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一个小偷
倾盆大雨似乎有不愿停歇的劲儿，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
卡捷琳娜今日闭门不出，可腹中的饥饿让她无法继续安然在床上躺着了。她不得不挣扎着起床，强迫迟钝的大脑运转，想些办法填饱抗议不止的肚子。
「柴纳！有你的电话！」
房东太太的嗓门儿大如洪钟，从一楼叫喊便能直接传到顶层的小阁楼。
她坐在床边思考还有谁给她打电话，还没想好便在房东太太不耐烦的第二声催促下奔到一楼，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她想起来了。
「柴纳小姐，请问您今晚有空吗？」
是维特尔，他约她去怪奇博物馆那天留下了她的座机号码。
「有空。」
「如果可以的话，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与我共进晚餐？」
她摸摸饿瘪了的肚皮，爽快地答应，并记下碰面时间和餐厅的地址。她挂掉电话回去换一套衣服，下楼时在楼梯拐角碰到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长着一个鹰钩鼻，嘴角永远向下抿着，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刻薄，不过她为人也的确如此。
「让我猜猜看，柴纳小姐也有人约了？」她的嗓音尖利得有些刺耳，像指甲在黑板刮蹭的声音。
「是的，我会早点回来。」
这栋公寓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租客，他们住得不长久，基本上过几天就能看见一个新面孔，想要有一个固定的邻居也难。
房东太太的睡眠很不好，还住在一楼，租客夜晚的进出经常打扰到她，所以她设置了门禁时间，夜晚十一点就会死锁公寓的大门。如果没能在门禁时间前赶回来，那就睡大街去吧，任凭租客在外呼喊，她是不会开门的。
租客怨声载道，但房东太太说：「不满意的话，收拾包袱现在就可以走。」
租客顿时敢怒不敢言，谁让租金便宜到让人不舍得离开呢？
房东太太今天心情不错，没多加为难卡捷琳娜，她轻哼一声，二人擦肩而过。
卡捷琳娜顿松一口气，迈开饿得有气无力的脚步，慢吞吞地抵达和维特尔相约的餐馆。
维特尔体贴地给她预留了很多时间，他想着女士们赴约前也许需要稍加打扮。不过当他看到卡捷琳娜的着装与初次见面时分毫未变，忍不住笑了一下。
或许他不应该用寻常女士的标准来衡量身为探险者的卡捷琳娜。
「好久不见，最近有发生什么趣事吗？」
他满是绅士风度地替她开门，还替她拉开了座椅让她舒服就坐。
如果快要饿死了能算一件趣事的话。
倒是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来，她含糊地应付过去了。
维特尔递来菜单，她快速扫几眼，点了一份炭烤小羊排和生蔬沙拉。
「我以为您趁着这段日子去别的地方探险了，还想着能听听您惊险的经历。」他开着玩笑，又跟侍应生加了别的菜，「麻烦给这位尊敬的女士来一杯今日的特调饮品。」
餐厅厨房是开放式的，能直接看到厨师烹饪的全过程。明明他们的位置离厨房比较远，结果还是能闻到勾人的香气。
让她猜猜看，唔，应该是加了脆培根的洋葱蘑菇汤。
「您最近有看报纸吗？」
房东太太倒是有订报纸，她稍微沾点光能读几份。
「亨特先生在一次访谈中透露自己曾听过人鱼的歌声，并且迫切地希望能让他的人鱼也为大家唱歌。」维特尔压抑不住自己的感叹，「前几天对人鱼的惊鸿一瞥，我的心魂已被他全数俘虏。」
这么美丽的生物如果唱起歌来会怎样？
卡捷琳娜展开想象。
和皮肤同色的薄唇微张，吐出一连串不属于人类世界的音符。若牠身处大海，鲸鱼会与牠产生共鸣，大大小小的鱼群环绕着牠不舍得离开。牠在水流波动中舒展自己的身体，柔和的歌声传遍整个大海。
可惜他如今被困于逼仄的水箱里，牠的歌声无法传回大海。
恐怕牠也不愿意唱歌了。
维特尔很会选餐厅。这里人不是很多，室内比较昏暗，更多的光源来自桌上的烛光。侍应生手脚麻利，客人之间的交流声很小，回声机播放着舒缓的蓝调。
小羊排很嫩，油脂多，吃多了会有点腻，小小的分量刚刚好。配套的洋葱蘑菇汤很香，上面撒了脆脆的培根，比主食的小羊排更使人食指大动。她看着厨师先煎的培根，用煎出来的油炒洋葱、蒜蓉和蘑菇，接着加水煮一会儿。最后将炒好的食材榨成糊状，放进锅里搅拌的同时再加入奶油及其他调味料。
给她一个机会，她能不间断吃上一个月。
连下几天大雨的斯提姆兰德主城区泛起阵阵凉意，一碗热汤下肚，她的胃发出餍足的慨叹，人又活过来了。
维特尔完成自己那份餐点后，优雅地用餐巾纸擦擦嘴。他良好的教养体现出他应该是一个中产家庭的孩子，明明拥有良好的家境，这一辈子都可以过得顺风顺水，却不知为何要出来做记者。
不经意间，她便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先驱报其实是我父亲名下的产业，在他去世后便由我来接管，但很明显我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他追求真相，体内永无止息的躁动驱使他四处奔波，他永远无法安分地在办公室做一位称职的老板。
「实际上，我对柴纳小姐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就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请人吃饭。
「说吧，只要不是特别难办的，我或许能考虑一下。」
「对于探险家来说应该不算困难。」维特尔笑了笑，「听说亨特有一本从不离手的笔记本，没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他连沐浴时都要带在身边。」
「那本笔记本和柴纳小姐拥有的那本长得很像，只是它更厚和古旧，上面的痕迹证明了它过往繁多的故事……」他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她咂舌：「您不会是要我去偷吧？我需要提醒您，探险者不是小偷。」
「我当然知道。」
维特尔身子往前靠，压低声音说着他的打算。
她皱着眉头听完后，怪异地重新打量眼前人。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脑子里想法倒是挺多，让她想起家乡的老话：「矮子多计谋」。
「我尽量吧，但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
「我要五千贝朗。」
这次轮到维特尔皱眉了：「容我提醒您，探险者不属于佣兵的范畴。」
「爱给不给。」
卡捷琳娜的存在真是刷新维特尔对女人的看法。他在二人对峙中败下阵来，只得点头答应。
「今天就给我。」
「柴纳小姐！您这……好吧！」
于是她空荡荡的钱包再次变得圆滚滚，踏着欢快的脚步回到公寓，碰巧瞅见到房东太太脸色不好地站在门口。难得心情好的她多嘴问道：「是什么事让您脸色这么不好呢？」
「我就不信这破烂公寓还能遭小偷惦记！」房东太太怒睁着眼，嘴巴抿成一道细细向下弯的弧度，「该死的奥罗拉报警说她东西不见了，还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现在警局派来探员正对每一位住户进行排查和询问。」
奥罗拉是二楼的住户，她是夜街某一家酒吧的脱衣舞娘，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来。房东太太的门禁时间或许更多是针对她而设的，但完全不起作用。这胆大的奔放女人经常会不厌其烦地敲响大门吵醒房东太太，在高声对她表示问候之后，再爬窗进来。反正她住的是二楼，楼层低的很。
房东太太一直都不喜欢奥罗拉，她总对对方恶语相向。她挥舞手中的扫帚，用刺耳的嗓音接着说道：「若被我发现是虚惊一场，奥罗拉你就别想继续住在这儿了！」
「探员还没结束工作，麻烦让这位兢兢业业的人安静专注地进行吧。」
奥罗拉慵懒地靠在楼梯扶手上，戴黑色长手套的手端着长长的细烟管，烈艳红唇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亮红色的紧身鱼尾裙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裙上的亮片一闪一闪，光线昏暗之下卡捷琳娜差点以为自己再次看见了怪奇博物馆里的那条人鱼。
「晚上好呀，小琳娜。」
奥罗拉不理会气得跳脚的房东太太，她径自地向卡捷琳娜打招呼。
「晚上好。您是要外出工作了吗？」
「是的。」她从裙下露出莹白的腿，红色高跟鞋一步接一步地下楼。她踏的不是楼梯，是人们的心房。
男人称她为世间的尤物，她确实很绝。
卡捷琳娜吸吸鼻子，总觉得鼻血快要流出来了。
她太喜欢这种活得张扬艳丽的女人了，恨不得让自身也向她们看齐。
听说奥罗拉曾经做过摘取肋骨的手术，目的是为了让腰臀比更夸张。她的腰确实很细，蜜桃臀又圆又翘，她的大腿是粗壮的，充满肉感和力量美。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看见这样的美人儿还不动容的。
「您真好看。」
如果说人鱼是接近神祗的美，那奥罗拉绝对是充溢着人间烟火的美，她的美更真实，但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不让人轻易靠近。
奥罗拉笑得明艳动人，经过卡捷琳娜时，她贴近后者的耳朵用只有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
卡捷琳娜面上不露声色，拳头却攥紧了，她低声道谢。
奥罗拉风情万种地扭臀迈步门外，已经有专属骑士开好车门等待她了。
汽车绝尘而去，房东太太啐骂道：「婊/子！」
卡捷琳娜大步流星上楼回房，掏出钥匙开门。
门锁完好无损。
房间内有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床褥她临走前没整理过，还是一样的乱，柜子也没有乱翻的痕迹，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着。
可当她翻开书桌上的本子时，她发现不对劲在哪儿了。
她画有人鱼的那本内芯不见了。
她想起奥罗拉临走前与她低语的话。
「亲爱的，小偷是冲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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