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病了?”兰贵人翘着指尖双手端起一杯茶水,神色中有不耐烦。
她知道这些不老实的贱蹄子惯会看人下菜碟,皇后算计贵妃也就算了,这些人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给秋仪脸色看。
穿着宽大舞服和伶人服饰的男男女女站成一排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就算是今天有人说破天了他们也只会像木头一样回复三个字:“她病了。”
眼瞅着中秋佳节的合宫宴会就在三日后,皇后娘娘一句话就将这个差事丢给了新来的小贵妃。秋仪的身份有千般说道此刻都没用,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认为贵妃教养皇子有功、上次和丁贵人一曲宾客尽欢,这差事是非秋仪不可了。
就给了三天还设置了层层阻碍,贵妃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将宫里这些拜高踩低的东西收为己用。秋仪办不好差事就是丢了皇上的脸面,到时候落得个贻笑大方。
这手段低级浅薄,却实在恼人。
秋仪让孙嬷嬷留在永宁殿照看十九殿下,自己带着清婉去了宫中负责掌管歌舞伶人的乐坊准备先看看皇后之前排演的进度。兰贵人知道她第一次处理这个场面不放心,特意跟来,却险些没被气出个好歹。
“有几个还能喘气的就上几个,少了一个领头的你们其他人是不会跳了还是怎的?”
乐坊嬷嬷被人授意,自然心中有底,不会轻易被兰贵人的怒气吓到。此刻她悄悄观察着贵妃的神色,她才是这场风波的中心。
美人静静坐在上首,垂着眼睛不去看下边这些纷纷扰扰,偶尔兰贵人说话的时候她会给面子地笑一下,其余时间就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隐去所有的情绪。
乐坊的掌事嬷嬷心中嘀咕,这贵妃来了许久也没个动静,大小事宜都要靠一个贵人代为出面。莫不是年纪尚轻没有定力,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了?她想到皇后娘娘的嘱咐,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微得意的笑容。
娘娘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木头美人一个。
她心中戒备放下,露出一个虚伪热络的笑:“贵妃娘娘,兰主儿,奴婢嘴笨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舞的形式特殊所以宫人们练了许久,这少的恰恰就是那个最为关键的角色。”
她看了眼冷着脸的兰贵人,又瞧了瞧从一开始就未发一言的贵妃:“娘娘们若不信,奴婢让这些奴才们给您排演上一边。”
刚刚还装傻充愣的乐坊伶人们此刻倒是机灵了,嬷嬷一声令下那乐师就开始吹拉弹唱,舞姬裙摆翻飞。兰贵人见状冷哼一声,却认真看着到底是缺了什么让这些奴才理直气壮地罢演。
乐声一起,秋仪心中便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先贤圣人编纂诸国国君的轶事,在每章节的后面都会附上用来传唱的乐谱,这支舞蹈之所以特殊就是因为它是用来传扬人物事迹的,有清晰的人物分工和故事线。
这支舞名叫《众生》,讲的是生母不受宠的楚国国君自幼受到兄弟的欺凌,于是“感百姓之苦,结百姓之心”。
在他上位后,用自己母亲的名义在各地施粥,赈灾济民。他在位期间多次修订法律,要求普通人家的兄弟共同承担赡养责任,平分父母的遗产,强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支舞是好兆头,又没有犯了当今圣上的忌讳。
兰贵人看懂之后皱眉,皇后难不成全靠找人装病蒙混过关吗?这个选材足够中庸,无功无过,若是贵妃娘娘从今日起现学也是来得及的。
她心中有些忐忑,看向秋仪。
美人还在仔细观察着舞蹈的细节,题材是好题材,若是形制动作上出现了问题,重则也是杀头的死罪。皇后笑里藏刀,不会把这么好的差事留给她。
和她猜测的没错,少的那个角色正是楚国国君那个不受宠的母亲。她为人淳朴善良,生下皇子后也从未教唆过他去争权夺利,可惜后来早逝,才成为楚国国君心中永远的痛。
这位国君在政治舞台上给自己框定的人设就是重视孝道的仁善君主,歌颂他的故事如果没人饰演王的母妃将会是非常不妥的做法。
也难怪那些伶人说缺了她就无法继续,是个很难反驳的借口。
“缺的部分,嬷嬷可会?”
乐坊的嬷嬷一听,以为秋仪是想要让自己替代那生病了的伶人,连忙摆手:“奴婢年纪大了,就算知道动作也无法胜任啊!”
小贵妃笑了笑:“本宫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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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如此说的?”周皇后此刻哪有什么受了风寒起不来床的样子,被景园扶着在中宫赏着花。
“千真万确!”乐坊嬷嬷神色凝重,她知道贵妃善舞,担心这样一来一切又会回到正轨,“贵妃若是真的将舞蹈完成,并且在中秋游园夜上跳了呢?”
“本宫还就担心她不跳呢。”
周皇后心情颇好,她示意身旁的人把乐坊嬷嬷扶起来。
“你眼皮子浅,藏不住心事。若是跟你说来不免会被她看出来。”美妇人小心地折下一朵开的正艳的芍药,露出旁边已经萌芽的绿菊,“漂亮的蠢货。”
《众生》乍一看是无功无过的舞蹈,也没有任何冲撞当今圣上的意思。但巧就巧在,十九殿下明面上被外人所知的那个宫女生母实际身份是个乐伶,当年也曾跳过这个角色。陛下就是在宫宴之后酒醉宠幸了她。
收养十九殿下的养母跳了《众生》,当着六宫和其他世家的面告诉皇帝一个生母不受宠、自己又备受欺凌的皇子最后登上了皇位。
周皇后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笑的开怀。
她拉起乐坊嬷嬷的手:“你看这个花修的好不好?”
嬷嬷不敢说话,娘娘的每个问题都暗藏深意,她哪里知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当了别人的路就会死。”
“多简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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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秋仪坐在寝殿拿出一卷布匹,这是秋翰前一阵子托人送进宫的。
她翻开,里面不过几尺的地方就出现了断断续续的裂痕。那并非是工匠的疏忽,而是用缺少的针线为她艰难地传递那些收集到的消息。
秋仪依稀记得里面有当时她没太在意,但是此刻却能帮到她的内容。
「刘家同相府不睦已久。」不是这个,
「韩将军莫名被贬,家道中落。」这个也不是。
她的手指慢慢摸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再好的眼睛在这个时候都没用,只有用抚摸来感受上面针线纹路的变化,同脑中字音字形进行对照。
找到了——
「朝家小姐期宫宴献舞。王小姐愿抚琴。」
贵女们做衣服的时候会随口向老裁缝师徒抱怨些什么,她们希望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艺,但是苦于没有机会。老裁缝师徒不知道这只是普通的抱怨,更不知道这些消息之间的轻重缓急,可都会事无巨细地记下缝给秋仪。
怎料当时觉得毫无用处的消息在此刻却帮上了大忙。
秋仪思索片刻,给秋翰送了一封家书。
这些东西若是利用的好,可以化险为夷,也可以反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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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殿下,别光站在太阳底下呀,快来这边。”
秋仪能顶上这国君之母的角色后,整个舞剧的进程也加快了,不过苦了她要在这烈日下面勤恳地练习。
齐坞生担心秋娘娘中了暑热,又不舍得将眼睛从她身上离开,于是也站在太阳底下陪着。
兰贵人被这孤僻小孩粘人的一面逗笑,连忙招呼他去阴凉地方。小十九殿下的伤才刚刚见好可不能再倒下。否则被人问起来,说是陪秋娘娘练舞累的,这也不好听呀。
女人端着她常年不离手的茶杯,此刻倒是清闲自在。可齐坞生却没由来地升起戒备之心。
他不确定眼前的女人是否知道秋仪和他谈话,但是他依旧对任何想要把他和秋娘娘分开的人抱有警惕。
兰贵人看着那个孤傲的小狼崽子没有搭理自己,也不在意地喝了口茶:“这年头,有脾气的娘就会养有脾气的儿啊。”
她看齐坞生不过来,就扬声和他聊天。说是聊天,主要是兰贵人说,齐坞生不知道有没有耐心地听。
“这支舞讲的是楚国国君的事,他从小受尽兄弟和嫡母的折磨,直到长大登基才翻身。不过他十分孝顺,将生母贤良的名头传遍了九州各地。”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齐坞生,小孩回头认真道:“他若真是有心,为何不早点对自己的母亲好?传颂事迹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仁善孝子的名声。”
兰贵人有些讶异这孩子的敏锐,但也觉得有趣,看样子他是对楚国国君的做法愤愤不平。不过女人坏心眼的眨眨眼:“这话恐怕要去对楚国国君说,问他为何这般不争气,等母亲死了才出人头地。”
楚国国君的母亲没能看到他登基?
齐坞生顿住,他的指尖有些微微发麻。
「有些人需要我死了去完成他们的计划。」
「若是本宫死了,你就去找兰贵人。」
「你还小,还不懂本宫是迟早会死的人。」
——为何这般不争气
齐坞生默默攥紧了拳头,他不能重蹈楚国国君的覆辙。
兰贵人看到小孩严肃的表情,笑的前仰后合:“贵妃娘娘,您养了个好儿子。”
秋仪刚刚跳完一段舞,有些微微喘气,她站在阳光下看不清兰贵人和齐坞生的脸。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
美人眯眼笑了笑:“他不是我的儿子。”
齐坞生的血一点点凉了下来,他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吗?已经长高不少的男孩看着阳光下的秋娘娘,她永远笑的那样灿烂,把好的都留给别人,把那些难以言说的压力留给自己。
总有一天,他要让秋娘娘看到自己,证明他是能够帮助她安身立命的皇子,而并非是一个在宫中受尽欺凌求她庇护的可怜虫。
凶兽年龄尚小,控制不住自己血脉中的暴戾。他第一次对别人口中的至尊之位有了概念——那是能让秋娘娘承认自己的途径,那也是能保护秋娘娘、让她的美名传遍四海的位置。
留给齐坞生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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