,”文饮冰说,“就算真打起来,只要我在南边,总能保丁家人周全。”
丁兆中:“……”
做朋友做到文小姐这个份上,称得上仁至义尽,丁老板就是再爱挑刺,对着文饮冰这个天衣无缝的“鸡蛋”,也实在挑不出骨头来。
然而,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可我从没去过北边……我倒不是怕重新来过,只是那个赵少帅的为人秉性,我一点也不了解,万一……”
这担心也很切合实际,万一那位赵少帅就是薛烨的翻版,丁先生去了北边也只有羊入虎口的份。
何况,从现如今流传的“坊间传说”来看,那位赵少帅“嚣张跋扈”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连南边都有所耳闻,就差冲出国境线,杀过太平洋。
跟这么一个人打交道,想都知道不会太轻松。
文饮冰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丁先生,只得拍了拍这小子肩膀。
半晌,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这样,我从76号里挑两个身手好的跟你也一起去北边,沿途保护你的安全。另外,我再写封信给你带着,你到了北边,拿着信去见赵少帅——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赵少帅,绝不能假手他人,更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有这么一封信,听清楚了吗?”
丁兆中:“……”
丁先生顶着一头懵逼的雾水,好不容易将舌头上的蝴蝶结捋顺了:“等等,你等等……你是说,让我,替你这个南四省军情司司长给北边的赵少帅带信?卧槽,他不会刚看到信就把我当成南边来的间谍扣住吧?”
文饮冰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心累不想搭理他”,言简意赅地说:“不会。”
丁兆中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每一颗毛孔都在叫嚣“我不信”。
文小姐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当真铺开信纸,现场一挥而就,完了将信纸认真三折,塞进信封里,转身递给丁兆中,又叮嘱了一遍:“仔细收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把我供出来,听到没?”
丁兆中:“……”
他把信封攥在手里,跟“世松兄启”四个字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问道:“‘世松’是谁?”
文饮冰:“赵少帅的字。”
丁兆中先是“哦”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什么,猛地一抬头:“你、你怎么知道赵少帅字什么?你跟他认识吗?”
文饮冰没吭声。
丁兆中将信封翻来倒去好几遭,盯着信封上那四个婉丽的簪花小楷看了好半天,皱眉喃喃道:“对了,你本来就是从北边来的,难不成……”
文饮冰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
就听这小子说道:“难不成……你是那姓赵的小子的前女友,被他始乱终弃,受了情伤,才一怒南下?”
文饮冰:“……”
文小姐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一条长腿势若雷霆地踹出,丁老板当即重演了狗啃泥的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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