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来寻你了

此时正午，可死溪林内仍见不到任何阳光，连着人都被环境感染地有些低沉。

        过了许久，虺王已解除枯落术，缓缓走入大家所在的山洞，谢嗣音枕臂躺在树上，懒懒地半眯着眼，神情冷漠地听着树下感人肺腑的对话，心中却毫无波动，如今的她整日都是恹恹的，根本开心不起来。

        此时虺王与鲜参正在讲述他们相恋往事，而谢嗣音只粗略听了一耳关于兵神怪坛的片段，便起身出洞。都是些悲情往事，相爱而不得相守，她不想听。

        “这位姑娘是……”虺王看着那位苗服少女一言不发地从身后走过，缓缓问道。从刚才出洞他就注意到此人，气质不凡，纯净不似凡尘客，只是本该活泼俏丽的小姑娘，周身却是一股阴郁气息，实在是奇怪。

        “小侄，刚刚痛失所爱，不太懂礼貌，蚩兄莫怪。”侯卿看了一眼谢嗣音背影，漫不经心回道。

        “小白脸你瞎说什么！老爸，她叫谢嗣音，是剑仙的徒弟，也是，尤川哥所爱之人。”说到后半句话时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落寞，不因其他，只因如今尤川生死未卜：“她中了毒王八的毒，为了救嗣音姐姐，尤川哥回万毒窟被毒王八抓住了。”

        说着，蚩梦哭了起来，这种压抑的情绪也困扰了她许久，此前怕谢嗣音伤心，一直憋着不敢哭出来，如今再也憋不住了。

        “她和尤川哥都是很好的人，小姐姐她也救过我，可是为什么……毒王八，我一定杀了他！”

        看到女儿伤心，虺王很是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都怪自己用人不察，也未曾防备过自己的兄长，这才造成了今日的惨剧，苦了尤川，也苦了这孩子了。

        洞外，死溪林遍地皆是黄土枯木，头顶更是霭霭层云，看不见一点月色。

        “想他了？”

        姬如雪出来看到谢嗣音正躺在石头上，呆呆地看天。

        看见来人，谢嗣音摇头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看不见月亮了。”

        “出去就能看见了，月亮永远都会在。”姬如雪坐在谢嗣音身旁，这是她第一次和谢嗣音独处，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着这位姑娘，如今的她面上再无灵气，满目都是悲凉，她的眸太黑太深邃，竟看不见一丝快乐。

        “韫玉，或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听星云说，这是你的小字。”

        “随意。”谢嗣音冷冷回道，她实在没什么心情聊天。

        可姬如雪并不在意她冷漠的神情，又说道：“你曾经救过星云。”

        “我救过很多人。”

        “所以，你也可以救尤川，难道不是吗？我们当中，只有你身负多种异法。。”

        谢嗣音终于抬眼看了一眼一直在身边喋喋不休的清冷女子，这可不像以前的她。

        “又要救娆疆，又要救他，我生来就是救世主吗？”她突然开口，复又阖目躺好：“可我不想做救世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你好好睡一觉。”姬如雪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就在她即将踏回洞中之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

        “雪儿，或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你。”

        “随意。”姬如雪将这两个字还给了她。

        这一夜，洞内的人在商讨明日大计，而洞外少女持剑舞了一夜，剑华明灭，宛若横空秋光，许久天色将明，她收剑入鞘，抬头远目苍穹，宿云层层堆砌，看不到一丝天光。

        她却笑，柔柔和和，舒心养目，甚至压住满身清冷感，眼中流转千般痴情。

        她道：“要来寻你了，尤川。”

        不管你是死是活，是伤是残，是清醒是失神，我都要将你带回。

        已是一日初晨，除却谢嗣音眼下鸦青，大家皆已休整完毕，于死溪林拜别鲜参，一同踏上了御虫场的新征程。

        “前辈，你可有办法破解此阵？”张子凡看着眼前的暗蚊虫阵问向虺王，这便是他们入万毒窟的第一道关卡。

        “侯老弟，此处可有尸体？”虺王暗忖片刻问道。

        侯卿嗅了一口气，抱拳道：“禀师爷，死人味很淡，最多不过五人。”

        “五人……”虺王若有所思：“若再加上这位有金蚕的姑娘，两日，便可解开此阵。”

        “可我们从死溪林一路奔波至此，如今只剩两日，毒公就要将虫练成了。”陆林轩将担忧道明，两日有些来不及。

        “所以破虫阵只是其中一个办法。”

        ……

        谢嗣音安静地躺在一旁石头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办法，非她不想帮忙，只是于娆疆之术实在不熟悉，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小憩一会，权当是养精蓄锐了，而大家也并不怪她如此，她已经很累了。

        “嗣音小姐姐，你的任务是，跟着我一起去御虫场抓毒王八。”

        “好。”谢嗣音应声站起，她看起来仍旧不是很开心。

        “我一定会帮你救出尤川哥。”蚩梦重重许诺道，他们二人帮了自己许多，尤川更是一直都护着她，这是她欠下的。

        听到此言谢嗣音却难得舒眉展目，温和一笑：“你长大了，想来，他会很开心。”

        两日后，蚩梦带着谢嗣音等人于地下破土而出，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御虫场内已空无一人。

        “他们……”

        正举步环视四周，不想有两个黑色身影迅速而至，是那对双生子，他们，竟没有死。

        蚩梦、张子凡、姬如雪三人躲闪不及，被一掌击退于御虫场之外，唯有谢嗣音急急侧身躲过，拧眉看了一眼三人，掠身而去接住了离得最近的姬如雪。

        所幸另一行人此时也到了，纷纷接住远远坠下的几人，滑至几米地外站稳。

        “小心！”

        李星云挡在众人身前一声怒喝，而谢嗣音的剑也正要出鞘，身后却掠出五人，以虫阵击退那两道黑影。

        “兵神怪坛。”为首者沉声道。

        看到五人，蚩梦突然很是开心，蹦蹦跳跳到了他们身边：“阿叔，你们咋个在这里？”

        “毒公将我们囚禁在万毒窟已久，是虺王刚刚救的我们。”

        “他们是？”姬如雪问道。

        “他们五个曾经是这里最强的虫师，都是我老爸的兄弟。”蚩梦回头解释道。

        “退后。”为首的老者感受到杀气，提醒蚩梦。

        “这是……”

        众人皆感受到一股威压，忽然有一个身影飞身而出，直奔他们而来。来人极强，而且，还隐隐有一些熟悉。

        谢嗣音攥紧剑柄，凝眉提防来人，却在看到他面容后心跳一顿，瞳孔骤缩，只一眼，浑身都在颤抖，十指失力而松，青珩剑哐当坠地，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尤川。”

        她已是泪眼朦胧，可成为兵神怪坛的尤川早已丧失神志，迅速攻来，一掌将前来拦他的李星云打退，再一掌劈断了一旁的树。

        “小哥哥！”

        众人皆在担心李星云，唯有谢嗣音一人毫无动作，含泪痴痴望着尤川。

        自尤川走后，她怕自己接受不了结局，从未卜过任何一卦，也不知他生死。如今看来，他还是变成了自己梦中的模样，一切还是在朝着那个最初预见的终点走去。

        “我没事！”李星云快速奔回战场，将嘴角的鲜血抹去。

        “尤川，他咋会变成这个样子。”蚩梦这才看清站在不远处的来人，满是不可置信。

        “看来，我们来的太迟了。”李星云道。

        “不迟，本王反而觉得，刚刚好。”

        尤川身后走出一位身披斗篷的老者，谢嗣音认出来了，是毒公。

        “老东西，你把尤川，还给我！”

        听到谢嗣音的声音，本呆滞站着的尤川瞳孔震了震，好熟悉，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很多个日夜，他都在等这么一个声音的出现。他痴痴望着谢嗣音，眼中一闪而过的清明，灰白的眸中映着少女身影。

        她在哭。

        他缓缓伸手，虽然相隔甚远，虽然毫无记忆，但他竟想为她拭泪，就似乎从前为之做过这件事一般熟悉，下意识地抬手。

        谢嗣音阖眸落下最后一滴泪，撇过头不再看尤川一眼，她怕她止不住悲恸。

        她再睁眼时已是满目冷意，随着毒公缓缓而出，背上的九霄剑再度震鸣不已，时隔几日，它又感觉到了主人滔天杀意，甚至比之前更浓厚，无需谢嗣音御剑便夺鞘而出，直朝着毒公疾飞而去。

        那滔天怒火与杀意使谢嗣音与九霄的剑意完完全全融为一体，不需再以气御剑，她的心便可操控如今的九霄，因为，她如今的剑心，只剩下——杀念。

        “我曾经问过，你伤他至此，当如何偿还。”

        “如今，我不问了，因为等着你的，唯有十八层炼狱。”

        谢嗣音越过众人缓缓踏前，她每一步都携带着浓浓恨意，其气势更是冷冽至极，虽是五月，周围的温度却好像突然降至寒冬一般。

        一股凛冽剑气朝着毒公袭去，站在毒公身前的尤川本应第一个去拦，却在看到这惊鸿一剑时顿住了身子，他的脑中隐约浮现一剑，与之一模一样，携着透骨寒风自西而来，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他眷恋。

        毒公敛眸，手杖轻轻敲地，本跟在身后的双生子迅速掠出，二人合力接刃，反手将剑掷回，直奔谢嗣音而去，然名剑有灵，不弑其主，更何况是如今这位剑心剑意都如此契合的主人。

        九霄在飞至谢嗣音眼前半寸之时急急顿住，看得众人冷汗频出，她却早已预料到一般不躲不闪。

        与他们一样紧张的还有尤川，他看到长剑疾至，心口突然一疼，好似有什么守护了很久的人要有危险了。

        他感觉自己很难过，很着急，不由自主踏出一步想要阻止，却被毒公提前制止，与之对视一眼，口中白蛇探出，一声唳鸣之后尤川又恢复最初双目无神的样子。

        九霄在空中悬了个身便重新回到谢嗣音手中，于此同时，只见青光拂眼而过，刚刚掉落在地的青珩出鞘了，她右手以气御剑朝着毒公刺去。

        长剑破空，转瞬即至，只差一厘便可穿膛而过，可此时却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剑刃，使得青珩不得再进半厘。

        是尤川，兵神虽有增肌固体之效，却也难抵空手接下谢嗣音这满腔怒火的倾世一剑，只见有滴滴鲜血落于地上。

        谢嗣音见此十指紧攥成拳，指甲都扣入掌心，空留一行月牙血印。她长长吸入一口气，仰首阖眸，却仍未止住盈盈泪水。

        她忍着痛颤声道：“收。”

        本已悄然捏好的手决顿时消散，强收剑势，反噬己身，一口腥血自喉间涌上，垂至嘴角，妖冶至极。

        剑势已收，可尤川却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握着青珩剑刃，不让它归鞘。

        她擦去唇角鲜血，眼中满是冷光，盯着尤川身后那位佝偻老者，道：“还请毒公，还剑。”

        “女娃娃，你终究还是对我这义子，下不了手。”

        毒公用着喉腔发出怪异之声，实在是嘲哳难听至极。

        “纵使你是剑仙传人又如何，只要川儿在我身前，你的剑，就无法出鞘。一把杀不了人的剑，不足为惧。”

        随之言毕，尤川紧握剑刃的手缓缓松开，青珩剑转了一圈之后，重归剑鞘。

        “你大可以再祭出九霄，本王倒是想看看，九霄剑下的亡魂，是他，还是本王。”

        九霄剑震鸣不止，毒公威胁之言犹如在耳，谢嗣音压下心头怒意，素手挥剑，剑气涤荡林间，却未伤一人，空留地上一道三尺之深的剑痕。

        毒公猜中了，她不敢赌，面对尤川，她一丝一毫都不敢赌。

        只要尤川还挡在毒公面前一日，她谢嗣音就只能含恨做一把出不了鞘的刃，杀不了人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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