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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再会(一)


第六章再会(一)

        七年了,冥王第一次踏出这一座又一座连绵的大山。一辆勇士越野车正穿行在山间,斥候开着车,冥王则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除了绿油油还是绿油油。

        “冥王,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感觉。”斥候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调侃到。

        冥王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此刻他思绪万千,注意力根本没有在车里,所以仍然撑着头望着窗外。斥候难得一个可以敲冥王的机会,于是,狠狠地给了冥王一个板栗。冥王本来就在梦中,被他这猝不及防的板栗打得魂飞魄散。

        斥候看见冥王那呆萌地表情,便哈哈哈大笑起来,“冥王你想啥呢,谁口口声声地说嘛事儿没有来着。”回过神的冥王眼球翻起来瞪着斥候,斥候一看到,“哎哟,冥王你鬼上身了啊。”

        “你他妈才被鬼上身了,好好开车,找练是不是。”冥王十分气愤。

        斥候只好闭嘴不语,认真开着自己的车。绿色的军车在盘山公路上环绕,一个俏丽的身影在冥王心中环绕,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该使用什么样的开场白。这样思量了一路,车已经不知不觉开到了昆明。

        “冥王,去机场买机票到成都?”斥候询问着冥王。这次冥王回过神来了,“我给老苗打个电话我让他帮我搞定了。”冥王便拿出那放在储物柜中七年的手机,一部滑盖手机,手机的sim卡早已报废。冥王把手伸向斥候,“把你手机给我,我手机打不了电话了。”

        “刚才你手机还震个不停呢,又骗我。”斥候的观察力十分敏锐。

        正好一个红绿灯,斥候一转头看见面前一个手机,屏幕上显示127条未读信息,最后一条是10086于2010年一月份发来的停机通知。一个备注为茜的人发来了113条短信。

        斥候只好拿出自己的手机,不情愿地递给冥王,“省着点儿啊,我话费不多了,你这还是长途。”冥王没有搭理他,拨通了苗参谋的电话。冥王很快的挂了电话,“老苗有便机给我们搭,今天有一架运输机给昆明送东西,到时候搭顺风机回去,”冥王蜷在座位上很久了,于是将双腿蹬直,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先去军分区医院看逆戟。”

        一辆勇士军车轰轰隆隆地开到医院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少校,一个中尉,穿着整洁的礼服,带着西南军区参谋部的臂章,像一阵风一样走进医院。一路上,穿着军装的士兵,纷纷向他们敬礼,他们也礼节性地回礼。回了无数个礼才走到住院部,两人气势汹汹地走到服务台前,坐在服务台后的护士则吓了一跳,以为又有兵来闹,幸好不是,他们只是问问路。

        冥王走上前,“你好同志,请问于琮同志在哪一间病房啊?”这个护士姑娘还是被二人杀气腾腾的气势镇住了,过了约莫两三秒才回过神,慌忙在电脑上搜索,然后才抬起头,这个姑娘的眼睛都变大了许多,“首长您好,于仕琮同志在501病房,是特护病房。”

        “谢谢,”冥王向她行一个标准的军礼,便转身却又想起忘了问在几楼了,便又一转身。那个护士正准备坐下,冥王这一转身吓得她又连忙站起,“不好意思,请问这501在几楼?”冥王见自己把小姑娘吓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好意思。

        “在五楼,”护士一脸无辜地抬手指向上方。

        “谢谢啊。”

        一进电梯,斥候鼓着腮帮子,事实上从刚才冥王开始问路就一直想笑,却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冥王则觉得诧异,我有那么凶神恶煞么?光滑的电梯间里的金属板告诉了冥王:你眼里有着杀气。一张大黑脸,剃着板寸,左侧颅骨有些一条长长的疤痕,脸上写满了出入枪林弹雨的痕迹,穿着看似文质彬彬的礼服,却透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冥王呆呆地望着镜面里的自己,这还是七年前的杨霖辉吗?没有了青春的痕迹,没有了木讷,只有沧桑和孤苦。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冥王却又陷入了沉思,已经走出电梯的斥候不得不又折回来,靠住电梯门,“老杨,老杨,走啦,想啥呢魂不守舍的。”冥王又一次被惊醒,“噢。”健步走出电梯。

        501不难找,右拐第一间就是,是一个大病房,但是只住一个人,这是旅级干部的待遇了。这时正是下午一点,逆戟正坐在病床上,面前摆着几碟菜,而他则端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饭,边看着电视哈哈哈大笑,狼吞虎咽着饭菜。

        “于琮上尉,这个吃饭习惯可不好,”冥王推门而入,伴随着雄厚粗犷的声音,“就离了部队两天,就忘了规矩吗?”冥王仍然板着脸,帽檐下射出万缕可致人于死地的眼神,或许这就是冥王的由来吧,那双深眸如此深邃,深不可测如同地狱一般。

        逆戟连忙放下碗,没想到队长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没有准备,于琮慌忙站起来,“首长同志,于琮向您报到。”又献上军礼一个。冥王却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于琮心里发毛,这冥王想要干嘛?于琮连忙上前,“这队长啊,我不过就趁机会好好放松一下,您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啥大事儿是吧。”

        逆戟赔着笑,心里紧张至极。不料,这冥王不按套路出牌,咧嘴笑起来,“哎哟,我说于大上尉,您老这病挺严重,赶快歇着,别那么客气。”说着就要扶逆戟上床,逆戟却感觉有些不妥,连忙推辞,“不敢不敢,小擦伤,承蒙您关照,还请您先坐,来请!”说着引冥王斥候二人落座。冥王继续笑着,“嘿嘿嘿,这就对了嘛。你这小子真木…”有一个字却被冥王咽了下口,逆戟斥候二人没觉得什么不对,便交谈起来。冥王想了想,笑了笑,摇摇头。

        “怎么样,小伙子没什么问题吧?”冥王开始关切到。

        “能有啥事儿啊,咱这身体硬朗着呢,何况这种皮肉伤。”逆戟展示着自己健硕的肌肉,斥候还顽皮地戳戳他的肱二头肌。

        冥王点点头,“那就好,贯穿伤比较好搞定,但是你这伤到肩胛骨,起码修养半年啊。”

        逆戟把眼睛瞪圆了,“什么?半年,不如死了算了,”逆戟说着准备转身就走,“我要找医生说理去,咱这身子要不了半年。”冥王则坐在椅子上就用两腿把他“夹”了回来,“你去和医生说个屁,你这还打着石膏,钢板还在里面,你打毛仗啊。”逆戟见自己摆不脱这冥王的“夺命剪刀脚”只好作罢。

        “别演戏啦,这你那演技不中看啊一休哥,”斥候嘲讽着他假正经。逆戟只有瞪住斥候,不知是因为斥候说中了还是因为斥候的嘲讽自己。冥王笑而不语。

        逆戟这时候坐下来,看着冥王,“不对啊,咱们的冥王大人什么时候愿意出冥府啦?”

        “没办法啊,这老苗逼我出来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冥王叹息到。

        逆戟仍然疑惑,这冥王可是不轻易出山的,莫不是有天大的事,要说天大的事,那只有冥王的终生大事了,“这老杨啊,不会是苗参谋让你去相亲吧。”

        “哎呀一休哥,你这一猜就中。”斥候反而比冥王更高兴,抑制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而冥王却一脸阴沉,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差不多了,你先吃你饭吧,咱办完事儿再来看你。”冥王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逆戟则恍然大悟似的,“我提前祝您相亲成功,白头偕老啊。”逆戟伸出右手拍了拍冥王的肩膀。“八字没一撇呢。”冥王不太乐观。逆戟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告别。冥王与斥候则离开了病房。

        昆明军分区军用机场,几两叉车正忙碌着,从一架伊尔-76运输机上卸下一箱箱的货物,大约是设备什么的,正装到一个东风军用卡车上。一辆打头的勇士越野车唰地一声停在飞机旁。冥王和斥候下车,这时候一个穿着蓝色作训服的中士跑到二人前,敬礼道,“请问二位首长有何贵干?”

        “我是西南军区参谋部作战参谋杨霖少校,这位是警卫营排长随我一同考察。”冥王也回礼道。

        “对不起首长,我们正在卸下秘密物资…”这个中士的话还未讲完,一辆越野车便吱地一声停在冥王身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位上校,这个中士连忙跑到上校跟前敬礼报告,冥王二人亦向这个上校敬礼。这位上校走到二人面前回礼,又吩咐那位士官去继续警戒。

        “杨参谋,有失远迎啊,还欢迎您莅临我场视察工作。”这个上校伸出手与冥王紧紧地握在一起。

        “哪里哪里,张政委您言重了,我一个小小参谋,只是借贵场搭个便车。”冥王假装谦逊到。

        “哈哈哈,杨参谋客气了,这夜晚临近,咱们伙食团开火了,还请您赏光。”这个上校盛情邀请到。冥王摆摆手,“不必了,张政委的好意我心领了。”

        “杨参谋肯定有要事,那我也不留了,还祝杨参谋一路顺风,有空还请您光临寒舍。”张政委行一个军礼,身旁的两名警卫员也行军礼,“那鄙人先告辞一步。”

        “张政委留步,”冥王叫住张政委,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军绿色的盒子,是一把漂亮的匕首,“这个还请您笑纳,这是我以前参加马尔斯侦察兵比武一个芬兰大兵送我的,这是他们用来狩猎的匕首,当做纪念。”递过匕首,还一个军礼。

        “杨参谋您这,鄙人没有准备什么纪念,只有杨参谋有事相求,张某人再鼎力相助了。”张政委谢过匕首,便上车,“杨参谋,再会了。”

        一架灰蓝色的伊尔-76徐徐滑向跑道,飞速旋转的发动机推着这架庞然大物在长长的跑道加速,随着发动机轰鸣声越来越大,机头慢慢抬起,最后两个后轮也抬了起来,跑道的尽头。收起起落架的伊尔-76像一只雄鹰冲向天空,轰鸣声渐渐远去,一点一点地靠近成都空军基地。

        冥王正绑着安全带,坐在靠近驾驶舱的软椅上,头靠着椅背,随着飞机的颠簸而颠簸。枪林弹雨中没有静静去思考的时间,现在给了他一个多小时的思考时间。斥候开了一天的车也累了,靠着椅背睡着了。机舱里除了微弱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冥王一脸惆怅。

        他不敢相信,她为自己等了七年,为什么,他不明白,值得吗?为什么要让她等,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度过余生,害怕吗?害怕自己不能没有保护她的能力?或许吧,明明那么爱她,却不能给她未来,连承诺都不行。那次失败的营救任务依然缠绕在他心中,他忘却不了,眼睁睁看着双亲淹没于火海,最后只有两具紧抱在一起的焦炭。

        心里的信念不能动摇,他并不是没有自信去保护好她,而是,他心里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凶手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可离开部队,成家立业。心中的仇恨驱使他那么多年,已经34岁却仍然要在作战部队,而且是最顶尖的,最秘密的部队。可是,他并不想负她,七年前自己狠心地转身离开,那悔恨从未在他心中弥散。如今,如何去面对,如何去解释。冥王心中千缕愁绪。

        飞机剧烈颠簸着,开始下降了,灯火辉煌的成都展现在冥王眼前,透过舷窗照耀着冥王那古铜色的脸。上一次是七年前,一别这个城市已经七年了,不知道她是否安好,一切的一切是否未变样。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周围停的不是普通客机,而是运输机,轰炸机,战斗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外场,远处不是候机楼,而是一个个庞大的机库,飞机滑到一座机库前停了下来。冥王起身整了整衣服,健步走出机舱,斥候则从梦中惊醒大呼,“咋那么快就到了。”然后不情愿地解开安全带,坐上停在机舱里的车,把车倒出运输机。

        苗参谋和一名副官早已在机库旁等候,牵引车连忙开过去把牵引器固定在飞机前起落架上,场站的检修人员马上登机检修,三名飞行员则从机舱里走出,冥王向他们挥手道谢,他们也向冥王摆摆手。苗参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怎么样,这破飞机还习惯吗?”

        冥王撇撇嘴,又转身打量了这架伊尔-76,“没有运-20先进。”

        苗参谋往他脑门上一拍,“废话。”冥王笑起来,这时候斥候把车开过来,打着呵欠,“走了?”冥王走上前开门,开了驾驶室的门,“下来,我来开。”斥候睡眼朦胧地走下越野车。“小杨,先跟我回家吃饭。”苗参谋对着冥王大喊,冥王刚发动汽车,对着苗参谋做出ok的手势。苗参谋也转身上车,副官发动了汽车,轰轰隆隆地开出了这基地。

        这基地并未在成都市内,而是在距离成都市郊区,冥王随着苗参谋的车上了绕城高速。不到十分钟便下了高速,车子行驶在这繁华的大道上。七年,变化甚多,物已人非,这光景早已不同于七年前了,有了高架桥,有了地铁,有了大广场大商场,此刻已经八点左右,街上正热闹非凡。准备眯一会儿的斥候也左顾右盼,完全没有了瞌睡,繁华的都市,令人惊奇,也令人迷惘。

        车子一路开到军区家属大院,泊好车,冥王走下车,跟随着苗参谋向一栋五层高的楼房走去。“走,咱爷俩好久没喝酒了,今儿整个酩酊大醉。”苗参谋十分高兴,笑起来脸上都布满了褶皱,褶皱都快盖住了他的眼睛。冥王也绽开那阎王脸,“得有十来年了吧,到了尖刀之后就没怎么喝过酒了。”

        “那肯定,这全天候部队就是麻烦,随时战备嘛,所以啊我这弄到参谋部,我不值班就能喝酒,哈哈哈。”苗参谋大笑起来,十分欢畅。

        冥王也笑起来。刚走到这楼梯上,冥王就闻到了饭菜香。作为尖兵的斥候那“狗鼻子”不是一般的灵,“哟,这菜丰盛,有我最喜欢的回锅肉诶。”出生自四川的斥候对回锅肉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豆瓣和五花肉的香味,所有人都咕嘟一声咽下口水。苗参谋则大手一挥发起了冲锋的号令,“还等什么,快冲啊。”四个人便欢腾着冲上了五楼,苗参谋连忙掏出钥匙,打开门。一阵各种调料食材经过精心烹饪的气味向门口爆出,就像门内气压比门外高一样,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使得他们忘记了进屋,而是在门口一直嗅。有回锅肉的豆瓣香;鱼香肉丝的泡菜香;水煮肉片的海椒面的香;豆豉鱼的豆豉霉香味……让人不禁垂涎三尺。“还愣着干嘛,赶快消灭敌人!”苗参谋可谓“宝刀未老”。冥王一干人等纷纷脱鞋进屋,这一阵又一阵的饭菜香味让人的胃不断发出饥饿信号,舌根下的唾液腺拼命释放唾液来安抚食道和胃。一桌子已经摆好了各种佳肴,就待诸将士大快朵颐了。

        “哟,都回来啦,”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女人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小杨你们快坐快坐,这些菜都还热着呢,你得陪你们苗营长好好喝两杯,他早就念叨着了。”正说着,苗参谋从书房抱了一瓶酒出来,好家伙,一瓶春沙酒,“这我一直窖着呢,前几天才专门从一朋友那儿拿回来,嘿嘿嘿。”苗参谋满脸欣喜,“这酒可窖上二十来年了,那还是我刚调到咱侦查营时,一个宜宾老乡送我的呢,这酒啊比诸位都要老啊。”

        “你们快坐快坐,小杨你们都坐着,菜都上完了,不用帮忙,”参谋太太张罗着。但是“诚实”的斥候看着参谋太太,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冥王用手肘捅了捅斥候,“干啥呢,啥意见啊。”斥候一脸无辜地站起来,径直走进厨房。苗参谋以为有什么招待不周,便跟了进去。只见斥候走到碗橱前,打开没找到想要的,又走到洗碗池前,发现了筷笼,高兴的抽出了五双筷子。站在门口的冥王和苗参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苗阿姨连忙走过来,发现原来自己没抽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头,“哎哟看我这记性。”斥候却平静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淡定的洗完筷子转过来,看见大家都笑得四仰八叉的,便微笑着说,“怎么啦?”又扬扬手中的筷子,“没加洗洁剂不干净么?嗯?”最后一声变调的“嗯”?更是让大家狂笑不止。

        斥候就是这样的汉子。

        众人坐罢,酒香四溢,菜肴满桌。苗参谋举杯,“我宣布,开饭了。”五个玻璃杯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啷的清脆响声。苗参谋和冥王一饮而尽,却面不改色。苗参谋便与冥王天南海北的侃,一会儿又是军队,一会儿又是经济,外交。斥候则比较聪明,提起筷子头也不抬,只顾夹菜吃饭。

        夜幕降临,热闹的大街都逐渐安静,苗参谋把冥王送出门,“你,你小子,明天好好,嗝,给老子整,争取把这桩事儿办了,省得,老子操心。”

        冥王也酩酊大醉,从地上的三个个白酒的空瓶子就可以看出来,“保,保,保,保证…完成…任务,首长放心,”眼睛都睁不开的冥王对着苗参谋行了一个军礼,身体完全摊在了斥候身上,斥候一米六七的个子,扛着一米八的冥王毫不费力。

        “再会了,老苗!”冥王抱拳道,斥候扶着他摇摇摆摆地下了楼。

        楼下轰轰地发动机离开大院好久,老苗才从窗边走开,默默点燃了一支香烟,长长地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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