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上）屠神告别
一个略显昏暗的大厅，大厅中间立着一尊非佛非道的石像，虽为石料所雕琢，神情却是惟妙惟肖，眼睑微微张开，慈悲的神光似乎俯视着芸芸众生。
在石像的两侧，各有一根石柱，石柱的顶端是一个烛台，此时烛火摇弋，硕大的金禅殿只被这略显微弱的烛光笼成了一方小天地。
石像之下并无任何供奉，只有一尊巨大的黑色铁炉，铁炉里面是红白相间还未燃烬的灰堆。
还有余烟袅袅升起，应该是刚刚烧过了。
石像、烛台、铁炉，还有围坐的两个人。而这些之外的空间都隐没在黑暗当中。
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衫的老者盘坐在铁炉之侧。他是金禅道人。
“这是第几个了？”
金禅道人不急不慢地拿过半根竹简，另一手上正握着一支狼毫毛笔。
铁炉的另一侧跪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白袍男子，他平时其实是穿红袍的。
“应该是第一百八十九个了。”
白袍男子望了一眼金禅道人身旁的那堆半截竹简，已经十去其六。
“道长，好像您每将半截竹简烧去，我心里似乎就轻松一分”
金禅道人平静地笑了笑。
“我在这竹简上写下你讲出的每个故事，你不是在讲给我听，你是在讲给祂听——或者说自己听。”
金禅道人用笔轻轻指了指石像：“无论你犯了多少杀孽，如果你坦诚出来后变得轻松，那说明神明已经听到了。”
“神明真的，会赦免我的罪吗？”
白袍男子的脸上现出一丝茫然，在他的成年生涯中，这种茫然是不多见的。
“神明是否赦免那是祂的事，但你把往日的杀戮从心里抽出来，付之一炬——你是否能跟往日的屠神告别才是你要做的事。”
白袍男子点点头，脸上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遥远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个那是我血隐杀人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次，那次我血隐门接到了一单杀人契约，雇主告诉我，这一次的猎杀目标不光是手下兵士众多，城墙坚固，而且目标有十二名绝顶高手贴身护卫，就连上厕所也不例外我不知道雇主是不是在故意激我，但我听到这些，只是更加迫切地想去完成这一单杀人任务，除了因为难度的提高得到的报酬也会提高之外，那种血腥的征服感更是我所需要的应该说，是我当时所需要的。”
说到这里，这个叫血隐的白袍男子因为兴奋，讲话的节奏也变得急促了些，而坐在对面的金禅道人依然平静如水。
“就像雇主所说的一样，这一座城池特别坚固，城厚一丈，城高十丈，即便如此，在当时也没有我血隐门攻不破的城池。”
“我让血隐门下几千勇士拖住城中大半士兵，我则独自去寻那城主。城主自然是在最繁华的宫殿，十二名绝顶高手也的确不是平庸之辈，跟往常一样，能挡住我屠神的还没有出世，只不过这次多费了些时间，刚开始他们一对一地跟我打，到后来所有人一起上，十二个人虽然拿的是十二种兵器，但我一把‘血隐斩’足以让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当我跨过他们的尸体——我已经习惯了踩着尸体行走在大殿的尽头，在那把用珠玉镶嵌，黄金镀皮的王座里，却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孩子！看着这个瑟瑟发抖毫无抵抗力的目标，我第一次犹豫了”
“但血隐门签下的杀人契约，不留活口。本着契约精神，我只能，只能履行任务即使没有用上‘血隐斩’，即使我只是轻轻地一掌拍在小孩的胸口，但那种奇怪的深深的负罪感却永远的伴随着我”
血隐仰天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这一次后，我都会跟所有的雇主事前约定一条：不杀小孩。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从那时起，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血隐门的上空”
血隐望着金禅道人，他迎来的是怜悯的目光。
大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名约摸十二三岁的小童，血隐已经不是头次看到他进来了。
“师傅”小童的眼神急切而悲苦。
金禅道人对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小童返身带上门又出去了。
血隐看着金禅道人将写好的半截竹简又扔进了铁炉里，那竹简缓缓冒出了烟，紧接着就燃起了火苗。
“这一件事之后，我有很长时间不再接单了，我独自一人在外面漂荡了几个月。”血隐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一段五味杂陈的往事。“有一日，我在一个酒馆喝得酩酊大醉，付钱的时候，一摸口袋却没了钱杀人如麻的屠神也会空了口袋，你信吗？嘿嘿，但确有其事，结果是一个坐在旁桌的人帮我付了酒钱，不仅付了这一顿酒，而且还付了三天的酒钱——因为我们一起喝了三天的酒，也说了三天的酒话！除了杀人的事不聊，其它什么都聊。哈哈，那三天也算得上是我血隐人生当中很快意的三天了。”
血隐禁不住轻轻爽朗地笑了几声，但很快神情又落漠下来：“不光是我没钱了，我不能让我血隐门下的勇士们一直过着没钱的日子，所以我回去后就快速地接了一单”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次的目标却在我出手的前一天率先找到了我这个人消息还挺灵通的，在他的城门外十里地的一棵树下见到了我，他竟一个人单刀赴会，严格地说，他连刀都没有带他说话如同他替我付酒钱一样爽快：‘我要你用欠我的酒钱换我一个人死’”
血隐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一入屠门深似海，从此江湖无故人。”
“这是第一百九十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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