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退圈影后
“国内长视频赛道的竞争一直很激烈，但现在还没有哪家企业真正靠这个业务实现稳定盈利的。”公司例会上，明翊发言总结道，“怎样引流新用户，当然是一个很关键的命题，但流媒体平台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最终是靠内容质量来留住客户的。我们必须更多关注定格影视的原创剧集质量。”
明翊的手上是一沓剧本评估报告，“我看过这些剧本了，有些是原创的，有些是计划买ip的。那如果我们现在和其他那些已经在长视频赛道深耕好几年的平台比，优势在哪儿呢？
我不觉得这些剧本有什么特别的，但这些内容的采购成本是相当高的。
所以我强调我们要在公司游戏业务的内容里挖掘可以影视化的剧情内容，这样内容采购成本会大幅压缩，对成本控制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明翊入职定格视频快半年了，现在她担任的职位是公司总经理，她手里的实权很大，对整个定格视频的决策都能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她发现了问题。
今天明翊下午要亲自去和一位艺人经纪团队沟通，季筠霄刚出差回来，正好在家，他提出要来公司接明翊，开车送她去那家艺人经纪公司。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车窗隔绝了外面马路上吵闹的声音。
明翊半低着头思考问题，兴致不高的样子。
季筠霄等了两分钟，没等到她开口，于是他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明翊耸了耸肩，“只是我觉得我们公司现在的内部控制架构有问题。”
前面路口红灯，车停了下来。
明翊侧着身，对着季筠霄，很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我不应该继续在公司管理层任职。我们是一家创新企业，没错，但同时也是一家互联网独角兽企业，招进来的员工本科学历都是国内top4、qs30起步的，而且差不多都是跟我同届的，硕士毕业的员工还比我大个1、2岁。
我过去的正式工作经历就是在律所当了一段时间初级律师，我的教育背景很不错，但大家的教育背景都很不错，我不觉得我的履历足以服众。
不是说我就没有能力对公司影视项目策划提出意见，如果我是在产品经理这种岗位上任职，那还是很合适的。问题是我现在的职位是总经理，这个级别太高了。而且大家都是知道我们是夫妻的，那难免一些员工心里会有想法。我觉得这对大家整体的工作积极性来说，是一种损害。我们是一家科技创新企业，为了提高员工积极性，还有股份激励计划，如果因为我担任总经理，导致员工心里不满，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而且也不怪别人有想法。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很无语，这听上去真的很像那种家族制企业的操作。我也不是从公司创建阶段就在公司了，那样可能会好一点，我相当于是空降公司高层，这实在是不合适。”
季筠霄不解：“但你当初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应该是认为这样做没问题的。”
明翊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当时我哪管你死活，谁在乎会不会影响你公司的内部氛围？”
季筠霄嘴角带着笑意，问道：“所以，你的打算是？”
“我准备把手头下个季度影视项目立项的工作完成，然后就从公司离职。这两个月，我会让hr找合适的总经理人选的。尽量挑对好莱坞类型片制作有经验的应聘者。”明翊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她忍不住吐槽道：“在定格视频这半年，我发现在软件架构、各种算法的问题上，项目的进展都是很顺利的。但是只要一涉及到影视项目开发本身，各种杂七杂八的问题就层出不穷。
我拿到的剧本已经是部门人员筛选过的了，但还是质量很差，没办法，市面上就这么些选择。不是说故事很差，而是一看就不是成熟的类型片剧本，一点也不专业。光看那个剧本，你是看不出电影节奏应该如何的。这一个个剧本看上去和小说没区别的。
我都不是专业影视从业人员，只是之前在律所工作跟过一个好莱坞电影版权资产证券化的项目，过程中接触到他们的工作文档，我都知道剧本不该这样写。
为什么这些专业剧本会是这个样子啊？我真的觉得很迷啊。”
在明翊刚刚入职定格视频的时候，她就接触到了公司主要业务文件。在对这些文件进行梳理以后，她在管理层内部会议上提出公司战略方向应当更明确。
“过去拍的两部网剧，接下来还是按计划上线。但我们接下来要很明确我们的拍摄计划，我的想法是拍类型片，拍网络电影和集数控制在20集以内的网剧。”明翊提出她的想法。
“那就是要走精品化的道路。”
明翊针对此做出了澄清：“‘精品化剧集’这个提法很宽泛，它是从影视剧质量出发的。但我刚刚提到要拍网大和短剧，其实是从成本控制的角度出发的。我们公司在长视频赛道并不准备无节制地投钱，我们的目标是在三年内找到稳定盈利增长点，逐步实现盈利。它是作为公司业务体系架构的补充，而不是别的业务线赚的钱可以全用来砸钱。”
这一点也是明翊在定格科技总部开会，和总公司管理层商议后达成的共识。
从成立之初，定格影视的战略意义就在于服务公司全产业链的规划，最好是能反哺游戏业务线，通过将定格开发的原创游戏ip影视化，来延长游戏产品生命周期。
所以，他们公司是不可能不计成本地往视频业务线砸钱的。
明翊继续说道：“我发现现在能写好类型片剧本、拍好类型片的导演还是太少了，按理说这应该是电影工业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啊。可能是年轻的电影人都觉得这太流水线作业了，不符合他们学习视听艺术的初衷？”
季筠霄听完她说的一大段话，问了她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那你呢？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季筠霄并不认为她必须从定格视频离职才不会影响公司氛围，“你现在的履历可能还难以服众。但是你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对于公司主营业务的梳理、重要战略调整、人事部门框架调整。而且这季度上线的这部剧的播放情况也很好，虽然你对它的质量不太满意，但从成本收益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成功的项目，你策划的营销方案效果很好。
你完全能胜任总经理这个职位，你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你会做出更多的成绩，足以说服任何人。”
明翊心意已决，季筠霄的说法也不能令她改变主意，“这本质上是关系到公司文化的，不能开这个头。现在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ipo项目正在推进，我不希望这个视频业务线的任何情况，影响到整个公司的上市计划。”
离那家经纪公司就一个路口了，在下车前，明翊还是回答了季筠霄前面抛出的问题：“至于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好，我会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的。”
说完，明翊就打开车门，准备要下车，但她的左手衣袖被季筠霄拉住了。
“还有什么事？”明翊回头问道。
季筠霄俯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再见。”
明翊的脸刷一下地红了，她有些恼怒地说道：“我等会儿还要和对方公司人员开会呢，你把我涂好的口红都蹭掉了。”
季筠霄倒是一脸淡定，分别前还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道。”
“那等你想好了，发消息告诉我。我先走了。”
有点恼火，有点害羞，明翊还是摆着手跟季筠霄道了再见。
她感觉最近自己的生活越来越不正常了，但她的朋友们告诉她：这是热恋期的正常表现。
明翊在大楼门口的广场站了五分钟，吹着冷风清醒了一会儿，检查了自己的着装、妆容一切都很得体后，才买入大楼的门。
今天明翊是来和迟红莉的经纪人谈剧本的。
迟红莉，退圈影后，离开演艺圈将近二十年了，现在的年轻人基本都不认识她了。明翊今天带着一本刚获奖的小说改编剧本来找她的经纪人谈，希望迟红莉能出山演这部电视剧。这是定格视频推出的第一部女性单元的网剧。
剧本写的是一个小镇女人从高考落榜起，起起伏伏的一生。
明翊本身倒不是非常喜欢这本小说，这个故事很明显就是男作家写的，有些桥段很明显就是男性想象中的完美女性形象的塑造。但他们公司找的编剧把这些部分都做了彻底的修改，只保留了故事大体框架，这本小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它对小镇生活和各色人物的描写非常扎实，而且删减掉一些带有性别刻板印象的表述之后，总体上它很生动地讲述了一个关于女性奋斗的较为真实可信的故事。
把这部剧作为女性单元的首部作品，明翊心里也在犯嘀咕。上周开会的时候，她和市场部经理刘芮两个人谈起这件事，她还低声叹气。
“哎，其实我真的不想选这个剧本的。这个原著实在是男性凝视色彩太强烈了。”明翊无奈道，“但我们现在能选的剧本里，这已经是综合考虑的最佳选择了。有一些其他剧本在性别观念上，和我们的观点更为接近，但那些剧本确实故事充实度上有所欠缺，内容不够扎实，剧本厚度不够，到时候拍出来，很容易变成很悬浮的都市剧，那肯定也不行。”
刘芮跟明翊相视一笑，两人的眼神里都透露着无奈。刘芮捧着咖啡杯，吹了口气，才开口说道：“我也在纠结这个问题。那天评审会结束，我把剧本片段给我们组大三、大四的实习生看了一下，我挑的是原著里我觉得比较有争议的片段。他们看了改编后的剧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我把原著那段又给他们看了一下，他们马上表示这个剧情有毒。
改完之后的剧本还是可以接受的，但确实如果能找到更好的、更合适的故事来作为女性单元的首作，会更为合适。”
明翊犹豫的点在于到时候这部剧播出了，观众肯定会再翻出原著来看，那这就很尴尬了。明翊扪心自问，她如果是观众，看了一部觉得不错的女性题材网剧，找到原著一看，是一部带有强烈男性凝视色彩的小说，她肯定会生气的。
所以，直到现在，明翊站在迟红莉经纪人门口，马上准备敲门了，她还在犹豫。
如果她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个项目是值得开发的，那她又要怎么说服别人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呢？
迟红莉经纪人的联系方式是一个业内人脉推给刘芮的。没想到淡圈近二十年，迟红莉的经纪人还是她之前事业巅峰期的那个经纪人，没有变过。
对方一开始接到他们公司的电话还很热情，一听到他们是想找迟红莉谈合作，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就很为难了。
“刘经理，不是我不想跟你们谈，但迟姐已经十几年没有拍过任何影视剧了。我会把你们这个项目跟她说的，你们送的剧本我也会给她看的。但我估计是机会不大，这些年一直有大导找她出山，她都没同意。她跟我说她就是准备退休了，不想再当公众人物了。”刘芮当电话过去，对方经纪人婉拒道。
会上，刘芮告诉大家，他们公司想要邀请一位现在上升势头很好的青年导演执导，但这个导演提出要能请来迟红莉当女主，他才愿意当导演，可迟红莉已经十几年没有出山演过影视剧了。
大家听了，基本都准备放弃了，想采用备选方案，换一个导演沟通。
但明翊决定自己去和迟红莉团队沟通一下，看看还有没有转机。他们备选名单里的导演，她都非常不看好，有两个导演不是说能力不行，但他们不适合拍这种题材的电视剧，把握不好节奏的。
“请进。”会客室里传来清脆的一声。
明翊推开门，发现里面坐着的除了之前见过的经纪人、助理，还有迟红莉本人。
“来，小姑娘，坐，不要紧张。”迟红莉的眼睛还是亮亮的，看上去特别有精气神。
明翊没想到迟红莉本人会来，这让她很意外。迟红莉的气场很强，她本人是非常松弛的状态，坐在她对面的明翊却感到很有压力。
“我今天把我们的剧本带过来了，要不您先看一下，我们再讨论细节。”说着，明翊把打印好的剧本递到了迟红莉的手中。
迟红莉接过了她递来的厚厚一沓剧本，看都没看一眼，就顺手放在了旁边。
“不急着聊剧本，我们先随便聊聊。”
明翊莫名地有点紧张，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有什么可聊的呢？
“你婆婆是宋韵芬，对吧？”迟红莉笑着看着她，问道。
明翊的背又挺直了几分，应道：“对的。你们认识吗？”
话音刚落，明翊自己挑了挑眉，她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多思考一秒，她就应该能反应过来，她婆婆出道的时候，迟红莉正当红。宋韵芬凭借出道作品就拿下重要奖项影后，一时风头无两，连迟红莉也被她的光芒盖过去了。
迟红莉是33岁开始淡出娱乐圈的，她是童星出道，演艺生涯创作了很多好的作品，在演艺圈的地位也一直很稳，她是那种话题度不高的好演员。
宋韵芬20岁出道那年，迟红莉24岁。原本她是那一代最被看好的女演员，当时已经手握两次影后提名了，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同龄演员里最早拿影后的。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宋韵芬一出道就登顶了，首部作品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直接拿下威尼斯影后。
宋韵芬是学舞蹈出身的，她当时大学毕业，本来准备去舞团当舞蹈演员的，没想到被找去拍电影了，结果一飞冲天，直接就成了当红女星。
这是她婆婆，明翊是知道他们家里情况的。季筠霄的外公是大学教授，外婆是初中英语老师，一共育有两儿一女，宋韵芬是他们家的小女儿，从小家里人就特别宠她。宋韵芬小时候，因为身形条件出众，被选去了市里的舞蹈学校。宋韵芬的姑妈是电影学校教授，蒋燕燕是她的学生，当时蒋燕燕筹备拍一部电影，恰好在她老师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来找姑妈的宋韵芬，就这样选中了她做自己电影的女主角。
谁也没想到那部电影会入围威尼斯主竞赛单元，更没人能想到宋韵芬会凭借这部电影捧起沃尔皮杯。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天我从电影资料馆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天红彤彤的，我走在路上，闻到糖炒栗子的香气。我很喜欢糖炒栗子，但那天却尝不出味道。
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不适合当演员。表演还是看天赋的，人家一天表演没学过，第一次拍电影，就能演成这样，我还演什么？”
明翊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婆婆是个想法很天真的人，但她同时又有着很强的共情能力，很敏锐的艺术直觉，她的这些特质让表演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但也正式由于她太过天真，才会为了她眼中的爱情放弃事业。商业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领域，她无条件地崇拜她的老公，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老公很厉害。季筠霄父母本身是没有矛盾的。老公和儿子关系紧张，宋韵芬是不知道要怎么调和两人关系的，她太沉浸于她的爱情童话了，所以当刚上初中的儿子提出要出国留学的适合，她其实是怀着愧疚地松了一口气的。
她如此的性格，在事业巅峰期回归家庭，其实是不让人意外的。
但作为她的竞争对手，迟红莉是觉得很莫名的。
她今天会来，就是想会会宋韵芬的儿媳妇。
明翊和她婆婆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她根本没接迟红莉的话茬。
“迟女士，除了刚刚我递给您的剧本，我还带了几个我们公司近期筹备的项目，您可以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她另起了一个话题。
明翊不支持宋韵芬的选择，她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在自己的领域极具天赋的人放弃工作、当家庭主妇是合理的。但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讨论这些。
大概一周以后，明翊在邮箱里收到了迟红莉经纪人的邮件。
“您好，明小姐。迟姐看过以后，对《黄昏以前》那个剧本比较感兴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让我们和这个剧本的编剧聊一聊呢？”
明翊安静地盯着屏幕看了大约有三分钟。
她那天把放在她办公桌上的一摞剧本大纲都装进包里了，估计是那篇短篇小说混进去了，她没发现。
《黄昏以前》不是定格影视现阶段准备推的影视项目，那是明翊自己写的小说，还没投稿过。她打印出来，是想用笔再进行修改，写在纸上和对着电脑打字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没想到混进那沓剧本大纲里了。
这还是明翊写的文章，第一次被别人注意到。
她没想好要回什么，她还要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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