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物最相思（一）
冷瑶看上去对那个食盒非常感兴趣，薛绾颜顿了顿，使眼色让伺诗收好，笑道：“里面放的是洪蓝玉带膏，只不过我都吃完啦，你要喜欢这个味道，小厨里还有。”
“洪蓝玉带膏啊！”
“对呀，金陵城东沈家最有名。”
她又挽过小丫头的手，拉起往后院去，亲昵地说：“午饭就在花园里吃，都是些家乡的普通小菜，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家乡，只两个字又拉近距离。
薛绾颜亲切随和好像邻家姐姐，丝毫没有后宫娘娘的架子，又是同个地方出来的人，让冷瑶不大会儿就放下防备。
她们吃着小食谈天，对方还懂一些道家经文，又让小丫头连连赞叹，吃惊不已。
果然人美又有才华，世人所传不假！
薛绾颜瞧着冷瑶也喜欢。
小丫头双眸清澈见底，无论是衣服还是发髻上的装饰都极其简单，乖巧听话总使人联想起传说中的神仙宠物，言谈举止没有经过□□，越发显出一股纯真，与段殊竹太不一样！
年轻主使的眼睛如幽暗森林的湖水，阳光普照的时候，好像上面浮起一层金光，但这层光只会让人晃了眼，内里全是暗流涌动，无法窥见的心事重重。
她要拉拢小丫头实在太容易，只是眼前人真的对段殊竹如此重要？到底耳听为虚，需要试探一下。
薛绾颜边喝粥边唠家常，“我看主使公务繁忙，也没时间照顾小娘子，不如常来这里坐，也好解闷。”
冷瑶叹口气，无奈地笑，“我恨不得到处走，只是段哥哥每天都给我安排一大堆事，半点空闲都没有，比在流云观还累。”
“都做些什么呢？”她放下勺子，笑吟吟地问。
“可多啦，什么读书识字，礼仪规矩，绣花描红，前几天还去骑马！真吓死我。”
说得好不夸张，脸上全是委屈，薛绾颜愈发觉得小丫头可爱，歪头笑说：“那是要好好培养小娘子，将来只怕要寻一贵婿，跃入龙门啊。”
冷瑶连忙直摇头，“我是要出家修行之人，现在只想多陪兄长几日，没有别的心思。”
“此话当真？”
“自然是的。”
薛绾颜又愣一下，她之前琢磨过两人的关系，也许是互相爱慕的情人，或是失散的远方亲戚，却万万想不到竟是这种似亲非亲。
但既然从小相识，想必一定很了解段殊竹吧。
她禁不住好奇，很想知道城府颇深的段主使年轻时模样，先柔柔地说：“我与冷娘子一见如故，今后你也别称呼我昭仪，没人的时候就叫绾颜姐姐吧，我也唤你瑶瑶。”又夹起青笋，问：“不知道段主使年少时什么性情，也是和现在这般沉静吗？”
冷瑶莞尔一笑，“他啊，说出来人都不信，和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她能感觉到薛昭仪想套近乎，但清明节来宴请自己的人哪个又不是呢！对方言语温柔，没有任何不怀好意，甚至还透着几分关切，她也愿意多说几句。
“在学堂时就不按时去，天天拉着花大哥到处乱逛，金陵城内好吃好玩的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平日里最爱狩猎骑射，但听老先生说文章写得特别……潇洒风流！”
这个词用得别扭，肯定不是先生的原话，薛绾颜轻笑一下，继续听对面人兴致勃勃地讲：“也是奇怪，都不去念书的人反倒学问好，大概是天生聪慧吧！”
她说着就动了情，满眼倾慕，双眸在暖阳下的树影里璀璨生辉，有这样的哥哥自然可以尽情炫耀，何况是真情流露。
“原来主使是个淘气的，真让人想不到。”薛绾颜垂眸思量，不知道段殊竹调皮起来是何种样子，会心一笑。
“你想不到，我却觉得正常！”
忽地不远处传来男子声音，音色醇厚威严，语气却很轻松。
薛昭仪一愣，立刻意识到是圣驾荐临，她连忙起身，还不忘给冷瑶使眼色，小丫头也机灵，瞧四周侍女瞬间都跪下去，心里猜到是谁，也顺势跪下。
陛下今日看上去心情甚悦，棠烨朝的清明是大节日，他这几天不用上朝，总算能暂时从无尽的国事里抽身，难得悠闲。
金色龙袍拂过青草地，随即懒洋洋地坐到软蹋上，捡了个密林檎1问：“大家不必拘谨，都是自己人嘛，热热闹闹得才好。刚才说什么来着，段主使年轻时的调皮事？我也很有兴趣听。”
段殊竹站在树影里，儒雅谦和地接话：“陛下不要取笑臣。”
“你这个人，总是一副不知道想什么的样子。”皇帝一口口咬着圆圆的水果，要不是金色龙袍加身，真得看上去像个街边水果摊的小商贩，浑身笼罩在慵懒下，眼角堆笑地：“这果子真不错，昭仪家乡的吧！”
薛绾颜点头，“前几日刚送过来，臣妾一会儿就让伺诗都拿到宣德殿去，困乏的时候尝点，心情也好。”
“陛下想吃好东西，当然要来子华殿，”段殊竹随口接话，朝圣上走近几步道：“宣德殿内都是政事烦扰，再好的食物也味如嚼蜡，臣说得对不对？”
也就是他才敢这般说话，皇帝大笑，伸手指了指段殊竹，“你呀，就是了解我的心思。”
周围人都听得明白，这是主使在替薛昭仪争宠，虽是不轻不重一句话，内里的东西却太多。
子华殿已经冷清很久，陛下以前隔三差五就歇息在此处，哪怕是刚下朝也来和昭仪说几句话，长挂在嘴边说：天下熙攘，唯有见绾颜方才神清气爽。
可这一切都在花朝节改变，就在全天下以为薛昭仪失宠时，偏偏段殊竹又像子华殿示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由于这位传闻中说不清楚的妹妹，连冷瑶。
只不过才到子华殿一次，就把主使拢络过来，将来还得了。
小丫头感觉到有焦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身上，充满了窥探与艳羡，让她浑身不自在。
冷瑶依旧乖乖地垂眸跪着，直到陛下问：“这位小娘子就是主使的妹妹吧？冷瑶，很好听的名字。”
她赶紧应声道是，听对方语气温和，顺口说：“奴还有一个道号，名为妙语。”
“这也是个好名字啊，主使今日都告诉我啦，你原在九华山玄静子仙姑门下修行。”瞧小丫头一身水蓝滚赤边襦裙，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不用猜也知是个绝色美人，要是常在庙里难免可惜，又问：“我看你青春年华正好，如今寻到家人，可有还俗的打算？”
面前的是九五之尊，冷瑶不知该如何回答，咬着嘴唇顿住。
段殊竹一边笑，“我妹妹满心向道，陛下刚好替我劝劝，还是做寻常女儿家好。”
“听见你兄长的意思了吧，这是他自己没本事阻止你，所以才让我做坏人，用权势压你呐！”
皇帝继续吃着果子调笑，兴致极好，“我偏不上他的当，冷娘子你想怎样都可以，要真愿意出家修行，宫里还有三清殿。你就住在那里清修，我再下道旨，枢密院主使不许入内，怎么样！”
还没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龙颜大悦，众人也都忍不住乐出来。
“陛下要这般纵她，臣以后可不好办啊！”
皇帝听后更为开心，“好好好，就为了你这句不好办，我也要照着做，天下果然也有主使为难之事。”俯身又对着冷瑶道：“以后小娘子要有什么心愿尽管来找朕，你哥哥不答应的事，我全应啦。”
冷瑶也聪慧，立刻满口谢恩。
这顿饭吃得气氛融洽。
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段殊竹问她觉得宫里如何，“自今日起你就厉害啦，有皇帝做靠山呢。”
冷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嫣然一笑，乖觉得很。
“你当瑶瑶不知道啊！薛昭仪让我进宫还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陛下也一样，说是替我做主，也都是由于你的地位至关重要，表面好像爱护我，内里却是对哥哥的宠信。我才不傻呢，这辈子只要抱住兄长的大腿就行啦，才不管别人。”
果然是个灵光的，不愧是自己妹妹。
他捏着她的下巴笑，摇头叹气也显出委屈来，“还用你抱大腿啊，我就算上杆子给，小祖宗受着就行了。”
冷瑶脸一红，扭头过去，他还拿她当小孩子呢，言谈举止都像。
但自己明明长大了，不只需要他关爱，也想反过来守着对方，忽然想到今日有件事让她留心，认真地：“哥哥，我今天在昭仪卧房里瞧见个新鲜玩意儿。”
“吃的玩的？”
“一个象牙镂雕食盒，”想了想道：“做工极其精细，绝对不是街边的仿货，恐怕是真的象牙。以前西域来的商人在金陵炫耀宝物，我只见过一次，众人都说这是棠烨朝没有的物件，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过昭仪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赏赐的东西可能不一般吧。”
“那里面放的是什么？”
“金陵沈家的洪蓝玉带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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