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吊桥

（一）

        脱离循环的一个月后，江枫给李诗情发来消息说张警官终于出院了。

        那时李诗情正架着腿躺在宿舍的床上，一看到消息立马惊喜地坐了起来。

        室友听到动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李诗情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拉上床帘，给肖鹤云发微信。

        肖鹤云在经历他们最后一次行动时也受了伤，好在只是手臂划伤，伤口并不深。

        他的身体在多次循环中内耗严重，状态差到像是熬了半个月没睡觉，体测评估年龄上活生生老了一岁。

        李诗情很歉疚，如果不是她的几次贸然行动，肖鹤云不会变的这么虚弱。她待在医院里照顾了他两天，最终肖鹤云以嫌她笨手笨脚为由赶她回校休息。李诗情只好作罢。

        自医院那一别后，他们已经近一周没见面了。

        半个月前肖鹤云出院，李诗情正巧学校考试，完美错过。

        事后她发微信想补救，肖鹤云调侃她：那可别，出院这事可不兴有第二次啊。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她照例在学校学习，肖鹤云照旧攻克游戏研发。

        肖鹤云的朋友圈里内容不多，发的也都是些稀奇古怪、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有次李诗情看见他晒出的一张公交车照片，拍的位置就是他俩当初坐的。肖鹤云配文道：答应我，不要在这个位置上睡觉。任何一个人遇到怪事我都会伤心的，ok？

        李诗情默默地点了个赞，过了半天，她发现自己的点赞记录已经被其他的昵称覆盖在底层。

        她点回和肖鹤云的聊天界面，不经意间扫过他俩的对话。发现除了探讨循环的事外，只有零星几条询问身体状况的消息。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她和肖鹤云除了共经几次生死建立的革命友谊，实则生活上没有丝毫联系。

        李诗情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不知不觉就叹了好几口气。

        江枫发来消息，说今晚警局庆祝张警官出院，请她和肖鹤云一起参加。地点就定在她学校附近的酒店。

        李诗情火速起床，带着她自己都没怎么意识到的兴奋，打理好头发，稍微涂了点口红。

        室友看她难得在妆容上下功夫，不由得插科打诨道：去约会吗？打扮这么漂亮？

        “才不是呢。”李诗情抿了抿唇，将口红匀开。

        她天生肤色白皙，即使不打底，涂上口红也不衬得面部暗沉。头发被她扎起来，绑成高高的马尾，整个人显得精致清秀又神清气爽。

        到了酒店包间，张警官正坐着和同事们聊天。李诗情下意识环视四周，接着走过去和张警官打招呼。

        张警官精神状态眼看着好了许多，他今天没穿警服，休闲的穿搭，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他见着她第一句话就是，“肖鹤云那小子没跟你一起来啊？”

        “他呀……”李诗情噎了一下，“他可能正好有事？他没跟我说。”

        张警官打量了她几秒，笑道，“当初审你们的时候跟小情侣似的粘糊，结果身份背景一查，明明一点社会交集都没有。我和刘警官他们还一直纳闷呢。对了，现在还在和姓肖那小子联系吗？”

        李诗情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联系的少，他太忙了，我也不好意思总是去打扰他。”

        “是啊，”刘警官插话道，“工作党的生活和学生时代可不一样，等你进了社会就知道了。不过说来你俩能遇上，能一起经历这种事情也是有缘分。”

        李诗情应和着点头。不知怎的，她听着心里有些酸酸的。

        仔细想来，她和肖鹤云不过两三次拥抱，七八次牵手，还是在那种危急情况下。或许，即使换作任何一个搭档，他们都会本能的抱团取暖的吧。

        江枫刷着手机，抬头道，“哦，刚才肖鹤云跟我发短信说他现在有个和甲方的饭局，实在是推不开。他那边要是结束的早，他就赶来我们这里，只不过会晚些。”

        李诗情没说话，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盯着肖鹤云的微信头像，还是那个熟悉的头像，开始走神。

        想了一会儿，她默默地举起茶杯，咬着杯沿喝水。喝了多少她也不知道，但心情就像咽下去的温水，慢慢的沉了下去。

        男人们的饭局免不了要喝酒，江枫和他那几个同事喝得烂醉。张警官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只能在一旁提醒他们别喝昏了头，耽误明天上班。

        李诗情其实没怎么喝过酒。虽然以前室友们也偶尔带她去酒吧玩，但她觉得在外喝酒不安全，于是每次都是在酒吧里喝果汁，然后半夜拖着烂醉如泥的室友打车回校。

        可是这次她真的等的太过无聊了。

        肖鹤云一直没来，她就不停的往包间外的走廊里张望。她挺想再看见他，想知道他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她想发消息，但字打在消息框里又总觉得催人家不好。

        肖鹤云现在在干什么呢？或许他也在饭局上被人灌的烂醉，拖着送回家了吧。

        时针走向九点。

        李诗情想着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随便抓了个杯子纳闷地喝着。初时心不在焉的，并未察觉，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喝得是刘警官的杯子，里面倒的是白酒。

        李诗情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等饭局散了，大家结伴打车回家，她发现自己走路已经快不成直线了。

        张警官见她一个女孩子深夜里独自打车回家不放心，执意要跟车送她到学校门口。

        李诗情摆手推脱，在酒店里一路走的跌跌撞撞，拐角时冷不丁撞到一个人。

        她差点摔倒，可那人有力的臂膀揽着她的双肩。朦胧的视野中，肖鹤云的眉眼逐渐清晰，他轻轻的扶住她，关切的问她：“……诗情？”

        （二）

        肖鹤云那边的饭局刚结束，他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这次庆祝宴的主角是张警官，他其实缺席也无伤大雅。江枫也通知他说实在赶不及就算了。可肖鹤云觉得这事不能算，大家再凑在一起见面的机会不多，尤其是他想再见一面李诗情这个姑娘。

        他并没有李诗情的顾虑，也不怕未来别人笑他老牛吃嫩草。其实早在李诗情坚决要留在医院照顾他的时候，他就明确感受到自己对李诗情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那晚李诗情弯腰帮他拈被角，小姑娘垂着头，头发自然的散在肩上，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纤长的眼睫轻颤着，似蝶尾蹁跹。

        肖鹤云不知怎的就看的久了。

        谁料小姑娘倏忽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肖鹤云像是触到了毒舌吐信，慌忙地移开视线。

        “怎么了？”李诗情抓住他的手腕，“哪里不舒服吗？”

        肖鹤云看着她那双干净的眸子，隐隐约约感觉她拽住他的皮肤就像着了火。他别扭的轻咳一声，抽开手，道，“没什么，大概我这就是……幸存者综合征吧。”

        李诗情“哦”了一声，想了想，念叨道，“可你前几次也没这么强烈的反应呀，真的没事吗？”

        肖鹤云沉默着点了点头。

        在心动这件事上，男人或许天生要比女人敏锐的多。

        肖鹤云不在乎年龄上的隔阂，但他担心这是吊桥效应。当两个人共经生死过程中，难免会相互依赖，但倘若这种依赖持续存在，就会对对方构成朦胧的喜欢。

        可这种喜欢通常是盲目而又短暂的。

        他一个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工作党，对一个在校大学生产生感情，本来就有些荒谬。再者，李诗情可以不懂事，他一个完全的成年人不可以。他不想在冲动之下，随意祸害一个小姑娘。

        所以他执意让李诗情回校休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也不去主动联系她。他想，倘若这种微妙的情愫能够淡却，他也终于算是回归了正常生活。

        可是他发现不能，不去想李诗情实在太难了。

        （三）

        眼前的姑娘蹙起眉，她的下巴耷拉着他的肩，嘟哝着什么肖鹤云没听清。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白酒味。

        “她喝了点酒，”张警官提醒他道，“你也真是的，这姑娘等了你一晚上。算了，今天太晚了，快把人家送回宿舍去。”

        肖鹤云连声应“是”。

        李诗情这会儿很安静，她双手环上肖鹤云的脖颈，将他整个圈住揽向自己。

        怀中倏忽落了个的温香软玉，熟悉清冽的气息倾覆上来，肖鹤云整个僵住。

        更难堪的是张警官还在场，还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向自己，肖鹤云莫名有点心虚，差点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歹心。

        “我真的等了你很久。”李诗情仰起头，她双眸微阖着，语气很轻，听着还有些委屈。

        “我、我知道，”肖鹤云顿时十分不自在，他扶正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是觉得她挨得实在是太近了，又退了一步，温声的向她道歉，“对、对不起啊。”

        李诗情点点头，去牵他的手，“那我们走回学校，好不好？”

        肖鹤云完全被他俩握紧的手吸引了注意力。

        一抬头见李诗情眼圈红红的，像被迷路的小兔子似的，又实在是不忍心，只好重新牵住她的手。

        那一刻他的心里仿佛是完成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他牵着李诗情出了酒店，走向她学校的方向。

        时近初夏，路边的灌木丛中偶尔传出几声窸窣的蝉鸣，中心广场上的人烟熙攘。喷泉高高的喷涌着水花，变幻着，忽起忽没。

        李诗情奔向喷泉，她捧了一些干净的水泼向自己的脸。晚风带来一丝凉意，她感觉似乎清醒了一些。

        肖鹤云站在她身后，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干脸颊上悬挂的水滴。

        天色昏暗，好在近处灯火通明，他们都能看见彼此的脸。人声喧嚣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消弥在车声里。

        肖鹤云看着面前的她，心里斟酌着话语，寻思着何时该开口。

        ——“肖鹤云。”

        ——“诗情。”

        他俩同时唤出对方的名字。

        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彼此的呼吸声都放慢了许多。

        气氛变得微妙而缱绻。

        李诗情站上喷泉的台沿，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可她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静谧拉锯着两人的心理。

        ——“要不你先说吧。”

        ——“算了还是你先说吧。”

        他们又同时开口推让。

        李诗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肖鹤云也笑了，他的眉眼变得柔和，隐隐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眸底，就像是有星河在闪烁。

        李诗情道，“你先说。”

        肖鹤云打趣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李诗情扬了扬眉，披散的长发被晚风吹得微微起伏。她神色俏皮，干净的眸子安静地眨着，宛如失落森林的精灵。

        肖鹤云呼出一口气。

        注视着李诗情的面庞，他心里翻涌已久的话语被瞬间倾覆。

        他向她走来，倾身径直吻上她的唇。

        李诗情的惊讶逐渐消弥在这个吻里，她感受到肖鹤云抓住她的手臂，引导着牵起，然后攥住。

        唇瓣间温热的触觉愈发清晰。

        只是蜻蜓点水的亲吻，彼此都没有想要攻城略池的意味。

        浅尝辄止。

        唇齿分离的那一刻，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李诗情可以听到两人飞快的心跳声。

        此时无需话语，他们的心意在无声中交换告白。

        李诗情站在台沿上，比肖鹤云的身量只低了一些。她双手环上他的脊背，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肖鹤云知道小姑娘这是害羞了。

        “诗情，”他的头贴近她耳边，汲取她身上清冽的气息。

        “我喜欢你，”肖鹤云的语气带着笑意和温柔，“做、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李诗情没有回话。

        或许是借着酒劲，小姑娘胆子明显大了许多。肖鹤云正忧心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吓到她了的时候，只觉侧脸一热，李诗情扎扎实实地给他印了一个吻。

        他惊讶的向她望去。

        只见李诗情眉眼弯弯的，笑得风清月朗，提醒他道，“盖好章啦，不许耍赖了知道吗？男朋友。”

        end

        【番外】

        第二天中午，李诗情从肖鹤云家里醒来。

        “我怎么没回学校宿舍？”她揉了揉头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祖宗，宿舍晚上十一点就锁门了，”肖鹤云抽了抽嘴角，吐槽道，“拖了半天才把你带回家的。”

        “哦，”李诗情抱歉的笑了笑，她见他眼底青黑，一看就是一晚没睡，“你没休息好吗？”

        肖鹤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路都有点恍惚。

        “睡得好才怪呢，”他用李诗情听不到的声音嘟囔道，“便宜都快被你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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