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宫宴上歌舞升平,一切都照常如旧。本热烈的气氛在丁常在献上那曲祝寿团圆的舞蹈之后更为轻松愉快了。
背后之人看到自己的设计没有派上用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丁常在的裙摆有了新的纹饰,贵妃头顶的灿烂鲜花让她更是出彩。她背后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了。
其实也不是没人对贵妃头上的鲜花产生过疑问。秋仪辈分如此之高,又选用牡丹作为头饰,是非常僭越和挑衅的行为。
但是这种事情一向是民不举而官不究。皇帝都没说什么,皇后娘娘也没有过问,谁上赶着在皇后娘娘亲子的生日宴上去给她找不痛快呢?
丁常在一舞毕后被皇帝拉去了上首坐着,她也许在今日就会得到想要的恩宠。秋仪不在乎她此刻全然忘了自己,独自一人前去偏殿更衣。她和这位常在本来就是短途之友。或者说,她和任何人都只会短暂的携手同行。
清丽容颜的贵妃娘娘在路上被一个愤怒的人影突然拉住。是兰贵人,她的表情因为紧张,有些控制不住:“你在做什么?你疯了,你想死吗?”
女人因为愤怒已经失去了理智,甚至想伸手就要把秋仪鬓边的花摘下来。
秋仪只是轻轻一歪头就躲过了她的手,贵妃娘娘站在回廊的阴影里,日光透过雕梁画栋落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睫毛阴影。在那些悦动的光点中,她每一丝表情都无处遁形。
美人轻轻勾起唇,眼神里有着别人看不懂的深邃,她定定盯着兰贵人的脸说:“怎么,担心我?你主子知道你这么担心我吗?”
兰贵人后退两步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扣了下手中的衣角,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她收敛了一下外放的情绪,“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仪拉着她走进偏殿,从角落里拉出一个小木箱,在里面翻出了下午丁常在收到的两件衣裙。兰贵人眼神一变,这是有人对她们动手了:“手段倒是比下毒的高明。”
秋仪点头,默认了她的判断。但是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这次还不是皇后。”
兰贵人有些疑惑,秋仪就将下午衣服样式所涉及的陷阱讲给兰贵人听。她听后平白起了冷汗,如果秋仪没有发现蜂蝶图案的不妥,那么就算今日逃过一劫,这也是日后无从抵赖的把柄。
若是有心人故意诬陷丁常在私通皇子,贵妃坐视不理或者推波助澜,那么两个人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兰贵人想到这些,还是忍不住想说上秋仪几句:“你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去找我?你怎么能确定皇后娘娘不是那个蓄意陷害的人?”
小贵妃没有正面回复她的问题,在兰贵人怒气冲冲等待的时候突然伸手替她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兰贵人的脸突然红起来,她有些无措,却看到美人凑近自己轻声说:“姐姐,我只是觉得,我命不该绝于此。”
她的声音平日里听起来清脆悦耳,此刻低沉下来带着沙哑却格外撩人。
兰贵人有些慌张地推开她,别过脸去:“你我都是有一天没一天好活的人,寄人篱下手心向上讨着好儿,你下次谨慎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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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仪位分高,自然不用拘礼。再加上她身份特殊,更没有宫人敢阻拦这位娘娘。于是无聊的小贵妃独自离开了那些喧嚣热闹,向着此刻空无一人的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的池塘和异兽园想通,她提着裙子沿着水走,一路思索着心事。
幕后之人的心力都放在用衣服不合规制的理由来陷害她们。但是秋仪冒险用了逾越规制的花,皇后娘娘却丝毫没有发难,这就说明衣服的事也不是出自她手。
其实早在她看到那些黄色衣裙上的蜂蝶之后就已经对这个结果有所猜测,她深知皇后娘娘绝对不会用自己儿子的清誉去陷害两个没有可能有恩宠的宫妃。
今天炸出一条大鱼,但是真正想钓的鱼儿却还是在一旁观望。
兰贵人说的对,秋仪今天的举动就是当众在给皇后娘娘难堪,是一种明晃晃的挑衅和侮辱。她的时间太紧张了,没有机会让她浪费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上。
御花园通着的宫苑很多,她顺着活水一不小心走到了一个偏僻之处。本以为前方没有路,她峰回路转间看到了一座假山,上面似乎有个荒废了的亭子。
美人提着裙子走了上去,近看下,亭子上的红漆已经开始斑驳脱落,亭中的白玉石凳已经碎了一个角落,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此处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多时。
可是这里却是一个难得的高处,远看就能将御花园尽收眼底,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才破败至此。
她站在亭中可以看到远处宫宴的地方还没有散去,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宫宴,她若是寻常后宫女子来说恐怕是又忐忑又兴奋的场景。可是秋仪面对的是一众想陷害她置于死地的未知人物,还有时刻悬在她头上的那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她倒不是会因为这个而悲伤春秋的人,只是一时感慨世事无常,前一天还在和秋翰拌嘴,后一天就要想着如何能摆脱这既定的命运。
假山下方荒杂的树木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似乎有人压低声音在训斥什么。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您不要去自寻烦恼!”说话的人压抑着怒火,似乎被她训斥的人反而更尊贵些,但是她依然在做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如果说危机四伏的宫里有什么让人打发时间的事,那一定是偷听这些隐秘的腌拶。
秋仪随手掰下一个荒草捏在手里,托着下巴努力往下看,试图看到说话之人的身份。但是奈何假山怪石嶙峋,周围又有数不清的草木,只能看到一个衣角,似乎是宫中嬷嬷惯穿的样式。
“御膳房三日没有送来吃食了。”是一个很稚嫩却很冷静的男孩声音。
三日?秋仪心想,宫中难得有比她还凄惨的人。
说话的嬷嬷显然不这么想:“殿下,您今日出去就是给那些贵人们添堵,您行行好不要为难奴婢。”
殿下,是皇子才能用的称呼。一个嬷嬷也敢随意欺压皇子,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那个稚嫩的声音冷静地表达了自己唯一的诉求,他并不知道今天是十四皇子的生辰,但他认为这和他出来寻找食物并不冲突。
秋仪一边听一边点头,此刻就差一把瓜子。这孩子有出息,有理有据。
“并不冲突?您是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的?十四殿下是尊贵的嫡子,您是什么身份呢。是晦气之身,是不详之身,有您一口饭吃就会让皇后娘娘要了奴婢的命啊。”
不知道是这位嬷嬷话中的什么内容触动了秋仪,也许是那些晦气不详的言论,也许是堂堂皇子却要向嬷嬷讨食的样子让她想到了自己,又或许是她发现这个孩子和周皇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站了起来,表情凝重,嘴里念叨着:“我也是要饭的啊,养个孩子能不能养的起啊。”美人把手里的草茎丢掉,随便拍了拍身上的土,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
“谁!?”
好准头,嬷嬷的手臂被砸了一下,惊慌失措的跳了起来。她动作间露出了刚刚秋仪被挡住的视线,看到了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的“皇子”。
那个小孩看起来八九岁,估计是长期挨饿受冻,显得整个人并没有什么精气神,小小的骨架都突出来,只有一双眼睛露出与寻常孩子不一样的神情。里面并不是压抑的怒火或怨恨,而是如井水一般的冰冷死寂。
他似乎对眼前的局面习以为常。
齐坞生没有抬头看,他不知道又是哪个动了恻隐之心的达官贵人试图帮他出头。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太多次了,但是在他们知道他的身份后,那些一瞬的关心和同情又会被浓浓的厌恶所包裹。
秋仪缓缓走下来,她穿着纯白的衣裙,鬓角的花被摘了下去,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嬷嬷也愣了一瞬间。这样惊艳的女子想必是陛下的新宠,不能直接对上,让她知难而退也是好的。
她行了个礼:“参见小主,不知小主怎在此地?”
“宫宴喧闹,我喜静。”
能在宫里活到这个岁数的人都是人精,嬷嬷自然知道秋仪话里有话,连忙告罪:“不知娘娘在此,奴婢这就带着这孩子去别处,不扰了娘娘清净。”
齐坞生眨了下眼,秋仪的容貌比他见过的所有娘娘都要好看,但是她似乎并不是来解围的,只是刚巧在此被打扰了。小孩瘦的颧骨都突了出来,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的大,此刻微微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委屈。
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就好像这位娘娘可能对他很重要一样。但是他们马上就不会有交集了。娘娘会回到他那个父皇那里做宠妃,不会记得有个打扰过她的小孩。
他看到秋仪的眼神扫过来,低下头,试图将右脚踩在左脚上盖住那个已经被顶破的鞋子,但是只让他显得更加狼狈。
下一刻,他的所有猜测都被推翻了。
“以下犯上欺辱皇子,本宫深感惶恐,若是他日本宫有了孩子,岂非也要遭此厄运?”秋仪板起脸,倒是凶的有模有样。
“娘娘说笑了,这是十九殿下。”嬷嬷志得意满地说道,她不相信有人不知道这个小祸星的名头。
“哦,那你为什么欺辱十九殿下?”
嬷嬷有些抓狂,她是为了提醒秋仪这孩子不值得她挺身而出,不是为了告诉秋仪这个孩子的名号。
看着欺负自己的嬷嬷吃瘪,小孩到底还是小孩,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像神仙一般的娘娘,觉得她和其他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不一样。
“滚吧。”秋仪没有给嬷嬷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人赶走了。
然后她轻轻蹲下,用一种很严肃很严肃,严肃到齐坞生都有些紧张是不是自己不应该笑的表情说道:“小孩,跟我走吧,我很擅长要饭。”
很多年后,已经纵横诸国的齐国国君想到自己和她初遇时的场景,对周围的近臣说——朕一直觉得她是天上的神仙,有排山倒海之能,但是她收敛了本领甘作逍遥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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