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宝贝
某地。
房间的门框上攀爬着一只灰褐色的蜘蛛,它有手指长短,细长的脚上隐约可见白色的斑纹。
蜘蛛选好了合适的位置,开始吐丝,勾完框架,又慢慢地一圈圈扩大银白色的蛛网。
向房间外看去,目之所及是一片堆砌出的假山,流水环绕,楼阁林立,檐牙高啄,宛如精致的园林。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坐在桌前品茶,身着华服,不怒自威,通身的气派表明他必定久居高位。
他拈起茶碗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问道:“如何?”
网被那人带进来的风刮破,蜘蛛蜷缩了一会儿,片刻后又开始重新吐丝。
“回副教,还没有消息。”那人说。“是否要属下再派人去询问?”
“他们拿到东西就毫无顾忌了,自然会将我们抛之脑后。”老者说着,咳嗽几声。
“副教,那您的身体……”那人有些担忧。
老者哼了一声,“无妨,我的目的早已达成,现在不过是逢场作戏。对了,听说银甲军里有了秦家那孩子的消息?”
那人犹豫了一下,垂首道:“属下无能。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离开银甲军,不知所踪。”
“无用。”嗒的一声,老者搁下茶碗,掀起眼皮望了一眼门框上结网的蜘蛛,眸中泛起一丝冷意。
刚刚知道人的下落,竟然转瞬就没影了。
那人一惊,立即跪下叩首。
“罢了,想来,清楚他的下落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别让那人知道就行。秦家……说不定知道些有趣的事。我跟那人也斗累了,无趣得很,何必再给自己找麻烦。”老者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扶着桌面慢慢站起来,直直望着那人,“无事便退下吧。”
“是。”那人这才敢起身,行礼退下。
老者垂眸,看向地上被踩死的蜘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迎州山脚的雪就下了一会儿,很快停了。秦简音捧着腮帮子发呆,忽然听见后头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回头一看,果然是姬前辈。
“吃饭吃饭。”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头发的姬予兴奋地说,“吃完跟我来,带你看个宝贝。”
秦简音不疑有他,猜想姬前辈大概找着了什么罕见的药材,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山林里并没有多少积雪,虽然是冬天,路旁倒还稀稀拉拉长着些顽强的野草。姬予走到某处,跳进一处洼地,挥手示意他下来,他虽疑惑,还是爬了下去。
拨开草堆,是个蛇窝,蛇还在冬眠。
原来姬予意外发现了一窝蛇,很少见的品种,无毒,可入药,于是迫不及待想和人分享喜悦。
很不幸,秦简音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秦简音下去的时候,洼地里密密麻麻都是蛇,足有百十条,大小齐全,花纹艳丽。
其中最大的一条,长度不可考,但约有成人的手臂粗细,或许冬眠刚刚醒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他脚边翻滚,不过暂时没有暴起伤人。
他哪见过这场面,当即炸毛。
这注定是难忘的一天。他一蹦三丈高,惨叫声响彻云霄。
姬予看见他的窘样,叉腰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解释说这堆蛇没毒,而且冬眠中不清醒,比较安全。
“……”秦简音吸了吸鼻子,无比怀念当初身体病弱的时候,那样他至少可以直接两眼一翻晕过去,不必与蛇们面面相觑。
姬予把最长最粗的那条蛇缠在自己腰上,又抓了几条蛇丢进背篓盖好,还叫秦简音背着。
秦简音毛骨悚然地看那条被打了结的大蛇,生怕它下一刻就张嘴咬人。
背着装满蛇的竹篓子,他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而且总隐隐感觉它们在动,姬予还嫌他胆子太小。
一背篓的蛇姬予都自己处理了,剥皮、烘干,炮制入药,那条最大的被做成了蛇羹。
这是秦简音首次尝到姬前辈的手艺,还真别说,味道挺好的,他一个人吃了小半锅,就是有点儿撑。
只不过姬予再叫他去看什么宝贝的时候,不管是花是鸟是虫是草,他心有戚戚焉,再也不肯了。
姬予深叹可惜,还觉得他错过了增长见识的机会。
但是话说回来,这种见识应该也没几个人愿意体验吧?跟手腕粗细的蛇亲密接触,未免太过刺激。
行路无聊,姬予常常和秦简音说些旧事。
姬予自称聊城人,聊城属昌国开州,与北周、吉可丹都接壤。
吉可丹势稍弱,北周实力强一些,都比不上昌国国力强盛。
可这两国却屡屡犯边,抢夺边民财物,故昌国设西北军、北疆军驻扎边疆,以抵御两国军队不痛不痒的骚扰袭击。
很多时候姬予会提到开州。
留朝之前,开州曾是个繁盛的地区,数朝古都,因此陵墓也多,后来才渐渐衰落,数十年前,黑市上还有不少墓葬品流通,也就是冥器。
“提到冥器,那就不得不说摸金教了。你知道摸金教么?”姬予问。
秦简音略有耳闻,不过他未曾去过开州,唯一听说的事件,还是十数年前朝廷因盗墓猖獗,下令严打摸金教。
“其实不是。”姬予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盗墓猖獗才打压摸金教的,否则从前几十年怎么都没问过?
“真正原因是发生在衮州的灭门惨案,举国震惊。那时候你还小,估计没记事,应该不知道。据说那起灭门惨案与摸金教有关,所以朝廷才下旨剿灭这个势力,黑市也是顺带着被打压的。老夫当年外出游历,正好走到衮州附近,于是过去凑了个热闹,有幸知道一些细节。
“不过摸金教的老巢好像在吉可丹国,朝廷一有动作,就都跑了回去。朝廷四处搜捕了一段时间后,见他们基本销声匿迹了,本来还想着跟吉可丹国交涉,未果,而且又鞭长莫及,也就只能这般了——总不好因为一个摸金教派军队攻打他们吧?”
听到发生在衮州的凶杀案,秦简音忽然无端联想起当初辰国被灭后,姜挈将军信函中提及的神秘势力,心下一动,好奇问了几句,姬予闲着也是闲着,索性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了些。
十四年前,郜京收到消息,说是衮州知州白诗,以及另一户致仕的官员陈意无故被人灭了满门,朝野震惊,皇帝非常关心,派去京官详查。
知州和致仕官员两家同一天遇害,且经检验后证实,凶手的作案手法也一样,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伙凶手。
一开始大家怀疑他们可能是得罪了什么政敌,但调查后才发现,灭门惨案中有摸金教的影子,而且两人虽然有些交情,却是在定居钟口城后发展起来的。
两人素来生平低调,并没有什么仇家。
最后灭门惨案缺少证据,只能草草定案,说是摸金教临时起意,无端谋害朝廷大员。
总之,后来皇帝就下旨剿灭摸金教,许是担忧影响恶劣,这一起未查明的卷宗也是作了封存处理。
民间传闻众多,不知是否可信,但秦简音结合姬前辈言语中的一些片段,疑心西疆那支神秘势力便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摸金教。
他暗自打定主意,反正都是江南,此行不如改道去钟口城看看。
等定居下来后,万一真凑巧发现了什么线索,岂不美哉?
无他,实在是玉辛一事太过蹊跷,虽然过了这么久都平安无事,他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这样想着,秦简音立刻就和姬前辈说了要去衮州的想法。
姬予沉吟片刻,估计是觉得年轻人好奇心重,也没问原因,他当初不就是好奇,跑去那边看热闹了么?
还救了人,但是这没啥好说的,他是大夫,到哪没救过人。
姬予道:“不过衮州挺穷的,条件也没有别的地方好,你真要上那儿去?”
说着还摇摇头,瞥了秦简音一眼,似乎在看他会不会知难而退。
秦简音:“嗯……那晚辈就当去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体会民间疾苦。”
他有点意外,衮州不是属于江南地区么?传说江南富饶,怎么可能那么穷?不会是姬前辈又在诓他吧?
算了,没事,零碎的不计,他还有几十两现银和十数张银票,随便花也能花个三五年,衮州穷又不是他穷。
二人出了迎州一路向南,不过几日就抵达江水,而后可以乘船向东南而行,好一段时间都不必徒步跋涉了。
江水发源于大昌迎州境内,将迎州与南州分离开来,还横贯了沧州、兼州,而后分割雍州与衮州、径州与宜州,最后东流入海。
因所在地理位置偏南,不仅降雨充足,一年四季也很少结冰,很适宜冬季走船。
按照秦简音的想法,他可与姬前辈由沧州乘船出发,再在兼州的渡口分开,之后自己继续从水路直达衮州,南下钟口城。
万事俱备,但他晕船。
不应该的。他以前又不是没走过水路,那时都没出什么问题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圈,最后猜测可能是这边激流汹涌,而且从前几回坐船都没有这回时间久,因此才不知自己有晕船的毛病。
江水奔流,浩浩荡荡,波涛滚滚,气势滔天。行船向东,一日千里,远山衔水,风景绝好。
秦简音负手而立,凭栏观望,心潮澎湃,欲赋诗一首,张口道:“呕——”
“……”他连忙捂住了嘴,假装不经意地四面张望看风景,实则是在观察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还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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