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耳边逐渐开始传来声响, 像是迷蒙的梦境,又像是清晰的现实。
洛婉柔感到眼皮逐渐轻缓了过来,微动了下指尖, 缓缓睁开眼。
如梦初醒,头顶的流苏映入眼帘, 随即便听见春香一声惊呼:“小姐醒了!”
洛婉柔仍有些头疼欲裂, 但身子已是恢复了些知觉,意识逐渐回炉, 她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旁的秋玉便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慢些,药效未过, 春香快去叫大夫。”
洛婉柔很快反应过来,慌乱转头便当即问道:“阿黎呢, 阿黎怎么样了?”
昏迷时的梦境中,那场大火一直萦绕在心头, 挥之不去的是霍黎将她护在怀中, 坚定而沉着的眼神。
只是清醒过来再想起入目骇人万分的伤势,洛婉柔便见秋玉闻言神色一变,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一般。
洛婉柔当即便掀开了自己的被子,起身时脚步有些虚晃, 险些跌倒好在秋玉扶住了她:“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大夫已经替阿黎看过了,阿黎现在还未苏醒过来, 您还需要静养。”
洛婉柔却像是听不进去半分一般,一把撇开秋玉的手,站稳了身子才急不可耐迈开步子一边问道:“阿黎在哪, 我昏迷多久了?”
秋玉见洛婉柔执意要起身也只能连忙跟上了洛婉柔,答道:“阿黎在房中,小姐昏迷了两个时辰了,大夫用药理替小姐排出了体内的药性,但还不知这药是否会对小姐的身子造成损伤,还得请大夫看过才……”
快步走到霍黎的房门前,洛婉柔手一抬打断了秋玉的话:“去备些热水和毛巾来,叫大夫直接到阿黎屋中来,我身子无碍,先看看阿黎的情况。”
说罢,洛婉柔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秋玉站在房门前犹豫一瞬,想起自己方才见到的阿黎的那副模样,也知洛婉柔虽然身子娇贵,但阿黎实在伤势严重,怕是耽搁了连命都捡不回来。
这便连忙应下,转身按洛婉柔吩咐的去办。
屋内静谧无声,洛婉柔进屋便瞧见了那个趴在床上背部朝上的身影,一动不动趴在床榻上,甚至连微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就像是没了生命体征一般。
洛婉柔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探上霍黎的鼻息,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只是太虚弱了。
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一般,洛婉柔视线落到霍黎已经被简单处理过的背部,药草铺在伤痕上,密密麻麻一片,已没有了出血的迹象。
只是带血的脏衣仍穿在身上,侧趴着的脸庞上血和污泥混杂在一起,还有被黑烟烧过的痕迹,将他脸庞早已折腾得再无半分原本的俊美可言。
狼狈得,令人无法将他与他平日里风光霁月的模样结合在一起,他总是沉冷的,稳重的,眼神里有时会带着与他身份不符的嚣张气焰,有时又会带着划破冷冽的炽热,只是如今,却痛苦地将眼眸紧闭,抹不开浓雾的剑眉微微皱起,像是沉睡中也在承受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痛楚。
洛婉柔看得心头一阵刺痛,转头便见秋玉已匆匆忙忙将热水和毛巾备来了。
洛婉柔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绪平稳了几分,这才上前接过秋玉手中的东西,轻声道:“你先退下吧。”
秋玉一愣,看了眼屋中趴着的身影,有些怔愣道:“小姐,这事让奴婢……”
“不必了,我来便好。”
洛婉柔声音很轻,语气很淡,令人听不出情绪。
秋玉闻言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此前便觉得洛婉柔对霍黎不太一般,却没曾想洛婉柔竟要亲自伺候一个奴隶。
但霍黎毕竟救了洛婉柔,看着霍黎那一身伤,便知晓这一路他是多么艰难才将洛婉柔救下,甚至还将洛婉柔保护得几乎没有受任何伤。
秋玉踌躇片刻,便应下声垂头退出了房间。
洛婉柔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葱白的小臂,温热的水在上方冒出层层热气,伸手探进热水中浸湿了帕子,缓步走到霍黎床边坐了下来。
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但这些事她做起来却并不陌生。
像是又回到了前世那些年在宫中伺候霍黎的时光中,洛婉柔动作缓慢轻柔地拿着帕子擦拭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污渍。
只是不同于当时的心惊胆战和屈辱不甘,此刻萦绕在心头的,却是难忍的心疼和平缓的柔情。
这似乎与洛婉柔记忆中的十年前初遇霍黎时一样。
那时的霍黎也同样伤得严重,躺在屋中昏迷不醒,而她却瞧上了他这副好皮相,硬是不害臊地照料了他好几日。
洛婉柔记不起她那时对待霍黎时是怎样的心境,只是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不去思虑那些繁杂的思绪,不必不去想他们之间复杂的纠葛。
血和泥污擦去后,他本身立体俊美的五官便再次显露了出来,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干涩的唇让他仍是显得虚弱不堪。
浓密的眼睫微颤着,像是在诉说他的痛楚,他日后本该是姿态高贵,冷血睥睨的模样,狠厉的眼神和心狠手辣的手段不会只会叫任何瞧见他的人都感到胆颤。
眼下却因为她,显得十足可怜,再无半分气势。
洛婉柔收回眼神,在热水中洗净了帕子,拿起一旁的剪子剪开了霍黎的衣衫。
大夫的确替霍黎看过了伤势,但因为霍黎只是个奴隶,这些本该得到的照料,却丝毫未尽了。
本就身受重伤,若得不到良好的照料,如此严重的伤势又怎能尽快得到好转。
洛婉柔东西麻利剪开了霍黎的衣衫,除却背部的伤势,手臂和腰侧也有不少烧伤红肿的迹象。
洛婉柔皱了皱眉头,打算待大夫来后再让他替霍黎好生瞧瞧。
洛婉柔将洗好的帕子取过,就着未上药的地方替他擦拭着身体。
很快,却在他身子压住的肩胛处发现几道丑陋的疤痕,并非今日所受的新伤,那暗沉的颜色像是透露着伤痕久远的年代。
颜色最深的那条从肩侧一路蜿蜒到身前看不见的地方,像是攀至了胸前,甚至腰腹处。
洛婉柔一愣,她从不知霍黎身上有着如此伤痕,就像是身体曾遭到了什么严重的酷刑一般,伤痕像是用极其狠毒的手法和极大的力道抽打而留下的血痕,随着时间的流转,便在身体上留下了像是蜈蚣一样的丑陋疤痕。
即使是已经愈合老旧的伤疤,却仍是在瞧见时便能猜想出当时受伤时,也许伤重得深可见骨,鲜血不断向外渗开,肌肤裂开而给人带来难以承受的伤痛。
仅是扫过一眼便觉得触目惊心,以至于洛婉柔拿着帕子的手就这么僵在了一旁,几乎不敢碰上去。
霍黎本该是贵为太子,又怎会在身上落下这样残忍的伤痕。
难不成是霍黎太子之位被废后,囚禁在宫中之日所遭受的吗。
心下得不到答案,洛婉柔只能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柔更轻一些。
直到将身侧擦拭了一遍,洛婉柔刚放下帕子,便闻门外传来声响,一转头便见春香带着大夫赶了过来。
洛婉柔连忙让开身子将衣袖放了下来:“大夫,快给他瞧瞧,他怎还未醒来,他的伤势如何了?”
其实大夫刚给霍黎瞧过不久才离开,这药也是刚敷上去没多久,见洛婉柔十足重视的模样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便见霍黎的上身裸露出来,令人不适的脏衣已经碎成了破布被仍至一旁。
大夫抿了抿嘴,这样敞开了身体也的确令伤口要舒适许多,但瞧见洛婉柔的模样,仅是猜测一番便觉得震惊不已,难不成小姐这是亲自伺候了一个奴隶吗。
没敢多言,大夫连忙又查看起霍黎背部的伤势,眉头紧皱着,像是遇上了什么疑难杂症。
洛婉柔瞧着大夫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安,几乎没什么耐心便又上前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
大夫清了清嗓缓声道:“小姐莫要着急,他背部遭受重创,看起来像是被重物砸伤的模样,只是这烧伤的痕迹,想必是火场中的房梁所伤对吧。”
洛婉柔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那根巨木被烈火灼烧,定是滚烫不已,直接砸在霍黎背部,不仅巨大的重量会令他难以负荷,就连巨木上的灼热也更是叫人难忍。
难怪会有如此严重的伤势。
大夫抿了抿嘴,很快又道:“如此已是缓住了他的伤势,不过伤势太重,这一时半会自然也没办法痊愈,失血过多令他如今意识涣散。”
洛婉柔有些焦急道:“那他何时会醒过来?”
大夫闻言摇了摇头:“老夫也只能就他的伤势替他止血疗伤,能否苏醒过来,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洛婉柔倒吸一口凉气,怎会如此。
几次三番张嘴,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好,大夫见状也只是沉声道:“小姐,老夫先替他开些方子,我看他身子骨硬,脉象也强健,您也莫要太过担心了,只要好生照料,说不定他很快就能醒来的。”
洛婉柔点了点头,也知如此严重的伤势,也并非一时半会能痊愈的,连忙招来春香吩咐道:“春香,你快跟着大夫去取药。”
“是,小姐。”
混沌的梦境中像是闯入了什么陌生的记忆。
霍黎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像是自己脑海中所拥有的记忆,却又压根不记得这里是何处。
他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将他隔绝开来。
他们看不见他吗,为什么无人与他交谈,为什么都带着漠视的神情。
霍黎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一幕幕从自己眼前闪过,他却无法去靠近那些触手可及的事物,有什么要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却又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揭不开也看不清。
他是谁?
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要去到何处?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娇俏的身影,少女高傲地昂着头,双手搭在身前,像是刻意做出的端庄的姿态,步伐的蹩脚却透露了她此刻的不自在。
霍黎心头一颤,他见过这个少女。
可是她是谁?
直到少女步步朝他走近,霍黎的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个名字。
“婉儿。”
开口的并非他自己,霍黎抬眼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快步朝少女走来,他唤她婉儿。
霍黎知道这个名字。
他应该知道的,可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明明知道,却从不曾唤过。
视线里少女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
看着这双眸光湛亮的眼眸,眼角下的朱砂痣霎时映入眼帘。
霍黎怔愣地站在原地,想要再上前几步将少女的脸庞看得更加清晰几分,脚下却像是有千般沉重,迈不开步伐。
“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这里好无聊,我不想在这玩了!”清脆的嗓音带着少女的娇嫩,娇嗔的语气任性又骄纵,却丝毫不显得无理。
霍黎心跳没由来加快了几分,这是他熟悉的声音。
他仿佛听过千百回这个声音,仿佛这个声音时常萦绕在他的梦境中。
那此刻是梦吗。
霍黎几乎要分不清虚实,片刻间却见那名白衣男子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发,将一头秀丽柔顺的黑发揉乱,随后低笑着说着什么。
少女不满地转过身去,霍黎再也瞧不见她的模样。
两个并排在一起的身影逐渐远去,霍黎的心绪开始慌乱起来。
仿佛身体在不断被人往身后拉去,回头一看,便见深不见底的黑暗就藏匿在他的身后,而那个存在在他眼眸中的少女,却迎着光在一步步离他远去。
不。
霍黎的嘴唇微颤着,看着少女的背影终是呢喃出声:“婉儿,别走。”
“婉儿……”
周身开始发冷,像是即将要坠入冰窖一般。
不,那黑暗之下太过寒冷,他不想去。
婉儿,不要丢下他。
婉儿,再让我看看你。
身子开始失重,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霍黎视线里开始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静得可怕。
忽然,一阵响动从耳畔传来。
“阿黎,我在。”
“别担心,阿黎,你会没事的。”
“我会陪着你的。”
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冰冷的手背,指尖触及一片娇嫩,摩擦着他粗粝的指腹,引出阵阵颤栗。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谁陪在他身边了。
霍黎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心底却没由来的安心了下来。
万丈深渊,有人伴在他的身侧,他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
洛婉柔一早便得知了霍黎醒来的消息,他昏迷了两日,她便没日没夜的守了他两日。
得知这个消息,心下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下去,松了口气便有些支撑不住身子的疲乏,在床榻上躺着起不来身。
秋玉见状心下有些担忧,本就对洛婉柔这几日的衣不解带感到不解,眼下更是不愿再让洛婉柔折腾自己的身子,上前替洛婉柔掖好被褥劝道:“小姐,今日您便休息一日吧,再这般折腾下去,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洛婉柔抿了抿嘴,知晓霍黎已是醒来心下早已放心了不少,看样子他也算福大命大,这便也不需要她操心了。
只是静躺在床上,当着一切的担忧都终于落下后,洛婉柔却在心头涌上了一抹惆怅。
轻叹一口气,抬了抬手有气无力道:“我身子无碍,休息一日便可,今日我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着他,醒了也不能松懈,让大夫再开些药。”
秋玉皱起眉头来,眼看洛婉柔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嘴里念叨的却还是霍黎。
见洛婉柔不想再多说什么,秋玉低声应下,转身退出了房中。
屋内静了下来,洛婉柔迷茫地看着头顶的一袭袭流苏轻轻晃动着。
这几日她一直在逃避一个事实,心中明明知晓她这般做是有违初衷的,但她却强迫着自己不去思绪此事。
只是当思绪静下来后,仍是不可避免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在让霍黎死去和极力想要救活他中,选择了后者,甚至做得更多。
上一世她遭了这么多罪,这一世他一点衷心怎就把她给俘获了。
洛府的遇难,她所遭受的五年之久的苦难,甚至最终她被人陷害推入皇宫中冰冷的湖水就此死亡。
这些都是前世的霍黎所造成的。
可那是前世。
洛婉柔心头咯噔一声,她应当是恨他的,却不可避免因为如今的霍黎,而动摇了她的决心。
洛婉柔心头很乱,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无法彻底放下心中的过往,但也无法心无旁骛的去将现在的霍黎当做一个与前世毫不相关之人。
无力地抬起手,洛婉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时间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亦或是自己是否不应该将霍黎救下。
心下正烦乱着,门外忽然传来声响:“小姐,宋府的宋姑娘来了。”
洛婉柔一听,霎时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应下:“快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屏风前很快出现了宋清欢的身影,只见她一脸担忧,瞧见靠在床上正要起身的洛婉柔连忙走到了床边伸手道:“婉柔妹妹快躺好,你身子不适,就不要起身了。”
洛婉柔扯了扯嘴角露出温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这几日有些疲乏。”
宋清欢看了眼洛婉柔,心疼道:“怎弄得如此憔悴,听闻你前两日遇上了麻烦事,可有伤着?”
洛婉柔摇了摇头,她哪曾伤着,伤全在霍黎身上了。
思及霍黎,洛婉柔很快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想到了他,连忙撇去心中的思绪,朝宋清欢道:“清欢姐姐不必担忧,我已经没事了。”
宋清欢伸手握住了洛婉柔垂在被褥上的手,看着洛婉柔如此憔悴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但见洛婉柔不愿多说,便轻叹一口气转移了话题:“既然无事,那便是最好的,今日我本是来告诉你,前些日子你托人向我传信想在皇后娘娘生辰宴随我一同入宫,事情批下来了,届时你便可同我一同入宫了。”
洛婉柔神色微变,因为突发意外,她本是将此事几乎给忘了,可方才听到宋清欢来此,便霎时想起了此事。
因为在景阳书院偷得的禁书未能详尽她所想知道的东西,洛婉柔本是打算找个机会进宫一趟,虽不知能得到多少消息,但既然那本野史上的内容存在着,便一定能从中得知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随后她得知皇后娘娘的生辰将近,而宋清欢为了将她的香料事业名声打响,也下了血本托关系得到了一个进宫的机会,这便想着让宋清欢也带她一同入宫参加宴席。
只是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进行最终取霍黎性命的计划,而她却在不久前,竭尽全力将她想杀之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洛婉柔不知自己如今是否还想进宫,进到宫中后仍要继续为了自己的计划去打探追杀霍黎之人的消息吗。
心绪再次繁重起来,宋清欢察觉洛婉柔神色不对劲,这本是好消息,她却显得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婉柔妹妹,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洛婉柔猛然回过神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的确是正合她意,她却不知怎么开心不起来了。
但不想叫宋清欢发现什么异样,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是,如此甚好,有劳清欢姐姐帮我这个忙了。”
宋清欢只当洛婉柔是身子不适,并未多想,连忙笑道:“你我还如此客气,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那我便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身子不适便多静养几日,待皇后娘娘生辰之日,咱们再见。”
洛婉柔点了点头,隐忍着心底的沉重故作轻松道:“嗯,那便不送姐姐了。”
宋清欢离去后,屋内再次静了下来。
洛婉柔的思绪并未比方才清晰多少,反倒更加繁杂了一些。
烦闷的闭上眼,洛婉柔不想再为此事而忧心,索性便将事情都抛之脑后,只待进宫之后,再做打算吧。
苏醒的半个时辰内,霍黎只觉背部异常沉重,仿佛仍有块巨木压在他的背脊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他疼痛难忍。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那个深山中的仓库里,而是在自己的小屋中。
屋内并无旁人,他不知晓后续的情况,记得自己将洛婉柔从仓库中救了出来,她应当是没事的,可是霍黎心中仍是放心不下。
想要起身前去寻洛婉柔,身子却沉重得压根动弹不得,即使使出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最终也只能绵软地再次趴下,每次尝试,剧烈的疼痛都几乎要将他击溃。
霍黎紧咬着牙,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刚恢复没多少的身子,几乎就又要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
大夫便是这时进门的,一进屋便见霍黎醒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惊喜,下一瞬便见洛婉柔两个时辰前给他敷上的草药掉落了一大片,裸露出的伤口因为他的挣扎已经开始破裂,有的甚至开始渗血。
大夫一惊,连忙上前大喊道:“你快躺下,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你!”
霍黎紧皱着眉头,眼底阴郁的神色直直射向大夫,仿佛不像一个全身无力正在奋力挣扎的病患,而像是一只凶猛狠厉的困兽,正在努力挣脱着束缚他的锁链。
霍黎沉着眼眸,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急切道:“小姐,小姐在何处,小姐她……”
“哎哟,你可快躺下吧,还问小姐,小姐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大夫虽是被霍黎的眼神吓到,但也知霍黎现在压根使不上劲,连忙将人再次按下不满道,“小姐悉心为你敷药,忙活了好一阵,这下全被你给弄散了,你这对得起小姐吗!”
霍黎一愣,身子顿在原地,很快便支撑不住又一次倒回了床榻上,但他却愣在原地没有再动作,好一会才侧头问道:“你说,小姐为我敷药?”
大夫见霍黎安顺了下来,连忙按稳他的身子,视线落在霍黎的后背上开始检查的伤口,手上运作起来,嘴上念叨着:“可不是吗,你说你也是的,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不过也念在你救下小姐有功,小姐心善,一连照顾你两日,连夜里都不曾离开,换药擦身,可都是小姐亲力亲为,你小子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霍黎晦暗不清的眼眸在大夫的一番话后,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直至大夫话音落下,眼眸中闪动着惊愣和受宠若惊的狂喜,几乎不敢置信。
思绪中似是想起了昏迷时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和触感,就好像他最初失忆醒来前,那个总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那些不是梦境吗?
霍黎眸光闪烁着,像是想要清晰地忆起昏迷时所感受到的。
随即,却有什么冲进了他的脑海中,思绪开始混沌起来,昏迷时出现的梦境不断在脑海中回想,可一次比一次模糊,直至最后乱成了一团,全数被猛进迷雾中,像是要将他的头撑破一般。
“唔……”霍黎猛地捂住头,比背部的疼痛更加难忍的剧痛席卷而来,令他几乎要支撑不住。
大夫一看也是慌乱了起来,知晓霍黎很是被洛婉柔看重,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拿出自己的银针一边朝霍黎的穴位扎去一边道:“你可是回想自己的记忆,快别想了,你这脑子中有着大量淤血,若是引导不顺,这大火的烧伤没将你怎样,那淤血可是会直接冲破你的脑颅的!”
几针银针扎入穴道,霍黎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缓了好一阵才逐渐恢复过来,粗重地喘着气,有些气若游丝道:“什么淤血?”
大夫将银针收起,再次替霍黎处理起伤势来,缓缓解释道:“替你把脉时我便脉出,你脑中存有淤血,像是此前头部受到了重创,听闻你来府上时便失去了记忆,想必这淤血便是你失忆的源头。”
霍黎一愣,有些急切道:“大夫,这淤血有可能散去吗,是否淤血散去我便能恢复记忆?”
大夫清了清嗓,将方才散落的药草再度敷上他的后背,随后道:“老夫倒是擅长施针,活血化瘀,到底能否彻底散去这我倒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总归是可以尝试一番的。”
霍黎指尖微动,他想恢复记忆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了,只是他身份卑微,也无从查起自己的身份源头,此时大夫的话无疑是给了他巨大的希望。
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霍黎垂下眼眸沉声道:“大夫,我想想起来,拜托你了。”
大夫一愣,之前倒是没少听说这名为阿黎的奴隶在小姐身边傲气得很,整日冷着一张脸待谁都没个好脸色,眼下倒是为了能让他帮他恢复记忆,态度十足诚恳谦卑。
其实不必霍黎说,大夫也会替他施针,虽是不知晓失忆为何感觉,但什么都不记得,心头定是不会好受的。
既然也是小姐身边的人,如今也立了大功,大夫点了点头便应下:“自然是会救治你的,不过你可别瞎折腾了,这段时间便老实在床榻上待着,老夫这药草有虚软体力的作用,你就是再怎么挣扎也起不了身的,可别再瞎胡闹,让伤口裂开了,早些好起来,才能继续保护小姐不是吗?”
大夫提及洛婉柔,霍黎眼眸一沉,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小姐她,今日何时会来呢?”
大夫无奈地笑了笑,瞧得出霍黎倒是忠心耿耿,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惦记着小姐,瞧他这模样,怕是对小姐还有着什么别样的心思。
不过奴隶终究是奴隶,大夫也没往别处想,转身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笑道:“小姐的心思,老夫怎敢妄自揣摩,况且小姐照料你几日,这身子骨哪能受得了,你就老实待着,小姐想来了,自然便会来了。”
霍黎抿着嘴不再答话,直到听见大夫退出房中,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无法翻身,身体也极度不适,不论是疼痛的疲乏都应是令霍黎感到痛楚的。
可此刻他冷峻的脸庞上,却柔和得像是一道温润的光,眉眼间细腻的柔情流转着,像是有温柔的日照降落在他的身上。
她在他昏迷时,对他说:“我会陪着你的。”
入夜,霍黎原本期待了一整日的心情,在此刻也逐渐有些沉落了下来。
今日一整日,洛婉柔并未再来看他。
她可知他已经醒来了。
她应是知道的。
霍黎在心中自问自答着,兴许前两日的照料令她太过疲乏了,只是留在霍黎脑海中那个虚无缥缈一般的梦境,令他总是忍不住怀疑,大夫所说的究竟是真的吗,洛婉柔当真照料了他两日吗。
只是仅有这份可能才能解释,她今日累极了,所以早早歇息了,这便没有来看他。
思念在心头化作一滩细润的水,滋养着他对洛婉柔不断浓烈的情意。
她还欠着他一个赏赐,霍黎知道自己不应得寸进尺,小姐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她安好,他又何须提什么赏赐,能被她悉心照料,已是他所得的最大的赏赐了。
可他仍是贪婪。
他知自己是个无耻之人,这些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
若是他将自己心中所想提出来,洛婉柔是会斥责他的不自量力,还是会娇笑着纵容他的贪得无厌呢。
仅是在脑海中思念着她的眉眼,便令霍黎觉得浑身难耐,只想自己能尽快好起来,想要见到她,想要伴在她的身侧。
思念即将冲破牢笼,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霍黎猛然回头,几乎未能克制住自己脸上忽动的神色,带着几分期待便朝着门前看去。
门被缓缓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霍黎的眼眸当即冷了下来,不是洛婉柔。
瞧见来人并非洛婉柔,霍黎几乎没看清是哪个丫鬟,便将头冷漠地转向了墙壁。
白日里春香秋玉来过两次,总归都不是洛婉柔,她未来,谁来都一样。
巧心在门前站了一瞬,霍黎显然冷漠至极的模样令她心里很是不甘,明明她方才瞥见他转过头来时眼底的那一抹几近雀跃的欣喜。
是以为洛婉柔来了吗。
思及洛婉柔,巧心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迈开步子上前,便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屋中的圆桌上,朝着霍黎的背影轻声道:“阿黎,听闻你晚膳未进多少食,想着你夜里些许会饿,我便备了些小食来。”
霍黎很快听出来人的声音,竟是上次胡言乱语险些被他掐死的丫鬟,霍黎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叫什么,只因洛婉柔的关系无法直接将她掐死而对她更是没什么耐心。
心下一沉,霍黎头也不回冷声道:“端出去。”
巧心一愣,本以为自己放低姿态至少能换得霍黎一个眼神,却见霍黎连头都不回,甚至直接就拒绝了她的好意。
脸色变了些许,巧心咬着牙不甘心道:“可你身上受着重伤,不吃东西可是不行的。”
“滚出去。”
霍黎已是没了什么耐心,只觉得耳边这声音叽叽喳喳吵得他本就烦闷的心情开始焦躁了起来。
巧心接连被拒绝了两次,看着霍黎沉冷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便要被霍黎迁怒。
上一世也是如此,她同洛婉柔都是被他带进宫中的,凭什么洛婉柔就能独享他一人的宠爱,而她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
而霍黎的一片痴心,在洛婉柔眼里,却什么也不是。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心头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巧心上前两步朝着霍黎的背影声音提高了几分怨念道:“你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呢,她今日来看你了吗,她有过问你分毫吗,她根本就是在玩弄你,你又怎要为了这样的女人,而让自己再次重蹈覆辙!”
洛婉柔那冷漠的话语再次浮上巧心的心头,她替霍黎感到不值,更替自己感到不值。
洛婉柔这般作践霍黎两世的痴情,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分毫。
这话让霍黎眉头一皱,霎时转过头来,一双阴鸷的眼眸直直地射向巧心,眼底的危险意味像是下一刻就要再次掐上她的脖颈。
此话无疑是激怒了霍黎,巧心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她对霍黎一直是带着恐惧的。
只是巧心很快想到霍黎此刻背部敷着药草,这些药草会令他无法动弹,这才放松了些许,看着霍黎继续道:“你这是不信吗?这些话是她亲口对我说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她哪里像是要真诚待你的模样,她完全是在玩弄你啊!”
霍黎已经几近暴怒的边缘了,巧心的话令他十足不适,他不想再听眼前这个女人再说洛婉柔的半句不是。
如果眼神能杀人,巧心似是已经被霍黎千刀万剐了一般。
但霍黎没有动弹,他谨遵医嘱,他想快些好起来,只是眼底的神情更加冷冽,犹如淬冰般,低沉着嗓音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割烂你的舌头,还想活命,就赶紧滚出去。”
巧心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什么,但一接触到霍黎犹如恶鬼一般的狠厉眼神,她敢相信霍黎所说的他定是会如此去做。
心下涌上一股恐惧,咬了咬牙,巧心紧握着拳头愤恨道:“你会后悔的,过几日她便会进宫,届时她的真面目就会全数暴露出来,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说罢,巧心逃也似的离开了霍黎的屋中,头也不敢回。
霍黎因愤怒而气息不顺,巧心的话他并不想收入耳中,却仍是清晰听到了,巧心说洛婉柔要进宫。
梦境里金碧辉煌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霍黎不想去细想,甚至不敢联想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只怕剧烈的头疼再次袭来。
可很快,霍黎想起那日在洛婉柔书案前看到的书名。
《宣立帝实录》。
其余的那些书,似乎都是有关皇室直视的,洛婉柔的确在关心皇室之事,可皇室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黎知道,无论怎样,他爱洛婉柔,自然是不会后悔的,巧心的话,他本不该放在心上,那只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找死的女人。
只是此刻,有些疑惑的种子在心头开始萌发。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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