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牺牲

订婚宴的前一天，谢嘉木飞往日本，他在一万英尺的高空俯瞰大地。

        世界变得渺小，人更是渺小，逃亡的终点不知道在哪里。

        程星和吴宙的订婚宴聚集了国内外众多名流，叫得上名字的家族和企业家几乎都来了，酒店停车场琳琅满目的豪车。

        程星穿着一袭白色镂空纱裙无所适从地站在吴宙身旁，她设想过会是很大的场面，但当她看到某个在新闻频道经常出现的人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

        吴家过于庞大的人际网，让程星喘不过气，她脸上礼貌性的微笑都快要维持不住时，她终于挣脱吴宙的手。

        吴宙扭头看着她，关心地询问：“怎么了？”

        程星耷拉着嘴角，摇头：“没事，我就是想去个厕所。”

        “我陪你去。”

        “不用。”

        程星托着沉重的水晶裙摆，大步逃离现场，她跑到酒店的厕所，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气。

        好累啊，这种应酬好累啊。

        厕所某一隔间的门突然响了一下，程星反射似地站直身子。

        梁斐然从隔间里出来，撇了程星一眼之后，径直走向洗手池。

        水流声哗啦哗啦，她洗了很久，整个厕所貌似只有她们两人，程星觉得尴尬，但又不想从厕所出去。

        梁斐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管口红，对着镜子慢悠悠地在唇上涂抹。

        “恭喜啊，要结婚了。”梁斐然看着镜子里反射出来的那张苍白小脸说。

        程星挤不出微笑，“谢谢。”

        梁斐然勾起唇角，“谢嘉木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关心一下前男友应该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我哥他去日本出差了。”

        梁斐然用手倚着洗手台大笑，“哈哈哈。”

        程星不明所以地盯着她吊带之下光滑的背脊。

        笑了半天，梁斐然说：“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一物降一物啊。”

        “什么意思？”程星问。

        梁斐然转过头，笑着说：“我真想亲眼看看谢嘉木痛不欲生，失魂落魄的样子。”

        “程星，他去日本哪里了，我下午带男朋友飞过去看看笑话，顺便旅游。”

        程星皱眉：“梁斐然，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梁斐然讶异，“你难道不知道谢嘉木喜欢你？”

        程星愣住了，好好的一句中国话，她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

        梁斐然向她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用怜悯的语气说：“我还以为我们分手之后，他会立马去找你，你们会马上在一起呢。”

        “啧，啧，啧，谢嘉木真可怜，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程星蹙眉，“你误会了，他是我哥，他从来只把我当妹妹。”

        “程星，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你真的误会了。”

        梁斐然斜眼看她，“那你知道他喝醉之后抱着我喊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

        “他抱着我让我不要走，他痛哭着说很想我。”梁斐然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对着我喊你的名字。”

        “我一直在他身边，可他心里的人却是你。”

        程星心口发紧，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梁斐然却没有这么轻易放过她。

        “还有一件事情如果我不说，你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因为谢嘉木他会把这件事带进坟墓里，但我觉得你应该要知道。”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背负了些什么。”

        “程星，在你出国的第一年，你家出事了，你姑姑坑了你爸，你爸欠了别人七百万，你家的房子被法院查封，你爸被拘留。”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谢嘉木是什么样的人，但你知道吗？他走投无路之下，放下尊严来找我借钱。”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梁斐然顿了顿，“他说给他七百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很感动吧，他把自己卖给我，换七百万去还你家的债，而你远在国外过着自己舒服的留学日子，什么都不知道。”

        梁斐然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刺进程星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她受不了万剑穿心的痛，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程星，对他好点吧，你欠他的。”梁斐然蹲下去，将一条手巾递给程星擦泪。

        这么多年，谢嘉木一直在付出，他明明可以上大学，但是他没去，他明明可以让她这个亲生女儿来承担债务，但是他没有。

        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人生，但是他放弃了。

        不是说现在的境遇不好，只是他可以少受一些苦，他可以更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梁斐然，问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梁斐然的目光很深很远，“因为我放下他了。”

        真正的原因梁斐然没告诉程星。

        她是真的爱过他，所以不忍看他潦草一生，深埋真心。

        梁斐然的手机振了一下，是杨喻钦给她发的微信，问她怎么还没有从厕所出来。

        她边回消息边推开厕所的门，迎头却撞上梁斐凡。

        订婚宴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程星昏昏沉沉地跟着吴宙走流程，满脑子只有谢嘉木。

        吴宙发现她不对劲，问她：“星星，你怎么了？”

        程星麻木地说：“没事。”

        这天晚上，程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和谢嘉木回到了小时候，积雪很深的黑夜，她牵着谢嘉木的手，不停地往前走。

        画面一转，他们长大了一些，蝉鸣不休的午后，她揉着眼睛从书桌上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谢嘉木专注认真的侧脸。

        高考之后的盛夏，她在他面前痛哭求他不要放弃上大学，他对她说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总得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一些东西。

        老旧的居民房，她等到夜深，听到门锁的动静，她激动地跳起来，打开门他对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临州机场，她第一次出国，她肆无忌惮地抱着他，叮嘱他一定要等她回来，半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下着小雪的傍晚，他把一些很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被她拒绝之后，垂着头说他只有这些了。

        最后的画面是他的背影，冰天雪地里他穿着单薄的衣裳，缓缓朝一个方向走去。

        她在他身后喊他：“哥。”

        “哥，你去哪？”

        “谢嘉木！”

        不管她怎么呼喊，他都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一次头。

        他毅然决然离她而去，程星哭着从梦里醒来。

        啪地一声，光线从四面八方而来，吴宙从她身后抱住她，轻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程星哭得一抽一抽，停不下来，吴宙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身子翻转过来，心疼地给她擦眼泪，“梦见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她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地抽泣着，哭了很久，吴宙柔声问她：“渴不渴啊，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星点点头，吴宙披了一件外套推门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无力地想，原来有些东西并没有消失，没有遗忘，只是被她刻意封存在心底一个灰暗的角落。

        梁斐然白天的话无意间打开了她心里的潘多拉魔盒，她看到了谢嘉木的牺牲，看到了谢嘉木不为人知的爱。

        可是要怎么办，她身旁已经有了吴宙，她怎么可以再去爱谢嘉木。

        “星星。”吴宙端着杯子回来，坐在床边没有躺下。

        程星坐起来，接过吴宙手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水温温地流过她的食道，到达她的胃里，适宜的温水轻柔地抚平她的烦躁。

        心里好像有了选择，她放下杯子，抱住吴宙的胳膊，对他说：“吴宙，我们早点回美国好不好？”

        吴宙沉默地看着她，用手拍了拍她的背，说：“好，过几天就回。”

        返回加州之后，一切恢复如常，程星朝九晚五地上班，吴宙每天待在家里操持家务。

        生活过得异常平静，只是程星半夜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睡不着，凌晨三点她会抱着毯子去阳台吹风。

        吴宙睡眠很浅，只要程星一有动静，他就会醒过来，半夜他会起来给她泡牛奶，端到阳台。

        他会劝她回去睡觉，但不会强制她回去睡觉，他是会静静陪着她吹风，看她穿得少，会去卧室拿外套盖在她腿上的那种人。

        时间长了，两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程星觉得挺对不起吴宙的，在婚姻里心猿意马是大忌。

        她无意伤害他，但现在因为她，他连觉都睡不安稳，她很愧疚。

        于是她提议说：“要不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这样我晚上不会吵醒你。”

        吴宙断然拒绝：“我白天可以补觉。”

        他的态度很坚决，她可以心里藏着秘密不告诉他，但至少她不要推开他。

        他想陪在她身旁，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就可以。

        吴宙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和程星之间出现了某个问题，他只是不想去挑开这层窗户纸，如果这个问题可能会导向一个不好的结果，那他宁愿维持现状。

        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希翼，他希望程星能够主动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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