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谈话

“有吗？”

        顾舒忱的话引起了林清落的注意力。这是他们首次正式见面。她不记得有在其他地方见过顾舒忱。当初顾秋凉见过她时，她也不知道，就更好奇了。

        “我想想。”

        这时，陈静路过跟林清落打了一个招呼。林清落附耳过去听陈静的悄悄话，笑逐颜开。

        顾舒忱隐约记起来了，凑近顾秋凉低声说：“哥，我初中时，在市图书馆是不是就见过漂亮姐姐了？”

        顾秋凉极其冷静地应了一声“嗯”。

        当时，顾秋凉带顾舒忱去市图书馆借书，林清落正在一个小角落里看书，旁边来了一个女生对她说悄悄话，她低身倾听，莞尔一笑。

        顾秋凉是在找书时发现了她，发了一会儿呆。

        后来，顾舒忱冒冒失失地来找他，把她撞了一下，怕林清落看向他这边，他转身换了一个地方，只留下一个背影。事后，他也懊悔过当时躲了。

        “哥，你当时认识姐姐了吗？”顾舒忱疑惑地问。

        顾秋凉毫不掩饰：“比那时更早，不过她当时不知道。”

        “懂了。”顾舒忱没有深究下去，适可而止。他不懂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但顾秋凉对林清落的那份独特情感，他能分辨出来。在她面前，即使她在闹，顾秋凉也会极有耐心地关切她。即便她不知情，即便他将自己的情感内敛于心，他望向她时，眼底的所有星光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

        人间，向往美好永驻。生活，却像一场炼狱。

        自大三寒假从北葵市回来，林清落时不时会发呆，眸底闪过忧愁，但转瞬即逝。不是相通了，而是在顾秋凉面前有意掩饰。

        顾秋凉一直以为她是因为上学期期末挂了一门专业课而苦闷。那门课的知识理论复杂，运算角度刁钻，她丢了一道大题的分。

        按理说，即便她再不擅长，也能考过及格线。但在考试前，林清落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便心不在焉。在那场考试中，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焦虑，头痛欲裂，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甚至想吐。

        林清落没有告诉顾秋凉真正的原因，确实，说她自己复习不充分也没错。

        零榆市近日下过几场大雨，阳光隐藏了锋芒，留给了这片天空氤氲和朦胧，光影难分，水雾交融。在细雨绵绵的晕染下，寒意渐浓，青黛色的伞面遮住了林清落的半边脸，看不出她的情绪波澜。此刻，独行的她，心境多了几分凄凉，却也享受这份悲愁。她本就是多愁善感的人，只不过长期沉浸于阳光的暖意中，暂时忘了。

        她收起伞，走进了一间咖啡厅，扫视。

        一位身穿深色沉稳西装的长者向她招了个手，她走近，在这位戴眼镜的长辈面前鞠了一躬，主动问好，接着微侧身坐下，双腿交叠并在一起。

        对面的长辈，表面上和蔼可敬，但让她感受到了疏离感和压迫感。尽管他在笑，但双眸漆黑，深似幽谷，捉摸不透。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肃冷的气质。

        “打扰你了吧？”他的声音很稳重，一如外表。

        “并没有。叔叔客气了。”

        在待人接物方面，顾秋凉和他一样，做得极致周到。教养是装不出来的。她看到了差距，本能地自卑。

        顾秋凉告诉了她，他向自己的父亲顾宸宇坦白了谈恋爱的事。事情始于前几天，陆瑾嫣一如既往地邀请他们视频聊天，关心他们的近况，偶然被他父亲发现。顾秋凉选择了说实话。

        顾宸宇在找林清落之前，就基本了解了她的相关信息。他不反对自己儿子谈恋爱，但主张势均力敌的情感。他约林清落谈话的目的，只是想了解他们的未来规划。一份感情的长久在于双方都有共识，并肩而立。当然，顾宸宇没有门户之见，只是在商场驰骋多年，他习惯权衡利弊，力求稳妥，他不希望顾秋凉在没有结果的感情上浪费时间。

        林清落在这段时间面对的事情很多，对未来一片迷茫。她挂科就失去了保研名额，但她若有心升学，考研也可以实现。有一点很确定，她从打算考研到选择了放弃。这代表她跟顾秋凉将要走上不同的人生轨迹。至少，他们的选择有了差异，她在犹豫要做什么样的取舍。顾宸宇的询问，让她变得更清醒。

        站在父亲的角度，他关切顾秋凉，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都合情合理。她也希望顾秋凉好。

        “您说得对，我们走不长远。谢谢您的指导。”

        顾宸宇很诧异，莫名觉得这个女孩有超乎普通女生的成熟和冷静：“你很聪明。”

        “我不会拿我们之间的感情消耗他，只是分手得在他保研后。我答应过陪他，起码我得遵守这个承诺。”

        “我没有意见。”现在要求他们分手，是强人所难。待到道不同时，分手是理所应当。

        从眼神里，顾宸宇可以看出这个女生的意志力很强，有韧劲，也有主见，不像他想象的柔弱傲娇和不可理喻。谈话中，他了解到她有很明确的目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这次的谈话氛围，总体来说，很舒服，在于林清落通情达理，一点即通。

        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的。

        顾宸宇的眼皮跳了一下，看着林清落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残忍，也有一丝慌乱，无法预测自己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雨停了，天幕渐蓝，光际透过稀疏的树隙散在路面，芒影跃动。林清落手拿晴雨伞的长柄，使力攥紧，拖着沉重彷徨的步伐走在校园小道上，垂眸看向地面，思索。

        她该怎么面对顾秋凉，自己单方面做出决定要分手。她觉得自己可恶至极，忧郁一直在侵蚀她的每次于心不忍。她走出咖啡厅的那刻就后悔了，怕顾秋凉知道后她无地自容。

        她动摇了，可是理性又在拉扯。只要一想到最近的烦心事，她就理不清头绪。她也想逃避，可责任心不允许。

        考试前的那通电话，是妹妹林清菡打来的。妈妈姚晴在工厂作业时不慎摔倒，经检查，她有腰椎病和高血压。无疑，她劳累过度，生病不舒服也不愿意就医，只为了省钱。长此以往，积劳成疾。姚晴和林清菡在北葵市相依为命，如果事情不严重，她们会只字不提，都在替林清落着想，怕她因为过意不去要去找她们。

        这次，林清落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林清菡的无助和恐慌。林清落在听到妈妈姚晴住院的消息时，脑子一片空白，心咯噔了一下。事情突如其来，她毫无准备。她瞬即在脑海闪过姚晴被抢救和林清菡在病房外偷哭的模样。她害怕，也自责，从初三离异到大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和关心过她们。

        林清落一结束期末考试，就直接买票赶路，去北葵找她们，根本来不及通知顾秋凉。那段时间，她备受煎熬。直至亲眼见证，她才知道自己比林清菡幸运。

        可凭什么呢？林清菡不过是一个初中生，她承受和经历的比林清落想象的苦得多。林清落觉得自己不配，她和父亲林兆奇闹僵时曾多有抱怨和失意。她顶多就是一个人，但林兆奇也还是会给她经济保障，让她衣食无忧。可妈妈和妹妹的生活并不如意，妈妈的微薄薪水加上父亲的定期汇款，勉强支持她们的正常生活。

        林清落了解，母亲姚晴的性格要强，即便自己过得再不如意，都不会主动找离异后的林家要一分钱。到头来，姚晴只会为了林清菡好，苦了自己。

        姚晴和林清菡住在一个小租房里，一卧一卫一阳台，卧室让给了林清菡，姚晴则在沙发区的空地上给自己铺了一张伸缩床。整个租房平价，但破旧不堪。房顶的石灰层零零碎碎，脱落了大半。没有空调和洗衣机。林清落的心情很压抑，连呼吸都痛。为什么她们在电话里可以掩饰得那么好，装自己过得那么幸福？是不是没有出事，她就永运不会知情？

        林清落没有时间想太多，尽力安慰林清菡，让她准备好期末考试，她自己负责照顾母亲。假期里，林清落的日常就是给林清菡准备一日三餐，之后赶去医院照顾卧病在床的姚晴。

        至于顾秋凉，创新比赛到了结项的关键时刻，他也繁忙。林清落只告诉他，这个假期她也忙，让他安心准备比赛。

        林清落整个人麻木到，知道自己挂科了，心情毫无波动。待到开学前天，林清落才赶车回校。林清落的本意是请假一个月，等姚晴出院了再回零榆。但姚晴坚决不同意，姚晴一向认可学业为重。林清落怕惹母亲不高兴，无奈之下回校，但终究不放心姚晴和林清菡。

        一整个寒假，她们相处得很融洽，姚晴的病情也有所好转。林清菡曾跟她交心，说姐姐来了北葵后，觉得生活变得更好了。

        姚晴对林清菡疼爱有加，生活条件是苦了些，但也能感受到幸福。只是没有知心的朋友，林清菡从小粘着林清落，姐妹俩的感情深厚，无话不谈。

        林清落就是在那时允诺林清菡，她会来北葵陪她们。她下定决心，放弃考研，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可回到零榆后，她发现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顾秋凉提前帮她找来了很多备考资料，替她做好了规划。他想得那么周到，她于心不安。

        她了解，顾秋凉有时固执得可怕，相恋的两年多里，他一直用行动证明他对她的在意。

        她怎么能伤害那样真挚的他？她发现，她很自私。

        往往这样她更自卑，她给不了他什么，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关心。或许当初自己就不该谈恋爱，不该让顾秋凉沉浸其中，给了他希望，最后却要给他伤害。

        可是，他越优秀，她就越胆怯，没有勇气站在他身边。势均力敌确实很重要，起码现在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她还不够好。

        林清落向来是有话直说，不绕弯子。可这次，却变得无话可说，任由自己深陷囹圄，做自己最讨厌的事。

        她从来都知道爱情不是一切，也知道自己普通平凡。成长过程中，学业，就业，家庭，压得她喘不上气。林清落觉得什么都烦，甚至焦虑不安。可是她不善倾诉，不想把那些琐碎告诉他。顾秋凉做事一向认真，接下来他要准备升学事宜，她办不到打扰，只是陪他做想做的事，日复一日。

        顾秋凉的开心从来就很简单，林清落是其一，必不可少的那部分。

        “林清落！”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秋凉担心她，她说出去一趟，顶多一小时。她却去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回他消息。

        他能感知到，这段时间她的状态并不好，变得冷静却忧愁，让他莫名心慌。

        “啊？”林清落皱起了眉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他给她打了六通电话，每个间隔十分钟，还发了微信问她在哪，她都没回他。林清落满是歉意，抿嘴苦笑，解释道：“手机静音了。”

        顾秋凉看到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发愁：“对不起，我刚才太凶了。”

        林清落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勾着他的臂弯，往他的肩膀靠，安慰道：“没有呀。”

        “不舒服吗？”他在远处发现她时，就叫了她几声，但她都没听到。很明显，她当时在想别的事。按往常，她都会闻声回头。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受了惊吓，颤了一下肩。

        “没有，我昨晚没睡好。”

        “午饭后回宿舍补个觉吧。”

        林清落点了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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