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刘四爷现状

二月初九。都说“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可北平今年仍是春寒料峭，农民大都还未开始营生。

        祥子身体大不如前，上回跑了一阵便晕倒了。待他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睁眼望着四周，简陋的屋舍，屋顶还往下漏水，拿着个铁盆在地上接着。炕硬邦邦的，也不铺个褥子，直硌的祥子难受。铁窗上锈迹斑斑，根本挡不住窗外的劲风，形同虚设。墙面斑驳，露出裸露的墙皮，墙角仓促地爬过一只小壁虎。不过，再怎么说，也胜过祥子露宿街头百倍千倍了。

        祥子心里直纳闷儿：这究竟是什么地界儿？

        正想着，一个佝偻的老者端着一杯热水，含笑迎上来，把水递给祥子：“寒舍简陋，实在不足恭迎，喝点水吧。”

        祥子定睛一看，手中的瓷杯差点掉下来：“刘四？你是刘四爷？”

        他下了炕，转身就想跑。他这一生如同幻梦，要后悔的事太多，他恨让他两次绝望的孙侦探，他恨哄骗自己喝下那碗酒的虎妞，然而他最恨的还是刘四爷！自己给他辛辛苦苦拉了一辈子车，闲时还得像个仆人一样给他打杂。可他不光不还自己攒的钱，还要被迫娶了他的女儿，婚后他甚至直接卷钱跑了，去过好日子了，半点都没给自己留下！自己彻头彻尾地被他耍了！

        刘四爷赶忙去拉住他：“祥子，你别走，听我把话说完。”于是刘四爷开始讲述自己把车厂转让出去之后的经历。原来，他先是逍遥了一阵，后来到临省河北经营田地。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他被打成地主。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下，他的土地、房子、存款统统被没收，还要被广大人民□□。一夜之间，他从人人敬仰的刘四爷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他骤然生了满头白发，昔日永远挺拔的腰板也一日日弯了下去，脸上爬满皱纹。他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世事无常，什么是人间疾苦。

        为了谋生，他只能回到北平。回来不久，因为他有点文化，于是去当了个教书先生，人们便嘲笑他文绉绉像个老学究。他去拉车，也有车夫讥讽：“这不是千尊万贵的刘四爷嘛，怎么也得来拉车啊！”他树倒猢狲散，一无所有，饱经沧桑，便愈发思念自己的独女：虎妞。他只想知道虎妞的埋骨之地，好去祭奠她，聊慰自己的爱女之心。所以他不得不去找祥子听说祥子喜欢在天桥上玩，于是日日在桥上等着他。

        祥子听了不免有些唏嘘，告诉刘四爷：“没钱了就去骗点吧。”可他仍不愿原谅刘四爷。他想：你都快活了一辈子，才吃了这点苦。可我呢？谁来可怜我？现在知道来求我了，早揍嘛（方言，即干什么）去了？当时害的自己穷困潦倒，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祥子脸一拉，头也不回就要走。刘四爷又拉住他：“祥子，咱俩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这包碎银子你拿着，这是我所有的钱了。你就告诉我，虎妞埋在哪里？”

        祥子见了钱，心中一动：这下能去问小福子的下落了。于是冷冷吐出九个字：“西城区，阜成门，最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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