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约见

由于是周末，林清落睡了个懒觉，早上十点才半将半就地爬起来。金黄的太阳光从窗外树隙一路倾泻到她身上，隐约有几声鸟鸣侵耳。她原先是闭眼洗漱，感受到强光的刺激，缓缓睁眼，惺忪地透过窗户窥寻未见其形而闻其声的小鸟。

        没一会，室内响起了铃声。她匆忙洗完脸，走到桌前，弯腰看手机屏幕显示的同时抽出纸巾擦手，接起来电。

        “大少爷周末找我什么事？”林清落心情好的时候会这么叫。林景旭也能听出她欢快的语气。

        “你下次能不能把静音关了？昨晚给你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林景旭一如既往地抱怨。他的作息时间不规律，凌晨嗨玩都行，什么时候想起个事就即兴给她一个电话。

        之前她早睡，有好几次都被他的电话惊醒，缓个半天才能平复。长此以往，她就习惯晚间睡觉时手机静音，谁也不能打扰，更多地是为了躲过林景旭的电话“轰炸”。

        林清落用不容置否的语气道：“不能。”

        “交男朋友了？哪个家伙？别是以前那个吧？人怎么样？……”林景旭的嘴像机关枪，问个没完，完全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她差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本质上能明白，他操心她的潜能被激发了。

        林清落长叹一声，忍着烦躁，不急不缓地回复：“前天同意的。你对我男朋友客气点。不是以前的。他叫顾秋凉。我大学同学。你上次醉得一塌糊涂，他帮的忙。你说呢？”

        “哦。”林景旭怎么也没想到，大学一疏忽，林清落就交了个男朋友，有种自己失宠的感觉。亦或是自己珍贵的东西被人抢走的不舍感。

        因为见过形形色色的女生，有拜金势利的，有傲娇做作的，有单纯天真的，林景旭就更希望林清落保持那份美好，处世俗而不染于污浊，自然就更见不得有人能有机会欺负她。她要是谈恋爱，他自然比她更加操心。毕竟她从小就有不好的家庭环境，比任何人都缺乏安全感，也曾对感情避讳至极。

        林清落了解他没有表达出来的深意，浅笑：“放心吧，他值得。”林景旭平日虽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分得清主次，认真起来也能叫人称赞。该学习就学习，该玩就玩，天性一副及时行乐的豁达样。但他操心林清落的时候，就会是一副兄长关照妹妹的严谨成熟样。

        对方静默了一会。

        “说了欠他一次道谢，放假前我选好地址，你带他来吧。”林景旭说不上轻松，但也愿意相信林清落的话，保留审视考察的态度。

        “好。”林清落听出了他苦大仇深的语气，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她不禁捂嘴偷笑，多少有些扬扬得意。

        按照往常，林景旭每个周末都会抽空找林清落，不是给她补习计算机课程，就是拉她出去吃喝玩乐。自从上次喝酒后，他多少就没脸面打扰她。酒醒后，他先主动找林清落报销了当夜的住宿费。但林清落趁机拿出了她偷拍的照片，谴责他的邋遢样，郑重威胁他说，下次再喝就直接“证据上交家族群”。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自然收敛很多。

        昨晚看到林清落的朋友圈，林景旭就觉得自己有事要干了。起码他得确认林清落交往的人可信。

        期末周在敲锣打鼓地进行，许多大学生狂背狂练，苦不堪言。他们总会对自己平日上课不听讲懊悔不已，却怎么也改不了陋习，临时抱佛脚。求神仙拜锦鲤都行，只要逢考必过。

        林清落考完最后一科走出教室，一开机就收到了林景旭的消息，明天中午12:00东门广场二楼火锅店见。

        林清落截图联系顾秋凉，他同意了。

        第二天，顾秋凉在宿舍楼下等林清落一起出发。待他们来到火锅店，林景旭已经悠闲地坐在那跷二郎腿。

        正门口进去她就能看到林景旭双手交叠在身后，托着脖颈，倚靠着沙发背，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看，狂傲又憨直。

        林清落不漏声色地轻叹，自家父母可能都没有他这阵势。她瞅向顾秋凉。只见他毫不犹疑地对上林景旭的目光，一脸严肃。

        她扯了扯顾秋凉的袖口，友好地做手势，示意他先过去。她则先去前台点单。

        “你好，林景旭。风景的景，旭日东升的旭。”林景旭放下二郎腿，对过来的顾秋凉自我介绍道。

        顾秋凉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总归心存芥蒂，谈不上客气地回答：“我知道。上次你醉酒，我拖的你。”说完，他正姿坐到了林景旭对面。

        林景旭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态度多少缓和，放下先前的跋扈，上下打量一遍顾秋凉，就挺背坐直，抓了一下后脑勺，略带羞涩地回话：“呵呵，多谢啦。”

        “不用谢。”

        这时，林清落从后面走过来。顾秋凉听到脚步声临近，自动起身，对她轻笑，微扬下巴，示意她坐里面。她会意进去。他看她的目光自带温柔，不同于对林景旭的客气中蕴含凌厉。

        林景旭自然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笑靥，略带满意。礼节上，顾秋凉做得很好，能感受到，他对她的在意。

        紧跟着，林清落点的饮料和鸳鸯锅底料陆续上桌。

        “期末考试怎么样？”林清落一边摆弄火锅料一边问他。

        林景旭一脸求饶的表情：“姐，放过我吧。”

        “我担心叔叔血压高。”林清落托起下巴，故意气他。她向来有办法治他。谁让林景旭刚才摆出那副欠揍的姿态，她实在看不下去。

        “应该还行。如果不好，你可能要费心了。”弦外之音就是需要林清落打掩护，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监督他学习，直到下次考试进步。叔叔向来对林景旭有所要求，别人60分过的科目，他得争取80以上，不然就是家刑伺候。

        林清落自然见过他挨竹杖的场面。那次他们姐弟一起掉了十几个名次，叔叔气得脸青，受皮肉之苦的只是林景旭，但她感同身受，记忆犹新。最后还是她同情心泛滥，硬着头皮提议互帮互助，保证成绩不退步，叔叔这才消气了一些，停止杖打。

        要论撒娇卖萌求饶，还是女生管用。所以，林景旭犯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林清落想办法，商量怎么坦言才能免打。

        林清落漫不经心说道：“要是不好，我曝光你醉酒的丑照。也算你考不好的一个理由。”

        “那我祈祷。”林景旭顿感眼皮在跳，微微皱起眉头，执筷的手抖了一下。随后，看她在低头浅笑，了然于心，挑眉笑了，说，“但我知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顾秋凉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不明真相，好奇林清落对林景旭一向包容的理由。

        “这个嘛，小时候的情分，欠他的。”林清落把部分难熟的食材放进不同锅底里。

        “哈哈，别说，我还是喜欢那时的你。小可怜！”林景旭上半身向前倾，左手肘撑在桌上，顺托下巴，面对林清落显露自满之色，特意强调最后那个称呼。

        “明白，我的英雄。”林清落暗含嘲讽，最后的两个字咬牙却不动唇地说出，语气轻蔑。

        两人对角线相视，同托下巴，大眼瞪小眼，明争暗斗，不相上下。

        锅底开始冒泡，蒸汽扑向他们的脸，热气腾腾，确实灼烧。于是，他俩各自往回坐，放弃争执，执筷吃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是日常的行为，在顾秋凉眼里，却是隔阂，那是他没有参与过的部分。他们的童年似乎很有趣，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从小相伴，情意深厚。

        顾秋凉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他想了解那样的林清落却又怕不合时宜。

        顾秋凉实在食之无味，总有声音在催促他提问，思绪杂乱。

        最终，顾秋凉放下筷子，出声询问：“介意说来听听吗？”话音一落，他紧张地抓起沙发沿，右手骨节分明，青筋显现，表面假装是撑坐的姿势。

        “不介意，你太客气了。”林清落也放下碗筷，转头看向顾秋凉，说：“小时候父母闹离婚，只有他充楞英雄说保护我，说我要是没人管，他管。现在嘛，也就当笑话听听。”

        林清落看向过道，陷入回忆……

        八岁那年，林清落像往常一样放学，正跟同伴说期待回家后的荷包豆排骨饭。

        刚拐过街巷角，就看到父母在老槐树下吵架，互相指责对方，话语难听。父亲林兆奇看到她后毫不犹豫地问：爸妈过不下去了，离婚后跟谁。

        周围同伴的反应，有看戏的得意，有诧异的茫然，更有无措的溜开。林清落羞愧难当，他们吵架理直气壮，已经到了不顾脸面，不怕别人看热闹的地步，更加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林清落攥紧拳头，目光尖锐，凶狠地吼道：“谁都不跟，我自生自灭。”

        说完，她就跑到另一条小巷尽头，躲在沙堆那，一边抱膝蹲下，用小树枝胡乱画字，一边憋住眼泪，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她在意的不是自己出丑，而是该何去何从。她有火气说自力更生，但没那能力。要是可以，她也想快点长大，自己赚钱，自己快活，完全不用受他们日夜争吵的影响。

        林景旭当时也在场，事后跟着林清落过来。他拍了拍她的肩，大义凛然地说：“难过就哭，我借你肩膀。看你那委屈样，心疼。”

        林清落泛眨蓄泪的大眼睛，惊然。她着实没想到，他一个小弟弟还能安慰她。她为父母吵架失意难过时，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她也不会主动倾诉，都是自己消化不良情绪，假装乐观豁达。

        “虽然我比你小，但我可以做你的英雄。我保护你。他们不管你，我管。”林景旭拍着胸膛，自信满满地承诺道。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没有了平时的淘气和玩闹，让人置信无疑。

        那时，林清落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一点都不像她认识的林景旭。

        那年夏天，暖她的不是风，也不是光，而是林景旭的那份认真与担当。

        是因为同理心作祟，还是因为看多了动画片有英雄梦？无论哪种原因，后来的林景旭确实说到做到了。

        那之后，只要她父母一吵架，他就会拉她出去，带她跟他的朋友玩，会教她打篮球，排球，羽毛球，扑克牌，弹珠，陀螺等。男孩子玩的游戏，她都玩过。而且林清落不需要怕输、怕惹祸，凡事有林景旭兜底。外加她是女生，在玩乐中更受同伴宠爱。也有过男生欺负她，说她坏话的，林景旭要么跟对方干架，要么没好气地以牙还牙。遇上她父母不在家的情况，他会带足饭菜来她家……那时候她真真切切觉得，没有父母，有林景旭也行。

        林清落将自己能回忆起的事，用简短的话语讲述给顾秋凉听。林景旭没有打断，一边吃，一边跟着她回想那些事。

        林景旭惊讶于她的记忆力。那些事，很多他都忘了。他只记得，他有事，她一定会帮。

        而她帮他，是因为在最落魄时，他护了她。

        “那我不是看你可怜巴巴的，想安慰你。”林景旭不服自己的好心被说成了驴肝肺，回怼林清落说的“当玩笑听听”。那时，他确实想帮她，因为同龄，他看到了两种不一样的人生。他没有的成长烦恼，林清落却独自承受着。如果能让她开心点，何乐而不为？

        “说实话，我更喜欢过去意气风发的林景旭。”林清落感慨道。起码没有现在这么惹是生非，放纵不羁。

        林景旭坦然地笑着，耸了耸肩问：“现在不也很厉害？”

        “少吹牛了。”林清落瞥开看他的视线，佯装不屑，拿起旁边的可乐，低眸喝了起来。

        顾秋凉看不清她的情绪变化。他认为自述完那些事的她，内心是不平静的。

        于是，他从后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相视会心一笑。她明白，他是想安慰她。其实，能说出来的事，对她来说已经是过去式，没有了当时的介怀。

        林清落有很多不为他知的事情，每一桩都有凝重忧郁的色彩。顾秋凉越了解，越心疼。他看过最活泼肆意的林清落，但那只是表面。他希望能够了解她的全部，但需要慢慢来。

        谁都爱阳光，却忘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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