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昔日少年已成人
清风客栈的小二宝禄正在门前招揽生意,眼前来了位背着箩筐的少年公子,宝禄打小在这客栈里学徒,迎来送往已久,有些眼力,看这公子的穿着,身上背着箩筐,应是远行之人,标准的中等人家子弟,再看他走路的方向,知道生意来了,赶紧迎上前去。“敢问公子可是住店?”
“正是,小二,你家可有空房?”孟阳随意问到。
“本店甲乙丙三种客房均有空闲,甲字一号房是独立小院,有三间客房,不过客官一人,住着有些空荡。乙字三号房是正房,远离前面闹市,颇为清净。还有那丙字房,虽然稍显简陋,但是也是干净,小的们天天打扫,不知客官选择何种客房?”宝禄流利的答道。
“那就甲字一号吧。”
“好嘞,客官您跟我来!”宝禄感觉还是低估了眼前公子的家境,比自己想的应该还要殷实,只是这一身行头和背后那个箩筐让自己打了眼,应该是远行不愿意太张扬,暗暗嘱咐自己以后还要多多磨练识人的本事。
孟阳随着宝禄到柜台登记,交了三日的房钱,与掌柜的拿了钥匙,在宝禄的带领下来到了甲字一号房。
这甲字一号房白墙黛瓦,走进院中,虽是只是间普通客栈,但窗棂确是栅格铺陈有致,处处雅意留白,曲水环绕,内植莲花,清逸隽永。
孟阳环顾四周,墙角紫藤盘绕,院中又点缀盆景,开门走进正房,家具古朴,用具考究。孟阳心知这乙字房照甲字房是远远比不上的,明了这是伙计想帮他省钱,对宝禄多了些许好感。
孟阳从袖中拿出些铜钱放在宝禄手上,宝禄一入手,知道客人出手阔绰,心生感激,对孟阳更加恭敬。
孟阳打发了宝禄,将门仔细插好,放下箩筐。取出裹着布的凝霜,抬头看好一处,试着蹦跳了几下,发现自己跳上房梁不是难事,暗道这地气真是神物,将自己身体改造的如此强大,可惜了老神仙无福享用。墨古湖要是在地府知道此时孟阳的想法,估计会诈尸掀开棺材板追杀孟阳。
孟阳放下寻找梯子的心思,尝试了几次,一个纵跃蹿上房梁,将宝剑藏好,转身敛气下落,落到地面如那狸猫一般,无甚声息,孟阳咂舌,随即心头狂喜,身体强悍如此,为自己以后的闯荡凭添了几分底气。
孟阳又取出藏在暗格中的金银,分别存放好,比了比箩筐的尺寸,三尺过半,量好了尺寸,孟阳起身外出锁好房门,离开客栈,往那西市走去。
刚才孟阳在城中已经探得奴隶坊就在那西市之中,孟阳此次出门打拼,孤身一人,去往各处多有不便。按照这些年老乞丐嘱咐他脱了乞丐身之后的安排,孟阳打算着购买几个奴隶,一是多几个帮手,二是身边需要一个管家,要寻个曾做过管家的奴隶,老成持重最好。长年战乱,互有攻伐,军士俘虏、离家流民众多,此时各国的奴隶买卖兴旺,官府管理严苛,奴隶身上显著位置都打有去除不掉的记号,必须为主人马首是瞻,但凡是在外面无主的奴隶,必是偷跑或弑主而逃,各国民风不同,针对奴隶的律法却是一致,抓而杀之。所以奴隶少有作奸犯科,孟阳虽小,一是各国律法护持,二是自己也不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这便是最佳的选择。
孟阳脚程不慢,思索间已到了西市,再向前几步,来到了之前初入县城时已看好的奴隶坊前,有伙计前来招呼,孟阳点头致意。“家里需要几个奴仆,可有推荐?”
那伙计打量眼前的少年,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剑眉入鬓,穿着虽然平常了些,但是气度却是不一般,当下连忙接过话头:“客官请了,不知客官想要挑选什么样的奴仆?小的先给您介绍介绍,我们四海坊按照由来,分为坊内奴隶有那他国掠来的俘虏,也有国外运送而来的奴隶,打入贱籍的本国奴隶。按照等级,有那高中低三等,读书之人,大家闺秀,文武官员出身,入了品的武者,归入一等。读书识字的,有一技在身的,有那武艺的,身体健壮的,归入二等。身体羸弱的归入三等。”
孟阳听罢说道:“家中所需是日常劳作之人,引我看那二等三等的即可。”
伙计将孟阳引入坊内,来到一处,转身说道:“客官,这是二等奴隶,那边候着的则是三等奴隶,奴隶胸前的牌子上有我们评师的评价,奴隶的出处、技能、康健与否等皆有详细的评语,咱们四海坊在各国均有铺户,经营规矩,童叟无欺,评师的评语口碑公允是名声在外的。您可以自行观瞧,也可由小的来给您介绍。”
孟阳知道这是问自己是否识字,便让伙计去忙,自己来挑选。
伙计唱个喏退下,孟阳开始踱步观瞧。孟阳是第一次到这坊市,很多事了解却没实际经验,怕露了怯,不能问伙计,只能凭借原有的见识一一对照。来到第一个奴隶面前,孟阳抬眼看去,是一个中年人,低着头,散着头发,看不清面目,孟阳也不以为意,随即看向他胸前的牌子,上面第一行“齐国平水郡丰定县人士,炎国历康盛十五年生人,齐南府军府兵,征平四年被俘为奴。”
在炎国出售的奴隶,是按照炎国历来记录时间,孟阳算了下,康盛十五年,是文帝也就是弘帝父亲的年号,康盛二十年止,后面更国号康昌,还是二十年止,这名奴隶今年已整三十岁。再向下看,记载了这奴隶的技能、康健等信息,事无巨细,孟阳不禁暗暗赞叹,这经商是大学问,用心经营,方能达到此等水平,买主才会满意,生意才能兴隆。自己要借鉴,不单是经商一事,万事皆是同理,皆要用心方可成大事。
孟阳一路走下去,逐一审视,看完二等奴隶,孟阳逐渐心中有数,有移步来到三等奴隶跟前。这三等奴隶比照二等奴隶,相差悬殊,真真是老弱病残,有些已经苟延残喘,要不是奴隶坊要贩卖,吊着一口气,有些可能已经入了黄泉。但是好在价格便宜,二等奴隶要价均在一两白银以上,三等奴隶却只需一贯到五贯不等。
孟阳看罢向四海坊门外走去,打算逛逛其他奴隶坊,来个货比三家。临出坊门,又见到那伙计在招呼其他客人,伙计见到他并未买那奴隶便离开,并无不满,行礼致意,孟阳啧啧称奇,父亲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伙计不骄不躁,倒是又和他学到了些道理。孟阳回想到自己跟随的那白衣公子温文尔雅,那钱庄和成衣店掌柜的伙计的待客之道,逐渐习惯了百姓的生活习惯,与那乞丐帮整日的污言碎语,当真是云泥之别。孟阳感谢父亲给他安排这一条明路,让自己不但换了身份,也开了眼界,也感谢老神仙让他延年益寿,又学了这些道理,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也更加重了起来。看向远处的天光,充满豪情,心道“我孟阳,不知会走到哪一步!”
带着向往,孟阳又逛了旁边两个奴隶坊,一大一小,大的虽然规模大于四海坊,但是管理的细碎事项,倒是比照四海坊相差甚远,小的奴隶坊选择不多,无甚可看。
比照三家的情况,孟阳心中计较一番,又回到了四海坊。仍是那名伙计迎接,见到是孟阳,伙计摆上笑脸,将孟阳迎入坊内。
孟阳也不客套,差伙计领他到那三等奴隶之处。伙计在前引路,侧身与孟阳交谈:“公子,那三等奴隶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多为老弱病残之辈,隐疾难测。如此和公子说,倒不是小的有甚别的想法,说起来我们四海坊的三等奴隶比照二等奴隶,因其价低,售之利却更大。如前面这老妇,只要一贯钱,实则坊内收才一百钱本钱,而那二等奴隶,拿那齐国军汉来说,虽然售价一两三钱,本钱却已到九钱。再有隐疾之故,两箱比较,反而是那二等奴隶更加物美价廉。”
孟阳初听奇怪,为何伙计敢把进奴本钱都说与自己,岂不是将生意经外泄?再一思考,便明白过来,这奴隶贩卖,乃是和父亲家里原来的盐商生意一样,由官府指派的专营,即使让人知道,也是毫无影响。这是为了取信自己,拴住这个主顾。
孟阳随即笑答道:“无妨,前面带路。”
中间无话,到了三等奴隶近前,三等管事早已看到伙计领着孟阳过来,挥手让各奴隶站起迎接,孟阳看到眼前虽然都是奴隶,但是衣着干净,没有补丁,若非带了镣铐,反倒比他讨饭时穿的要体面。
孟阳选了一位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白蓄须,身材适中,眼光平和。只是面色发黄,身体消瘦,明显有病在身。孟阳前一回已经仔细看过,是个入了贱籍的富商家的总管,征平三年为奴,原本要纳入二等奴隶,那牌子上也写明因运送途中,这名奴隶患了臌疾,倒可医治,不过需明医,诊费也颇为巨大,并难根治,非是那些富家不敢购买。而那些富人家,在二等奴隶中挑选,买回即可听命,价钱比寻医问药低得多,也不会有这疾病难以根治毙命的风险,所以有能力购买的主顾不会购买,买得起的主顾又不愿冒这个风险,故使得这名奴隶很难卖出,才纳入三等奴隶之中,售价两贯。
“吐舌来看”孟阳对中年奴隶说道,中年奴隶听命张开嘴吐出了舌头。
“舌质暗红,舌苔白腻。”孟阳看后心中思量,又问了几处症状,那中年奴隶身患皮疹,多处浮肿,孟阳确认是那臌疾,未发现其他明显的暗疾。随即问道:“你可会那四柱结算法?”
中年奴隶答道:“小人之前身为总管,家中账房、门房、家丁、奴隶均是由我管辖,因此懂得那四柱结算之法。”
“既然懂得那记账之法,便是你了。你叫何名?我还需要一个壮年奴隶,在那二等奴隶里,可还有你相熟之人?”孟阳问到。
这个中年人反应很快,知道这是愿意买他并不嫌他病的东主,连忙答道:“回公子,小人姓戚名玉真,要是需要健壮的奴隶,小人倒是在那二等奴隶中有熟识之人,叫做高俊树,年方二十,孔武有力,就是不太懂事,我和他是那甥舅关系,您要勉强看得上,可以和他提及小人也随公子为奴,他以后会忠心侍奉公子,请公子考虑。”
孟阳听罢点头,沉吟了一下,不再说话,带着伙计走向二等奴隶区。
在二等奴隶区,还未吩咐,伙计已经和二等奴隶区的管事禀报,问明后带孟阳来到那高俊树面前。那高俊树身长八尺有余,裸露在外面的肌肉隆起,双手布满老茧,是一个身高体壮之人。
看到高俊树,孟阳一愣,随即看向伙计。那伙计头脑伶俐,马上答道:“客官,您是不是要问,如这样良好的奴隶,既然和那戚玉真是甥舅,想必是一起运来贩卖,此等精壮,售价却和那齐国军汉一般,岂不是便宜,为何这三年未被卖出?”
孟阳微笑点头,那伙计见自己猜中,不免有些得意,向孟阳介绍道:“说来也怪,这奴隶自打为奴,我们这些商户自有整治奴隶的手段,待运到各地,已经老老实实,稍有违抗,还会再整治一番,照理说这高俊树也应该整治的差不多了,平日里倒也老实听话,可是自打戚玉真得病入了三等,凡是有相中他的主顾提出要买,他便发狂,吓得主顾赶紧选择其他的奴隶。我们掌柜的也是恼怒,用了各种手段,有一次甚至不给他饭吃,只给水喝,关了他十天,饿的奄奄一息,还是没被驯服。寻常人等六天头上就熬不住求饶了,他十天却还能熬,我家掌柜的也是看他体质良好,惜他是一个好货物,才没整治死。我们一等奴隶的主管是个干了三十年的老手,眼光毒辣,和掌柜的说,这高俊树不但不是疯狂,反而清醒得很,他是舍不得舅舅,要是那戚玉真不是患病入了三等,恐怕早就把他给卖了。当时二等管事老爷子给掌柜的支了两招,要不把那戚玉真治好,纳入二等,要不就等那戚玉真不治身亡,高俊树断了念想,也就好卖了。掌柜的选了这第二条,反正咱们坊市生意好,不差他二人,现在养着,作价不高,要是有那不怕麻烦的主顾,便卖了,也不亏,要是卖不出,等那戚玉树死了,再把那高俊树的价格涨上一线,反倒更有的赚。”
孟阳听罢,想到自己与那老乞丐,心有戚戚,虽然孟阳感觉此事还有隐情,不像甥舅难舍那么简单,不过孟阳胸有成竹,不惧那背后的隐情。
孟阳走到高俊树面前,对他说:“戚玉真我打算买下来,给他治病,让他随我做事,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那高俊树一直眯着眼,虽然听到旁边伙计言语,期初也并未在意,直到孟阳说出要买他甥舅二人,他才猛睁开眼,上下打量着孟阳。
“大胆!”那二等管事眼见今天能把这刺儿头连带那个老病秧子寻个买主,这高俊树此番打量颇为不敬,连忙呵斥,抬手就要抽打。
孟阳摆手止住了那管事的动作,管事虽然作势要打,但眼睛早盯着孟阳,见孟阳摆手,便停了动作。
孟阳也不说话,看这高俊树,等待他的回答。那高俊树兀自又看了一阵,才把头一低,低声说道:“愿意!”
还未等孟阳开口,那伙计在旁边对孟阳说:“客官,借一步说话。”
将孟阳让到一遍,轻声和孟阳说道:“客官您可是对这甥舅二人有些动心?”
孟阳也轻声回道:“正是。”
那伙计得到孟阳回答,继续说道:“客官,这甥舅虽然还有些好处,但是一个重症难治,一个桀骜不驯,少爷要是给家里添置奴仆,万一要是难以医治,就损失了一个,另外那个也不太服管,回去冲撞了您家里的老爷,恐怕好事变坏事。虽然我们开门做生意,最愿意以货换钱,但万一真是闹出事来,回头您家老爷怪罪下来,您家受了损失我们已是不忍,万一老爷再说我们四海坊看您年轻欺客,这名声传出去,我们掌柜的对我们那肯定不会轻饶啊,望客官谨慎!”说着给孟阳行了个礼。
那管事的也来在一旁,附和说道:“正是此理,还请客官三思!”
那孟阳心中夸赞二人会办事,父亲曾经讲过这买卖家的手段,这招一石二鸟用的及妙,若是孟阳听进去了,那叫诚意待客,落个好名声,要是孟阳听完,少年气盛,执意要买,坐实了这买卖是东家意愿,以后出事也不会怪罪这四海坊。当年老乞丐如那散财童子,见到可心之物便买,商家的手段可是没少体会,这坊还算仁义,换那不良商家,什么偷天换日、欲擒故纵,手段层出不穷,老乞丐是当了乞丐之后才反过劲来,可为时已晚,只能化作爷俩儿日常的谈资。如今让孟阳碰到这经商的手段,便知这其中奥妙,孟阳心头一转,有了决定。
“无妨,鄙人也不是头一次买奴了,原本是打算按律购买。既然二位关照在下,那不妨待会儿和掌柜的言语一声,就说咱们这买卖立券之时,在炎国杂律上修改一条,将那有旧病者三日内听悔这条去除,然后贵坊免我两贯钱,如何?”
那伙计一愣,“您的意思是去掉三日内发现所买奴婢身患旧病,买家有权反悔这一条?”
孟阳笑道:“然也,这戚玉真除了现有牌子上的病症,如再发现其他隐疾,不再退回。连带这高俊树,如何打闹,也是我家中之事,与四海坊毫无瓜葛,如何?”
伙计不敢应承,只说请孟阳稍候,让二等管事在此伺候着,他连忙快步去向掌柜的禀报。不多时伙计赶回,请孟阳到坊中会客之所,那掌柜的早在此等候。
两方商议完毕,到西市官家立券结算,买卖到此处已算做成,皆大欢喜。四海坊去除了二奴身上的锁具,交给孟阳,此二人正式成为了孟阳的奴仆。
戚玉真是那懂规矩之人,虽然刚卸了锁具,病体又虚弱,但还是拉住高俊树,跪地向孟阳磕头。“奴戚玉真(高俊树)拜见主人!”
孟阳受了这一礼,唤高俊树扶起戚玉真,“戚玉真,你身体虚弱,在你病好之前,免了这些礼仪吧。”
戚玉真称谢。
孟阳对戚、高二人说道:“既然认我为主,以后便忠心随我做事,不会亏待了你们,这坊中可还有你们女眷?我还缺几个下人,要是有你们近亲之人,我便购之,让你们团聚。”
戚玉真答话:“秉主人,我甥舅未有亲人在此。”
孟阳点头,招呼伙计叫了两辆马车,让戚玉真坐在头辆,戚玉真连连摇头,说自己是奴身,让孟阳雇一辆即可,求主人命高俊树搀扶他随行即可。孟阳笑着摆了摆手,“你久病在身,哪里来的气力,路程虽不远,怕是你撑不得,现在本已难治,再有个闪失,恐怕你外甥真要给你送终了,再说我买你本就有用,待你养好身体,多多效力即可。不必多言,听我差遣!”戚、高二人面带感激,谢过主人,戚玉真在前,孟阳坐在二辆,高俊树在外跟随,一行人回到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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