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淇奥阁

盘腿坐在地上，锦瑟凝神调息了半晌，背后的灼痛感总算渐渐消退了。

        斜眼看向一旁被骨女绫绑在树上的明安，锦瑟道：“你的药还不错，谢了。”

        她在春柳城中的杏林医庐抓了明安后，就以一个瞬移术带着他到了这片城郊树林里，逼迫他给了自己一瓶止痛灵药，吃下后便一直调息到现在。

        瞬移术每次只能移动百里距离，方才她忍着剧痛使用瞬移术带着明安来了这里，本就正在溃散的灵力又被她用掉了许多，一时间整个人疲累不堪，虚弱不已，休息了这半天，精神头才总算恢复了大半。

        望了望她，明安无动于衷。

        注视明安许久，见他坐在地上，面无表情，低垂眼帘，望着地面，一言不发，锦瑟愈觉奇怪。

        按理说他只是个仙门中的小辈弟子，遇上她这样的大魔头，还把他抓了出来，应该会胆战心惊，恐惧不已才是，他怎么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起他总是说的那两个字，锦瑟问道：“小鬼，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我？”

        闻言，明安抬眼看向她，淡漠地点了点头。

        锦瑟奇道：“我怎么对你印象全无，你在何处见到的我？”

        “书上。”

        “书上？”

        明安眸色无波，平静道：“眉心刺彼岸花纹，喜着红衣，相貌美艳，头戴赤萤金簪，擅使骨女红绫，此乃瑶华魅主——女魔头姜锦瑟，书上是这么写的。”

        锦瑟迷惑：“什么书？”

        明安道：“《四华异闻录》。”

        锦瑟挑眉：“这是什么鬼书？”

        明安道：“昭华子弟必读之书，拜入仙门首先便要记得滚瓜烂熟的书，上面记载了四华之中所有的奇人异事，谓之‘了解四华的百科全书’。”

        难怪之前明安和他的师兄师姐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嘴里所谓的研究她，看来就是通过这本书认识的她了。

        但还有一点锦瑟想不通，她道：“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怎么不怕我？难道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从第一次见面明安就没对她展露过惧色。

        怔了怔，明安突然脸色一变，惊呼道：“啊，你好可怕呀！”

        锦瑟止不住面部抽搐，半晌，无语道：“你能不能走点心？”

        愣了愣，明安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太会演戏。”

        锦瑟气结，咬牙切齿道：“没……没关系。”

        但是，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怕自己啊？

        这么多年来，除了能与她战至势均力敌的那些人，其余的人，谁见到她不是吓得屁滚尿流，惊作鸟兽四散，他一个杏林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弟子，怎么就能面对着她，如此淡然？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管他怕不怕自己，反正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他走的。

        两相沉默了许久，明安忽然凝视她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锦瑟一愣，没想到居然会有仙门中人主动关心她这个日常被喊打喊杀的著名女魔头？

        怔愣一会儿，她才回道：“被狗咬了。”

        明安皱眉：“狗？”

        “是的，一条癞皮狗。”

        明安疑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狗咬了？你也不像是能被狗咬的人啊……”

        摇了摇头，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被狗咬了，应该还是能治好的。”

        “咳咳咳……”锦瑟差点呛死，“什么意思，你想给我治脸？”

        明安似乎很忧虑，神色凝重道：“一个姑娘家，脸上带伤，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锦瑟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差点背过气去：“你还担心我嫁不嫁得出去？”

        明安点头。

        锦瑟一脸无语：“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何干？”

        明安一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了。

        良久，他低喃了一句：“你变化好大。”

        锦瑟未听清，道：“你说什么？”

        明安摇头，不予回答。

        锦瑟更是无语，闷葫芦一个，懒得理他。

        “骨女绫，过来。”伸手收回骨女绫，锦瑟飞身向前，用骨女绫的一端快速缠住明安的双手，将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我可告诉你，既然把你抓来，我就没想过放你走，你且做好心理准备，往后好好服侍本娘娘，知道吗？”

        似有些无奈，又似有些悲悯，明安轻声道：“嗯。”

        锦瑟登时更为疑惑了，他怎么还答应了？

        先前不是还剧烈反抗她的吗？如今这是转性了？

        她颤抖着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应什么啊？你就不想逃走吗？”

        明安道：“想，但是，走不了。”

        这倒也是。

        落在她姜锦瑟手里的人，哪里是想走就能走的。

        看来他是认清了眼前的形势了，这才会与那日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的解释让锦瑟很满意，于是乎开始拽着他往前走。

        走到一个高坡上，锦瑟刚打算振袖起飞，林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似是刀兵相交之声。

        锦瑟怔了怔，正要凝神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几道白光自高坡下的林子里猛地升起，似疾风一般飞窜向她这边。

        她不知道那几道白光是什么，定在原地仔细观察，那几道白光却飞驰而来，紧紧擦着她的脸颊流窜而过，削断了她鬓边的一缕长发。

        “我去！”锦瑟大怒，“怎么又攻击老子的脸？老子才来重华几天，就被打脸三回，真是去了你们大爷了！”

        明安站在她身边，听着她口出秽言，不由蹙眉。

        锦瑟激出骨女绫，将那几道还在往前飞窜的白光罩住了，拖了回来，这才看清原来那是几柄散发着白光的长剑。

        她皱眉看向林子里，刀兵相交的声音仍旧不息，道：“看来是有人在林子里打架了。”

        命骨女绫将其中一柄长剑放到自己手里，看了眼那柄长剑，只见剑身上雕刻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锦瑟定睛一看，不自觉念出声来：“淇奥？”

        林子里有淇奥阁的人？

        昭华虽有最强盛的六大仙门，但总体呈现出“一超多强”的局面，这淇奥阁，就是其中一强。

        这是个近三百年来才兴盛起来的新仙门，就是那个因地理位置不占优势，没能抢到六大仙门为国教的倒霉的西方之国——天都国的国教。

        说起淇奥阁，表面上是昭华近些年来的新起之秀，但实际上，却很被其余仙门看不起。

        因为，这个门派，从上到下，从里至外，没有一处不在模仿云泽门。

        堪称是劣质版云泽门。

        云泽门乃是仙门第一大派，掌权人陆二公子被奉为百家仙门联盟的领袖，门派地位不言而喻，模仿云泽门不说，还模仿得怪模怪样，能有哪家仙门看得起淇奥阁？

        人家云泽门主修剑术，淇奥阁也主修剑术；云泽门的招式擅长近身作战，淇奥阁便也练习近身作战。

        这倒也没什么，百家仙门之中，主修剑术，擅长近战的仙门数不胜数，仅凭这两样，淇奥阁本也够不上模仿云泽门的嫌疑。

        但……淇奥阁的校服颜色也是模仿云泽门！

        云泽门校服名为“烟笼水云衫”，主色为天青色，淇奥阁校服名叫“幽兰倚竹裳”，主色为绿竹色。

        绿竹色较之天青色颜色更深，多加一个校服颜色，本也不能强说淇奥阁模仿云泽门。

        但是……淇奥阁就连门派主君的名字，都模仿云泽门！

        云泽门如今在任的正式主君是绝仙陆麟霆，但据传陆麟霆身患寒疾，无暇顾及门派中事，因此常年闭关修行，抵御寒疾，将门内之事都交给了小儿子陆清音全权打理，云泽门如今拥有着主君实权的，其实是二公子陆清音。

        淇奥阁的主君，名为陆清儒，与云泽门的实际掌权人陆清音只堪堪差了一个字，叫人如何不多想！

        除了从内至外都模仿云泽门，淇奥阁在昭华之中还十分嚣张跋扈、趾高气扬。

        比起其余的小仙门，淇奥阁虽然发展史不长，但发展速度尤其之快，整个门派的人都像是都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飞仙之人一年多过一年，才仅仅三百多年，便已成为昭华界中飞仙者数量仅次于六大仙门的实力最强盛的仙门，被称为“第七大仙门”。

        实力雄厚，这也是淇奥阁能成为天都国国教的原因。

        飞仙，即为羽化，凡人修炼到足够境界时，会有天雷降世，如能扛过天雷的锤炼，便可羽化登仙，昭华将其称之为“飞仙”，飞仙之后，便可真正达到长生不死的境界，成为仙士。

        评判一个仙门是否强盛，便是根据这个仙门之中飞仙者的数量而定。

        昭华的修仙之人，分为两个派别，一为修习“飞仙道”者，一般称为“修士”，另一种是修习“清心道”者，称为“道士”。

        修飞仙道者，所行所为与凡人并无差异，可结婚生子，可食荤腥肉糜，凡人所能为事，修士们亦皆可为，只是心怀大道，潜心修仙。

        修清心道者，则恍如身在空门，不娶妻生子、不食荤腥肉糜、不杀生凌弱，静心禁欲，只为登仙济世。

        清心道对人的意志考验太大，因此昭华百家仙门，虽然大多都可两道皆修，但门中弟子一般都只修习飞仙道，并不修习清心道。

        淇奥阁就是全派上下只修习飞仙道的那种仙门。

        因门派内飞仙者甚众，淇奥阁行事便日渐张狂，不将别家仙门放在眼里，更是胆大包天到时常挑衅仙门第一大派云泽门。

        按照云泽门一贯的行事作风，遇到这种没眼力见，惯会作妖的仙门，一概是雷厉风行，百般打压，绝不放过。但令人称奇的是，云泽门对于淇奥阁的容忍度却出奇的高，任由淇奥阁怎么兴风作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加之淇奥阁主君陆清儒的名字与陆清音的名字的相似度，整个门派上下与云泽门的相似度，渐渐的，传出了流言：淇奥阁主君陆清儒是云泽门主君陆麟霆的私生子。

        不然，云泽门怎会如此放任淇奥阁花式作妖？

        陆清儒到底是不是陆麟霆的私生子，锦瑟不知道，也不关注，眼下她最关注的，是淇奥阁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点兰国？

        从遥远的西方跑到东方，如此跋山涉水，着实怪哉。

        看了眼手中握着的刻着“淇奥”二字的长剑，锦瑟想，这应该就是淇奥阁的君子剑了。

        一个仙门，从上到下，一般都会强迫症似的统一门内弟子的穿着和使用的灵器，云泽门弟子使用的佩剑都是门派专属的水萦剑，而淇奥阁门派弟子专属的，则是君子剑。

        淇奥阁自称以君子之道建派，门派名字取自《诗经》中专讲君子的《淇奥》，建派理念也是《淇奥》之中的名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连门训也是文绉绉的“上善若水，君子趋之”，因此门派专属灵器也取名叫做君子剑。

        林中打斗之声越渐激烈，令锦瑟完全无法忽视，想了想，她对明安说道：“要不……下去看看？”

        明安点头：“可行。”

        听林中的打斗之声，是好几个人在攻击一个人，好几个人的肯定是淇奥阁的人，这几柄君子剑就是证据，在杏林的地界上闹事，似乎还在追杀什么人，锦瑟想，淇奥阁可真是猖狂，杏林再怎么说也位列六大仙门，淇奥阁也未免太不把人家放在眼里。

        猖狂到不怕得罪杏林的地步，想来追杀的必定不是寻常人，锦瑟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他们要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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